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據雲南信息報報道,李莊,原北京康達律師事務所律師,合夥人,因代理龔剛模涉黑案,於2009年12月12日被重慶市公安傳喚,次日被以涉嫌偽證罪為由逮捕。
隨後,重慶市新聞辦稱,李莊案發是由其當事人龔剛模主動檢舉所致。經公安機關初步查明,李莊在代理龔剛模涉黑案時,違反法律規定,幫助被告與他人串證,教唆龔剛模編造被公安機關刑訊逼供的證據,並唆使其向法庭提供虛假稱述予以翻供。
2010年1月8日,重慶市江北區人民法院以李莊犯偽造證據、妨害作證罪,判處有期徒刑兩年六個月。
2010年2月4日,李莊以悔罪書(藏頭詩)詐降的方式,取得法院對其認罪態度較好的認定,並於2010年2月9日,判決對其減刑一年,改判為有期徒刑一年半,李莊當庭搶奪話筒,揭露訴辯交易內幕。
2011年3月29日,李莊即將刑滿釋放前夕,重慶市新聞辦發佈消息稱,李莊案宣判後,重慶司法機關接到多起舉報,要求追究李莊在代理刑事案件中的違法行為,李莊將被追究2008年在上海的「漏罪」。
同年4月20日,重慶市江北法院開庭審理李莊被控妨害作證罪「漏罪」案。李莊之子李亞童將秘密找到的上海當事人錄音提交辯護人,兩日後,重慶檢方就以證據出現重大矛盾為由提出撤訴,並獲重慶市江北區法院裁定准許。
2011年6月11日,李莊刑滿出獄,開始多次往返京渝之間,搜尋證據,查找證人,為自己偽證案申訴作準備,除先後17次向國家有關機構揭發控告外,並於2011年12月12日被捕滿兩週年時,正式向最高人民法院提出再審申請。
11月23日上午9點30分,在最高人民檢察院的控告廳,工作人員約見了李莊及龔剛模的哥哥龔剛華。參與會談的還有李莊的代理律師王誓華及龔剛模的堂弟龔雲飛。8天之前,李莊向最高檢提出控告,認為「重慶公安局李莊案、龔剛模案專案組(簡稱專案組)警員涉嫌徇私枉法罪」。
李莊說,從法律程序上講,這次最高檢的約見是對其控告的初步回應。在談話的過程中,最高檢工作人員傾聽了李莊及龔剛華的陳述,作了筆錄,並告之:最高檢會非常認真地對待這起事件,會根據案件管轄的規定,在請示了領導之後,由最高檢負責或指定下級檢察院來負責調查。
在此之前的11月18日晚,李莊在北京寓所附近的一家茶館,接受了記者的專訪。2011年7月,剛剛出獄的李莊曾在此與記者長談,詳細吐露了他的入獄經過以及所思所想。
時隔一年多再見,李莊略有發福,雖剛從外地奔波回京,依然神采奕奕,已經失去律師執業證書的他,現在卻成為7家律師事務所的首席顧問和11家企業的法律顧問。第二天,他就要飛往重慶辦案。
「每個月都去(重慶),每次都有收穫」
記者:在微博上,你用了「該開始了」來評價自己的這次控告。為什麼?
李莊:是時候了。有時,看似很複雜的問題用最簡單的手法處理,可能效果會更好。最簡單問題處理不好,也會變成異常複雜。執法必嚴有錯必糾既然是一項司法原則,那就不能當兒戲。你說,李莊案平反,真正的受益人是誰呢?不是李莊。
記者:這一年多,我有個感受,你通過這樣一劫,從關注自身開始,更多的關注和思考這個國家的命運以及司法制度的進程。
李莊:沒錯,我2010年被判刑,5月國家出台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去年6月出獄,刑訴法修改;12月我提起申訴,刑訴法修改通過。這麼說吧,凡是李莊案中折射出來的很多問題,在這次刑訴法大修中基本都反映了出來。當然還有很多其他的,我相信依法治國會加快速度的。
記者:重慶是你坐過監獄的地方,這一年多你去過很多次?有什麼感慨?
