【文匯網訊】2007年以來，自福建某煤礦首次發現礦工殺害智障者偽造礦難敲詐案後，案發地很快向遼寧、雲南、湖北等9省蔓延，發案近20起，死亡近20人。目前，案情已驚動公安部。
據荊楚網12月26日報道，2003年，由王寶強主演的電影《盲井》，講述了一個發生在礦區的故事。兩個游手好閒的人，先是將打工者誘騙到礦區，然後害死在礦井下，製造事故假象，兩人再作為死者家屬向礦主索要賠償……這部根據小說《神木》改編的電影，獲得了第53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銀熊獎。
6年後，疑似現實版的《盲井》在湖北省大冶市上演：今年11月23日，該市陳貴鎮安船礦業公司的6名礦工乘坐罐籠下井時，四川雷波縣礦工「黃所格」墜井身亡。事發後，有關「親屬」迅速趕至大冶，與礦方達成了賠償20萬元的協議。而經雷波警方核實，黃所格已於2年前自殺。隨後，這些「親屬」悄悄逃離。
這到底是一起礦難，還是一起以敲詐為目的的蓄意殺人案？ 12月13日，大冶市公安局民警趕赴雷波展開偵查，記者隨警採訪。驚人的事實漸漸展開：2007年以來，自福建某煤礦首次發現殺人敲詐這種殘忍的手段作案後，案發地很快向遼寧、雲南、湖北等9省蔓延，發案近20起，死亡近20人，大量的涉案人員均指向雷波縣，目前，案情已驚動公安部。
蹊蹺的「礦難」
2007年以來，全國各地煤礦、金礦發生的殺人敲詐案，已達17起以上，大量涉案人員來自雷波縣山村。
今年11月21日，四川雷波縣民工「黃所格」經老鄉吳古幾介紹，到大冶陳貴安船礦業公司打工。兩天後,「黃所格」與吳古幾等一起第二次下井時，「黃所格」不明原因滾落到井底，當場死亡。
26日下午，自稱是死者七叔的黃以波、七叔的老表盧魯日、七叔的弟弟黃阿當趕到大冶，與吳古幾一起代表死者親屬處理善後事宜。他們與礦方達成了賠償20萬元的協議。但是經雷波警方核實，黃所格已於2年前自殺。隨後，這些「親屬」從旅館悄悄開溜。
這起蹊蹺的「礦難」，涉及到6名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人：他們分別是死者「黃所格」;事發時與死者一起乘罐籠下井的裝渣工吳古幾、馬海的伍;事發後，自稱是死者七叔弟弟的黃阿當、七叔黃以波以及七叔的老表盧魯日。其中，馬海的伍是昭覺縣人，其他人都來自雷波縣。
真實的「黃所格」早已自殺身亡。冒名頂替的死者，以及趕來索賠，又連夜溜走的眾「親屬」，給這起事件留下一個巨大的懸疑。
大冶市公安局決定揭開這個謎團。12月14日晚，該局派出刑偵大隊陳警官一行趕往雷波縣，與當地警方取得聯繫。
雷波縣，地處四川省西南邊緣的小涼山，金沙江北岸，隔江與雲、貴山區相連。
兩地民警見面伊始，雷波刑偵大隊的一番話，令大冶民警大吃一驚：「2007年以來，全國已經有9個省要求我縣協查類似案件，發案達17起以上。」
雷波刑警介紹，2007年，臨近的美姑縣有人在福建一家煤礦，「發明」了這種「騙人打工——伺機害死——索賠錢財」的殘忍作案手段後，迅速向雷波縣的部分山民傳播，2009年成為多發期。這些案件有一個共同點，受害人都是智障人員，身份均不明確。今年4月，公安部專門在福建召開會議，研究制定對這種新型犯罪的打擊方案。
然而，今年下半年來，類似案件還在全國各地不斷發生，甚至有「井噴」之勢。如7月23日福建三明市莘口鎮某礦、8月13日河北寬城縣某礦、8月14日四川甘洛縣某礦、8月11日山東省蓬萊市某礦……
2009年9月，雲南警方破獲的一起案件，可見一斑。
9月2日，雲南臨滄市耿馬縣華良礦業公司的礦老闆吳某遇到了一件倒霉事：一個剛來3天、名叫「阿杜取也」的工人下井時出了事，據稱是被礦上掉下來的石塊砸中頭部而死。兩天後，死者的「弟弟」來到礦山，提出要賠償20萬元。吳老闆也想盡快了結此事，一次性將錢存進了死者「弟弟」的郵政儲蓄卡裡。然而，就在此人取款時，被銀行系統查出是福建警方通緝的網上逃犯。耿馬縣警方聞訊將其抓獲，揭開了一個隱藏在礦井深處的陰謀。
