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底，全國旅遊景區質量等級評定委員會對大陸24家5A級景區進行暗訪後，向其中的13家發出了限期整改通知，其中一份發到了赫赫有名的河南登封少林景區，要求其在3月前完成整改，否則取消其5A景區資格。作為世界文化遺產一部分的「天下第一名剎」少林寺又一次成為輿論焦點，少林寺方丈釋永信在接受媒體記者採訪時說，「摘景區的牌子，是政府的事，與我們關係不大。」

少林寺：佛門何日能清淨？

記者 程相逢 芮拴穩 解詠荃 鄭州報道

2月初，一場寒潮使中原地區氣溫普遍降至零下數度。但在嵩山少林景區，一波又一波慕名而來的遊客依然如同潮水，關於少林景區因管理不善而面臨被摘5A牌的消息對這些遊客來說似乎並沒有什麼影響。

國家旅遊局在去年12月向包括河南雲台山和龍門石窟在內的全國13家5A景區發出「通牒」，卻唯獨少林景區成了輿論焦點，用登封市委宣傳部長張雪霞的話說是「樹大招風，少林寺的名氣實在是太大了」。

在google搜索中輸入關鍵詞「少林寺」，可以得到40，800，000條資訊，若輸入「少林寺投訴」，會得到6，700，000條資訊，意味著網絡中每6條關於少林寺的信息中，就有一條與遊客的不滿有關。少林寺是佛門聖地、禪宗祖庭，本來的清靜之地如何能招來這麼多抱怨之聲？

少林寺方丈釋永信在接受媒體記者採訪時坦言：「如果說摘宗教活動場所的牌子、摘文物等級的牌子，與我們有關；但摘景區的牌子，是政府的事，與我們關係不大。雖然叫『少林景區』，但這次主要說的是景區管理方面的問題。」少林寺與少林景區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少林寺牆裡牆外

上世紀80年代，隨著電影《少林寺》的空前熱映，千年古剎名聲大震，從內地到港台再到歐美，捕獲了大批崇拜者。從那時起，少林寺變得越來越喧嘩，據少林景區管委會工作人員介紹，少林寺每年接待兩百多萬遊客，最多時一天可接待6萬名遊客。

現任少林住持釋永信可能是少林寺歷史上最富有爭議的一個。隨著少林寺旅遊的發展，1987年升任少林住持的釋永信也開始走下佛壇，試圖開創出一條傳統寺廟生存模式與現代商業理念的融合之路。公開資料顯示，釋永信已先後註冊成立了少林實業發展公司、少林無形資產管理中心、少林香堂、少林藥局，還開設了少林歡喜地店舖，作為少林商品、服務、體驗三大領域的品牌授權運營商，並負責少林寺特許商品的全球連鎖；在海外，少林寺以武術為立身之技，在50多個國家開設武館和訓練基地，門下弟子數以百萬計。

與此同時，據當地宣傳部門提供的資料，成立於1978年的嵩山風景名勝區區管理委員會是少林寺景區名義上的主管單位，負責景區內各種監管和審批以及不同部門之間的協調工作，屬於登封市政府（註：登封是縣級市）的派駐機構，級別按照正處級編製，與登封市政府級別相當，其下設三個分會：少林景區管委會、中岳景區管委會和嵩陽景區管委會。此外還有一個全資子公司——登封嵩山少林文化旅遊集團有限公司（簡稱「登封少旅」），負責少林景區的開發和運營。

進入新世紀之後，少林寺又發生了巨大的變化。2007年5月，經國家旅遊局批准，嵩山少林風景區少林景區正式成為「國家5A級旅遊景區」，年接待遊客數百萬人次。2010年8月，少林寺作為「登封『天地之中』歷史建築群」的一部分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

少林旅遊的火熱最終引來了國內最大的旅遊投資開發商——中國港中旅集團公司入住。2009年底，港中旅、嵩山管委會、登封市政府三方簽署了協議，成立一個合資公司，就是後來的「港中旅(登封)嵩山少林文化旅遊有限公司」，港中旅與登封少旅分別控股51%和49%。新成立的港中旅(登封)負責少林景區核心部分的管理保養以及景區的廣告、推廣、銷售和營銷。嵩山管委會名義上不再參與景區的經營事務，完全成為執法監督部門。

理順了外部關係之後，再來看看景區裡的情況。少林景區內部並非鐵板一塊，用當地官員的話來說，「景區裡就是一個小社會」，由一個個獨立的單位組成，包括財力雄厚的當地最大的武術學校、獨立運營的遊覽索道、河南省旅遊局所屬的少林武術館、個體經營且因欺詐遊客而臭名昭著的十方禪院、因開山炸石進入輿論的三皇禪院、還有自成一體的少林寺甚至包括駐地部隊等等單位，大家各歸其主，平時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雖然在地理佈局上，這些單位同處於大的少林景區內，但除了少林寺每年從由港中旅(登封)代賣的門票收入中拿走30%外，其他單位都在與港中旅(登封)公司並沒有直接的利益關聯。所有這些內容共同組成了遊客還有暗訪組眼中的景觀。