記者:對經濟方面的打擊怎麼體現?
李莊:每個被打掉的所謂黑社會,不是孤立的在荒島生存,而是整個重慶民營經濟的組成部分,這個組成部分,可能是一個分子、原子,但是有的民營企業在重慶經濟裡面舉足輕重。或者說在這個地區、這個行業有很大的影響力。比如我們代理的管串案,萬州的,他姓管,他既有自己的酒店,也有自己的屠宰場,還有自己的運輸公司,在那個地區,在那個小領域很有影響力。幾十人全被當作黑社會打掉了。企業被拍賣,自己的一棟大樓,竟然被作為犯罪工具沒收。重慶的俊峰集團也是這種境遇,他們幾十年的創業,遭受了滅頂之災。前不久,我寫了一篇文章,《神秘的重慶數字》,裡面提到了150組數字,這150個數字應該是歷史的填空題,等著我們去還原真相,去把這些空填上。再說唱紅,唱了多少場,發動了多少人,買了多少套服裝?發了多少獎金?租了多少場地?……如此這些,我們都要對歷史有個明確的交代,親身經歷了那段歷史,我對這些很感興趣。
記者:你覺得應該查清楚?
李莊:當然,我們都要面對歷史,對歷史負責。
記者:這些數字是全部嗎?
李莊:它們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由於官方沒有具體統計數字,我們只能通過非正常的官方渠道去調查核實,有人說打黑沒收了上千億的資產,國庫顯示入庫才9.3個億,你想想,僅我代理申訴的那些涉黑案,90億、900億的資產也不止。龔剛模一案就幾十個億。現在,我並沒有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李莊案申訴上,主要放在重慶的其他案子上,這些受害人很多,有的很慘,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不少人千里迢迢來京找我,當面訴說,淚流滿面。
「執業證被吊銷,律師資格證還在」
記者:你因為代理敏感案子而獲罪,你現在依然還在代理那些案子嗎?
李莊:呵呵,可能這也是職業病,一時半會兒改不了。
記者:你現在還有資格幫他們代理嗎?
李莊:執業證被吊銷,律師資格證還在啊,作為顧問,現在我帶著好幾個律師所的20多個律師,全國各地辦案,當然,投入到重慶的人力和精力占很大比例,搞這些申訴代理。基本上都是律師們在前台,我在後面指揮策劃。
記者:雖然你手裡沒有槍了,但是你可以做軍師?
李莊:我以前不是告訴過你嗎?就像一個特級廚師,你的廚師證被收了,但是你就不會炒菜了嗎?戰場上你搏殺過20年,退伍了就不會打槍了嗎?這個道理很簡單。衡量技藝高低的標準,不是看你有沒有證書。
記者:難道你真的不想把屬於你的東西再拿回來了嗎?
李莊:呵呵,喜歡追夢的人,切記不要被夢主宰。對我來講,律師證要回來已經沒有太大意義。就算明天把律師證還給我,我還是這麼幹,我不會像以前那樣親自衝鋒陷陣上法庭了。原來辦案,需要對一個案子徹底調查取證,閱卷、會見,注意力高度集中,牽涉精力很大,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能同時做幾個案子?現在不同了,我可以同時在幕後指揮策劃幾十個案子。
記者:你不懷念那種親自上陣的快感?
李莊:肯定懷念。但並不是每個案子都要親自上。熟悉的路線,熟悉的方式,熟悉的日子,永遠不會有奇跡發生,改變一種活的方式,往往會創造無限。
「我早就料到,他們早晚要來的」
旁白:在李莊這次向最高檢郵寄出的資料裡,有龔剛模的哥哥龔剛華的證詞,他將被專案組一審強迫其不出庭、二審強迫其訓練出庭作偽證、背誦書面偽證(言)的情況向李莊做了敘述,並向十幾位法學教授、律師做了兩小時的錄像證詞。
記者:在這段證詞裡,龔剛華說了哪些內容?