被抓獲者名叫黑來黑石，雷波縣人。據其交待，他和盧古體等人，找到一個智障青年，冒充成本鄉的阿杜取也，在礦主那裡登了記。9月2日，他們在礦井裡先用石頭將「阿杜取也」擊昏，再把支撐巖體的木頭拆掉引起坍塌，從而製造礦難假象。目前，除黑來黑石外，其他人均在逃。
瞭解這些情況後，陳警官分析，到大冶冒充死者親屬的黃以波、吳古幾，也是元寶山鄉人。兩起案件雖然發案地點不同，但這些人同在一個鄉里，他們有沒有某種共同特徵呢？
智障的「娃子」
目前發生的敲詐殺人案，被害者很多為身份不明的智障人員。而雷波山裡圈養的「娃子」，大部分也有智障
元寶山鄉離雷波縣城76公里，全是險峻高山，海拔最高的螞蟥格則山海拔2530米，屬卡哈洛派出所管轄。
12月17日清晨，大冶民警租車前往時，司機阿年和嚮導阿果(均為化名)向民警透露，當地一些山村像養牲口一樣圈養著一些癡呆人員，當地人稱為「娃子」。他們是「主人」的私有財產，可以買賣，甚至條件成熟時，以他們的性命作為賺錢工具。
阿果說，有一些人好吃懶做，成天四處遊蕩，碰到神志不清的流浪人員，悄悄跟在後面，拿出吃的喝的進行哄騙，然後圈養在深山中，販賣給需要勞力的家庭。
還有更歹毒的人，將哄騙來的或買來的「娃子」進行訓練，帶到全國各地去打工，伺機推下建築工地，或在礦井下殺死，以騙取老闆的賠償金。「好歹是一條性命啊，太慘啦……」阿果連連說。
阿年說，去年縣政府曾發出通報，要求各家各戶交出「娃子」，返送回鄉了一批。「但絕對還有!」
雷波警方也稱，去年6月，在該縣公安局後面的深山中，警方一次性解救了40名癡呆人員。今年在卡哈洛山區也解救了7人。這些人員被圈養在草棚中，平時幫人放羊、幹農活。
12月17日上午10時許，大冶民警趕到卡哈洛派出所。這個派出所跟卡哈洛鄉政府一起辦公，管著卡哈洛和周邊三個鄉的治安。
經卡哈洛派出所反覆排查，在安船礦業公司死亡的「黃所格」以及充當「黃所格」弟弟的黃阿當，均是大巖洞鄉人，兩名「親戚」黃以波、盧魯日，則是元寶山鄉人。
那麼，這些人回到老家沒有？民警決定進村調查。
《盲井》的悲劇本可以避免
深山的罪惡
賺大錢的慾望，讓一些山民鋌而走險。蒼茫大山，又成了他們作案後的藏身之地
在元寶山鄉，民警查到一個事實：在大冶持有吳古幾、盧魯日身份證的人，就是他們本人。村民稱，兩人在外打工，一直沒有回家。
陳警官決定，趕到相鄰的大巖洞鄉。該鄉是雷波縣最偏遠的鄉之一，距縣城102公里，全鄉絕大部分地區處於高山。該鄉蘭家灣村3組是黃所格的老家。
卡哈洛派出所所長張取坡是本鄉人，他說：「蘭家灣村山高路陡，不是本地山民，很難翻過數座山頭的。」他於是派民警小陳協助調查，並聯繫上大巖洞鄉鄉長沈取且、鄉綜治辦主任金格補給予協助。
到大巖洞鄉的路僅一小車寬，貼著懸崖走，跟摩托車會車都困難，往下望去深不可測。才走了一小段，司機阿年說什麼也不願再往前走了。張取坡所長於是又聯繫了一個膽大的司機。
鄉長沈取且介紹，該鄉只有3000多人，僅鄉政府有條電線，點亮的燈泡還不及蠟燭亮。整個鄉，也只有鄉政府周邊有手機信號，鄉里惟一的無線上網卡，一分鐘掉三次線，網頁都打不開。
沈取且在這裡當了3年鄉長，他笑著說：「要去蘭家灣村的話，我可能要4個小時爬上去，你們江漢平原來的人，最少也要8個小時。」
他在民警出發前，還派人去聯繫上了村支書和村委會主任，讓他們趕到鄉政府來接應。
沈取且說，雷波縣人均年收入在2600元左右，而他們鄉的人均年收入只有800元。貧瘠艱苦的條件，使得很多山民選擇了外出打工。
卡哈洛派出所民警介紹，這個地方的收入太低，山民的文化程度也低，他們有賺大錢的慾望，卻難得有這個能力，於是有人鋌而走險。
該所民警稱，這裡處於三省交界，犯罪嫌疑人如果發現不妙，馬上可以越過金沙江，潛逃到雲貴山區。福建發生多起類似案件後，當地警方曾派出專班在山裡蹲守，每班8-10人，每次時長兩三個月，前後只抓獲了2人。
