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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7N9逝者出殯 一半親友不敢來


http://news.wenweipo.com   [2013-04-14]    我要評論

【文匯網訊】直到去世,洪明都不知道自己的真正病因。他先後4次就醫,被醫生認為出問題的臟器分別是肝、膽和肺。最終,他死於呼吸衰竭和多器官功能衰竭。

直到去世,浙江建德人洪明都不知道自己的真正病因。

據中國新聞週刊報道,洪明先後4次就醫,被醫生認為出問題的臟器分別是肝、膽和肺。2013年3月27日凌晨,因多臟器功能衰竭,他在杭州市蕭山區一家醫院的重症監護病房裡去世。

4月1日,洪明的葬禮還沒有結束,家裡剛請人掐算了日子,打算第二天出殯,家裡卻來了不速之客。杭州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幾名工作人員來告訴洪明的妻子邱景,洪明死於H7N9,一種新的禽流感病毒。隨後,在洪家裡裡外外噴了消毒藥水。

邱景茫然得很。這位初中畢業的農家婦女,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兩天後,她在浙江省衛生廳發佈的通報中發現了丈夫的案例:「該患者為我省首例人感染H7N9禽流感病例」。

4月6日,在建德老家,邱景接受了《中國新聞週刊》的獨家專訪。她一身黑色呢衣,眼角旁殘留著紙巾擦拭眼淚後的碎屑,發紅的眼睛中透出憂傷與絕望。

「我吐了兩碗血」

從建德市區向西南方向,沿省道直行,便可以到達洪明一家居住的村莊。這天下午,陽光如同夏日般強烈,隔壁鄰居擺開了麻將攤子,老人帶著孩子曬太陽逗小狗,唯有洪家門口一片死寂。

這是一幢路邊的四層小樓,捲簾門拉下了一些,門邊貼了兩個簇新的紅色符咒,大堂擺了一張方桌,空空如也。

8年前,洪明一家從鄰村搬來這裡。不過,他們平時在家的時間並不多。洪明是建德本地農民,初中畢業後打過零工,直到1998年進入浙江大地鋼構有限公司後穩定下來。起初,他做焊工和一些雜事。2010年,他隨著分公司搬遷到江蘇太倉,因為菜燒得好,和妻子邱景開始在職工食堂工作。

洪明略胖,一米七的個頭,約有一百五六十斤,在公司外號「胖子」。太倉公司職工有三四十人,洪明買菜做飯,邱景打雜。他們將3歲的小兒子帶在身邊,13歲的大女兒則留在建德老家讀初一,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

3月8日一早,洪明騎著自行車,去太倉公司附近的菜市場買回了兩隻宰殺好了的雞,打算添在第二天的食堂伙食裡。公司食堂伙食一般,一周也吃不上一次雞鴨。但洪明更喜歡吃豬肉,對雞鴨沒什麼興趣。

第二天,邱景就做了紅燒雞塊,很受歡迎,她的小兒子還吃了3個雞翅。但洪明沒有吃上。前一天,他就隨部分員工前往蕭山參加總公司的吊機操作培訓。在去蕭山的車上,司機發現,洪明開始拉肚子。

洪明不常到總公司來,門衛郭軍在門口見著他,簡單打了個招呼,「跟平常一樣,沒覺得他身體有什麼不好」。郭軍說,「胖子」和和氣氣的,在公司人緣不錯,郭軍有次去太倉公司,下午三四點才到,胖子還特意熱著午飯等著他。

回到太倉時,已是3月11日,洪明還在拉肚子,但夫妻倆都沒太上心。「可能吃壞東西了吧。」洪明對妻子說。

他的胃口也差起來,掃一會兒地,就覺得累,兩天後,竟然連騎自行車出去買菜的力氣也沒有了,只好讓菜販送菜過來。

邱景清楚地記得,3月15日,洪明開始發燒,全身冷得直抖。「快去醫院看看看吧,」邱景說。

洪明先去了公司附近的衛生所。衛生所沒有什麼儀器,聽到他主訴「沒有胃口、拉肚子、發燒」的症狀,建議他去大醫院做B超,檢查肝功能。

第二天,太倉一所中醫院的B超結論是,膽囊增厚。洪明還在發燒,醫院檢查時體溫高達40攝氏度。醫生要他住院,他不願意,擔心妻子又上班又照顧自己,忙不過來。

但燒一直沒有退。和老婆、妹妹商量過後,3月18日,洪明一個人坐了三個多小時車回到妹妹所在的建德,準備住院。第二天晚上,邱景接到他的電話,說醫院給自己掛了鹽水,燒退了,人舒服多了。

邱景還是不怎麼在意。幾次看病,都是丈夫自己一個人去的;而丈夫給她的信息是,自己得了膽囊炎,問題不算太大。

直到3月20日這天,邱景再次接到丈夫的電話。洪明告訴她,自己要轉到蕭山一家人民醫院了,她得過來照顧才行,還說了句奇怪的話:「把兒子的學退了。」

邱景很奇怪:為什麼?