李莊:這是今年4月拍攝的。當時他開車從重慶到西安找我。當著童之偉、陳有西等十幾學者律師的面,揭露了李莊案形成的來龍去脈。
記者:聽說你代理了龔剛模的申訴案。是他們找了你?
李莊:對,是他哥哥找到我的。就在這個茶館。第一次見面就雙手合十,說請我理解他弟弟當年的無奈,他也在你們的報道和微博上看到了我對龔剛模的評價。他知道我對龔剛模沒有恨,他們很感動,但是不知道該怎麼見到我,通過中間一個朋友聯繫到了我,我說來吧。
記者:他的到來,出乎你的意料嗎?
李莊:早想到了。我早就料到,他們早晚要來的。因為我在看守所曾經對郭維國(原重慶市公安局副局長)說過,只要龔剛模活著,他早晚要說話。你們要想把李莊案辦成鐵案,只有永遠封住龔剛模的口。不信?走著瞧。
記者:聽說,龔家人曾經對你說,他們對不起你。
李莊:龔剛華在找到我的時候說,我們龔家兄弟一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李(莊)老師。
記者:幸好,龔剛模還活著。
李莊:前面講了,如給李莊案平反,真正的受益人不是我。我現在沒組織,反而挺好,因為法律上我不是律師了,不受那麼多約束。但是民間,大家還認我這個律師,覺得這個人在訴訟上還有獨到的地方。海內外找來的很多,發生的故事也太多了。
記者:找你的人更多了?
李莊:確實不少……這裡面有好多的故事,一年來很多時間是坐著工作,因為坐得太久,坐骨神經痛,一天一位領導介紹我去中日友好醫院,找骨科門診一位有名的專家,囑咐我掛一個普通號即可,甭掛專家號,結果去晚了,什麼號都沒了,專家說,你明天再來吧。我說能不能先開點止痛藥止痛啊,他說好吧,問我叫什麼名字,我說李莊,他說你這名字有意思,和重慶打黑那個一個名,我說你看我長得像他嗎?哎,你還真像!我說我就是。他說,你真是那個李莊啊?快,快,躺下,馬上給我治療,這是我手機,這是我家裡電話,以後,你有事直接給我打電話。從那以後,我們成朋友了。這就是人間真情。
記者:你覺得你得到了?
李莊:我得到了。
「李莊案再審,不是我個人的事情」
記者:你覺得李莊案後,是什麼使得你出名了?你和他們做鬥爭的勇氣還是你的專業素養?
李莊:敢和別人做鬥爭,光有勇氣不夠,你在勇氣展現之前,必須有展現的資格。這個資格就是過硬紮實的業務知識,基本功,任何一個人可能都有脾氣和性格,但是脾氣和性格的展現是要看前提的。你想想,如果20萬律師都敢據理力爭,那些徇私枉法者能不怕嗎?中國的法制環境肯定能夠得到極大的淨化。
記者:你覺得你有這個資本嗎。
李莊:我不敢說有這個資本,資本是積澱和機遇的結合,我們整個社會是一條船,每個人都應該有掌舵的準備。
記者:我也聽到一些聲音,包括業內的,都覺得李莊案再審已經絕無可能。
李莊:我也聽到過,不過,人生很短,逝如朝霞,我怎麼可能總盯著這個事兒呢,抓緊時間,干自己喜歡干的。
記者:但,這是一種意義,一種標誌。
李莊:對,再審對我個人沒有太大意義,但對法治,對律師制度,對民眾的法制啟蒙和法制觀念的導向,有重大作用。所以這不是李莊個人的事情,這是整個民意的測試,是法制觀念的碰撞。
記者:從這個意義上講,你覺得這一天會來嗎?