艱難的追蹤
民警在大山中調查發現，冒充死者「親屬」的人均有重大作案嫌疑，警方將採取布控措施
等到12月18日凌晨，蘭家灣村的幹部還沒有到。沈取且和趙信望騰出了他們的床，讓湖北客人擠到天亮。
金格補在鄉里工作了6年，每一個角落他都去過，自告奮勇當起了嚮導。他說：「蘭家灣村的海拔在2000米以上。」
金格補是一個優秀的嚮導，每翻過一座山，他就會說再翻一座就到了，並且還帶上「恐嚇」：再不快點，天黑之前只有在原始大森林中過夜了。
我們碰到數段垂直的「路」，石頭凸出的部分，僅能擱得住手指頭，在金格補的幫助下，我們都爬了上去。
抵達蘭家灣村一組的山頭時，大家的雙腳在冰冷的溪水中浸濕過多次，陳警官的左腳韌帶還拉傷了。不過看了看時間，大家仍然十分驚喜，一共才用了3個多小時。
山的一頭，大約有七八戶人家，還有幾戶在對面的山頭。在金格補的幫助下，民警找到了黃所格17歲的堂弟黃所惹。
黃所惹說，黃所格在2007年9月的一天，酒後一時想不開，上吊自殺。黃阿當是黃所格同父異母的弟弟。
大冶陳警官把黃阿當的照片拿出來給村民辨認，但沒有一個人吱聲。但當民警在村外調查時，一名青年悄悄靠近說：「是不是黃阿當干的壞事被發現了?我剛才也看了照片，那個就是黃阿當，住在上面的屋子，前幾天才從外地回來，我看見他今天早上離開村子的。」「你們對這裡不熟，還沒有進村，風聲就走漏了。」在一個山窪處，又一個村民追上民警說，他也看不慣有些人在外面做傷天害理的事，敗壞了山裡的名聲，但外地警方來抓人，實在是太難太難。
深夜，陳警官一行疲憊地返回卡哈洛派出所，並就調查的基本情況進行了分析。
民警介紹：可以肯定，大冶死亡的「黃所格」是假冒的，具體身份待查;冒充死者親友的吳古幾、黃阿當等人，身份均已明確，比照其他類似案件以及相關旁證，他們均有重大作案嫌疑。
陳警官說，下一步將向領導匯報，可能會採取更大範圍的布控行動。
疏忽的代價
礦方加強防範，警方提早介入，可以避免悲劇發生，並且可有效打擊犯罪
「你們本來可以很輕易地抓人、破案，但礦方丟失了這個機會。」卡哈洛派出所所長張取坡不無惋惜地說：「事發後，你們大冶安船礦的人，打電話要求我們協查『黃所格』的情況，憑第一直覺，我告訴他，有99.9%的可能是殺人詐騙案!」他做了一個環抱的姿勢說：「如果這個人及時向當地警方報告，不就一把抓了嗎?」
雷波警方還認為，安船礦業公司另外的疏漏是，沒有認真核對礦工的身份，給犯罪嫌疑人提供了可乘之機。而有些地區提早預防，有效地堵塞了犯罪漏洞。
如今年11月4日，遼寧省朝陽警方發出了「以製造礦難索賠為目的，實施故意殺人案件」的預警。預警指出，年初以來，朝陽市境內相繼發生4起四川省美姑縣、雷波縣來朝陽務工人員殺害同鄉，製造假礦難索賠的案件，共造成5人死亡。警方提醒礦主加強戒備，在接收打工人員時，要特別注意是否有「癡、呆、傻、侏儒、少言寡語」等成員。一旦發生此類或疑似礦難，要及時報告公安機關。
今年8月15日，山東蓬萊市某金礦發生「礦難」後，兩個自稱是死者親屬的人來到礦上索賠50萬元。礦方覺得金額過高，兩人又自動降為10萬元。如此大幅度的「降價」，引起礦方懷疑。而當要求「家屬」與死者進行DNA比對確認其關係時，兩人卻慌忙拒絕。礦方迅速報警，8月22日，警方將來自四川雷波縣、美姑縣的4人抓獲。這4人交待了殺人敲詐的犯罪事實。「這些案件告訴我們，今後如再有類似事情發生，不要輕易地滿足所謂家屬的條件，要盡量拖住他們，穩住他們，等警方來處理。」警方提醒。
記者離開雷波時，大山裡仍然雲霧瀰漫，而陳警官一行，正在趕往另外一個嫌疑人馬海的伍的戶籍所在地——四川昭覺縣支爾莫村。在這裡，他們還將進行艱難的蹲守。
昨日，大冶市公安局負責人稱，將繼續向雷波增派警力，不管跑多遠的路，跑多少趟，一定要找到嫌疑人，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