因此，國家旅遊局的整改通知這把利劍指向的是登封市政府和港中旅(登封)公司，與少林寺的確沒有多大關係。

港中旅：我們有很多事不能管

記者在景區採訪時，已經看不到國家旅遊局整改通知書中說列的車輛亂停亂放、黑車拉客、小商販圍追兜售、假冒「僧人」擺地攤、算卦算命等現象，環境衛生狀況也比較好。

而在引起關注的塔林現場，記者發現多數塔體都有損壞，有的明顯是人為破壞造成的，比如，塔磚被扒開、亂刻亂畫等，現場還有遊客爬到塔上拍照，記者在塔林轉了一圈，也沒有在明顯位置看到「禁止攀爬」的標識牌。幾名少林寺僧人告訴記者，塔林本來是少林寺歷代得道高僧的陵園，按道理是不應該隨便進入的。

記者在採訪港中旅（登封）總經理錢國平時提出塔林的保護問題，他表示：「塔林的保護是文物部門的事情，不在我們的職責範圍以內。」對於文化遺產保護和開發這樣的問題，錢國平稱自己的職責是讓遊客花了錢就能在這裡享受到應有的服務，至於其他的事情，自然有相關部門去處理。他反覆強調的一句話是：「我們有很多事不能管。」

港中旅（登封）不能管的事情還很多，比如車輛亂停亂放、黑車拉客、小商販圍追兜售、假冒「僧人」擺地攤、算卦算命等等，正是因為港中旅（登封）沒有執法權，所以市政府才出動了全市28個部門來解決。不過，表面的亂象可以迅速平復，深層次的管理制度是否可以建立起來，從而實現標本兼治，依然是一個難題。

整改力度空前 10億元建5A大嵩山

國家旅遊局的整改令在登封造出軒然大波，市委市政府高度關注。2011年12月20日，時任河南省委常委、鄭州市委書記連維良批示，責令登封市和鄭州市旅遊局向鄭州市委、市政府立軍令狀。一位登封市領導在會上鄭重表態：「如果這次整改不達標，我就地辭職!」

在此後一個多月的整改中，當地共有28個部門出動，僅拘留各種違法違規人員就達到63人，還有4名工作人員和10名導遊受到處理。公安部門專門成立專案組，對塔林、十方禪院等景區內外進行嚴密監視，查處非法營運及違規車輛23台，批評教育1954人次，取締關停26家無照經營戶。

港中旅(登封)總經理錢國平在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說，經過1個多月的整治，國家旅遊局暗訪組提出的問題，基本整治完成，比照5A級景區複審驗收的400多項指標，業已完成350多項的比對和整治。據嵩山風景名勝區管理委員會(簡稱嵩管委)黨委書記裴松憲介紹，通過這次整改，登封市不但要使少林景區達到5A景區的標準，還要投資數十億元，全力打造5A嵩山，使嵩山景區內的中岳廟景區和嵩陽景區也達到5A標準。

少林景區春節遊客銳減四成

港中旅（登封）總經理錢國平告訴記者，2009年港中旅入主登封，2010年，遊客人數就同比增加了30%；2011年遊客人數又增加了20%。「遊客量在持續增長，利潤也在成倍增加。」利潤從2009年的1000萬元增加到去年的3810萬元。

不過，整改風波正在影響少林景區的遊客數量。登封市旅遊局的一份統計數據顯示，2012年春節黃金週期間，全市各景區(點)共接待中外遊客14.1萬人次，比去年同期下降5.5%，門票直接收入572萬元人民幣，比去年同期下降9.1%。其中下滑幅度最大的，正是此次被國家旅遊管理部門要求整改的少林景區，該景區2012年春節的遊客接待人次為6.1萬，該數據比2011年下降了41.8%，門票收入則下降了13.7%。而同期，登封市所在的鄭州市及河南省旅遊人次，卻分別實現了10%以上的增長。

永信：少林寺需要清靜

在佛語中，色即是空，而在佛門之外的人看來，色就是色，不是空，不論遊客、開發商、政府、學者還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都不會對少林這座千年廟宇視而不見，都在樂此不疲地發掘和演繹其佛法之外的意義。

釋永信被認為是在「經營」少林寺，但他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少林寺是一個傳統寺院，我們一直在恢復傳承，保持傳統，努力維護佛教界的尊嚴，維護民族的尊嚴。少林寺的文化是一種信仰文化，生活是一種修行生活。少林寺傳承的是一種優秀的傳統文化，這個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談到少林寺發展面臨的困難時，釋永信說：「佛教講因緣，因緣殊勝了，我們就做；因緣不夠殊勝，我們就等。如果沒有遇到困難，能做就多做點事。如果環境不允許了，我們就等，等到需要了，我們再接著做。「

當被媒體問道少林寺的發展需要一個什麼樣的環境時，釋永信的回答很簡潔：「一個清靜的環境。」

採訪手記：

在登封，少林寺不僅是一塊金字招牌，也是一棵巨大無比的搖錢樹，但是如果不能肅清週遭的污濁之氣，只熱衷於運動式的整治，這棵樹遲早會枯萎干死。

少林摘牌風波之所以引起輿論巨浪，根源在於少林寺特殊的文化象徵意義。現代化的社會生活正在逐漸壓縮人們的精神世界和信仰空間，所以人們都願意去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純粹的經濟利益之外的東西存在，傳統佛教就承擔支撐這個信念的功能，而少林寺又是佛教的代表，加上電影《少林寺》在文化產品匱乏的年代給人們內心帶來的震撼和深深的時代烙印，關於少林寺的任何消息都會成為關注的焦點話題，包括釋永信開公司、用手機、見總統，甚至那些關於他開豪車、包情婦等誹謗之聲。因此，一旦少林景區發生什麼事情，人們自然會聯想到的是少林寺如何如何，殊不知，佛門聖地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