李莊:這個問題我真的還沒有考慮過。如果你讓我現在說,我回答你,這一天肯定會來。可能早,也可能晚。最早也在明年4、5月份,最晚幾十年甚至幾百年。
「抓我那天他對我說,我們又見面了」
記者:聽說你和王立軍見過兩次面?
李莊:我的進去和出來都是非常隆重的。抓捕我那天,十幾個人的抓捕小組秘密到北京來抓捕我,押到機場。在飛機上一邊一個特警,把我的胳膊抓得緊緊的,請求放鬆一點,他們說不行,這是規定動作。下飛機的時候,三路防暴隊員,戴著鋼盔,穿著迷彩服,挎著衝鋒鎗,十幾輛警車把飛機包圍了起來。飛機懸梯下面,第一個迎接我的就是王局,然後就是幾十架攝像機、照相機對著我。我對我身邊的專案組幹警說:「這是奧巴馬到訪還是抓住了本·拉丹?」王局對我說話了:「李莊,我們又見面了。」我說,「是啊,這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但我相信也不是最後的一次見面。」
記者:這不是你們第一次見面?
李莊:他說的是飛機上的那次見面。2009年12月2日我開了專家論證會,飛往重慶,沒想到在頭等艙,他也進來了,我們之間只隔一個過道。
記者:偶遇?
李莊:不是偶遇。他們那次是來京告我的狀,那個時候就已經想對我動手了。那是頭一次見面,但是互相看了一眼,都沒有說話。
記者:心照不宣?
李莊:網絡,媒體互相都有耳聞,我認識他,我想他也認識我。所以抓我那天他對我說,我們又見面了。
記者:他們對你刑訊逼供了嗎?
李莊:後來他們還真的沒有動我一指頭。一開始,他們逼我承認給龔剛模念了同案口供,整整兩天兩夜不讓我睡覺,我實在是困極了,就說:你們也像吊龔剛模那樣,乾脆把我也吊起來得了,龔剛模被吊8天,我也試試,沒準我8分鐘就受不了了,專案組嚴肅地對我說:放心!我們重慶警察,決不會動當事人一指頭。呵呵,如果他們真對我動刑,可能會出人命的……
記者:你很清楚的記著那些細節?
李莊:548天,可以說發生的很多事我都記得。
記者:這是你這一生中最難忘的一段日子。
李莊:最刻骨銘心。最難忘。
「你脫離不了這個時代給你的震撼」
記者:在去年,你剛剛出獄的時候,我問你,你是否在代理龔剛模一案的時候存在偽造證據、妨害作證的行為?你當時的回答是,歷史會證明一切的。現在,你可以回答了嗎?
李莊:不可能有不當的行為。因為現場的錄像已經找到了。會見龔剛模三次,第一,我的助理可以為我作證,如果我的助手作證沒有什麼公信力,那麼,第二,旁邊監視我們會見的還有好幾個警察,我們的會見沒有受到他們的任何質疑,如果我有任何違法亂紀,警察是有「權力」制止我的。其實本來他們就不該在現場。我又怎麼可能有過格的舉動呢?我當時沒有受到任何制止,本身就說明一切。而且,如果我在微博上公佈的這些是虛擬編造,這是犯法,嚴重的是犯罪。如果說李莊所有的微博,博客,還有前幾天的控告書有一條是虛假的,也已經涉嫌犯罪了。這是很簡單的一個道理。現在反思,如果有什麼不當,那就是在江北看守所會見三次,與專案組爭吵了三次,而且是當著龔剛模的面,當著全國各地律師的面與他們爭吵,影響確實不好,不過責任不在律師一方,是他們非法監視會見引起的。
記者:有這麼一段經歷,你覺得?
李莊:挺有意思。
記者:無怨無悔?
李莊:談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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