這時,洪明才告訴她,病可能有些嚴重,「我吐了兩碗血」。

直到洪明吐血,醫院才為他拍了胸片,結論定為肺炎。從11日開始拉肚子、15日發燒、19日吐血,洪明先後4次就醫,被醫生認為出問題的臟器分別是肝、膽,最後是肺。但事後證明,這些都不是他真正的病因。

「進展太快」

3月21日晚上10點多,邱景拉扯著退了學的兒子,在蕭山一家人民醫院呼吸科見到了丈夫。洪明住在三人病房裡的最外一張床,戴上了呼吸機。他神志還清楚,見到娘兒倆,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來,和小兒子用力握了一握。

這天晚上,洪明沒怎麼睡好。他時不時抬起頭,聽著心率檢測儀發出的嘀嘀聲,或者看看自己血氧飽和度的數值。儀器上顯示,他的氧飽和度在90上下浮動——正常人的數值應該在90至120之間。

不過,只要洪明拿下口罩說句話,或者吃一口菜,這個數字就會急速下降到七八十左右,他不得不因缺氧立刻重新戴上。因此,洪明很少說話或行動,只是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但夫妻倆仍樂觀地認為,能吃能睡,情況不算太糟。

此時,人民醫院呼吸科漸漸發現,洪明的病情非同尋常。通常情況下,治療肺炎的辦法是合理使用抗生素,進行抗病原菌治療;輔以吸氧、排痰、充分休息等。然而,這些辦法在洪明身上並不奏效。

「進展太快,治療效果不好。」該院呼吸科主任對《中國新聞週刊》回憶。3月20日的入院CT片顯示,洪明僅有右部下方一個肺葉發生感染;到3月23日,已兩肺全部感染,胸片呈現一大片的白色狀,即「白肺」。形成白肺,一般都預示著肺部有9成以上已經被炎症侵襲。

這一天,邱景發現院內醫護人員增加了防護措施,洪明也被列為「重症肺炎」,院方開始考慮是不是一種特殊的病毒,並於第二天報告了蕭山區疾控中心。

這一天,洪明被轉入單間病房,進行氣管插管。結束後,一位醫生對邱景說了「殘忍的實話」:「這個人沒用了!肺裡面都是血水!」

邱景哭倒在地。此時,轉院已無可能。她跪下來,央求醫生想想辦法。這天下午,醫院下了第一次病危通知。

洪明已經不會說話了。為了不讓他亂動,插管時,他的雙手被固定在病床兩側,再加上鎮定劑的作用,整個人昏迷著。

「為什麼偏偏是他」

接下來的兩天,院方先後請來兩位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第一醫院的專家會診。除了調整一下呼吸機參數設置,再將病床稍稍抬高一點之外,專家結論與院方一致。

3月25日,胸片的結果似乎稍稍好了些,但另一個壞消息同時傳來,洪明已經沒什麼尿液了——這意味著,他的腎臟開始衰竭。當天下午,他被轉入醫院重症監護室,做了一次透析。

蕭山區疾控中心也有了初步結論,「甲型流感病毒(通用型)核酸檢測陽性,乙型流感病毒、甲一型流感病毒、甲三型流感病毒、甲型H1N1流感病毒核酸均陰性」,這意味著,這是流感病毒,但它又不是常見的、已知的流感類型。然而,這到底是一種什麼病毒?仍無從知曉。

每天下午2點到3點,是重症監護室的探視時間。3月26日這天,邱景再一次見到了病床上的丈夫。醫生讓邱景做好心理準備,病情反覆或惡化,沒有人可以掌控。但邱景看到的丈夫,臉色沒有很差,全身沒有浮腫,看上去似乎仍有希望。

然而,這卻是邱景最後一次見到活著的丈夫。

3月27日凌晨6點多,住在醫院附近賓館裡的邱景就被電話吵醒。醫院通知她,從前一天傍晚起,洪明的病情急轉直下,直到凌晨,搶救毫無效果。儘管醫院沒有正式宣佈死亡,但事實上,洪明的生命,只靠一台呼吸機維持著。

家人最終決定,將洪明帶回建德老家。醫院同意了,幫他們找了一輛麵包車,一直送到家裡,一路上,依靠一個簡易呼吸機,洪明還「象徵」性地保持著呼吸,一直到家。

停車。抬上床。摘掉呼吸機。人,走了。

頭幾天,村裡人都不敢靠近洪家。按當地習俗,出殯後要擺宴席,洪家擺了十四五桌,只坐滿了一半。直到現在,洪家的垃圾還堆在門口,沒有人敢來收。

「為什麼偏偏是他呢?」邱景不時地重複著這句話,送記者出門,她只在門邊站了一兩秒鐘,還沒有來得及道別,就像是害怕外面熾熱的陽光一般,一扭身鑽回了家門。

這些天,她始終無法從突然降臨的悲劇中走出來,始終想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丈夫唯一做的,不過是去市場買回來兩隻雞而已。

(應採訪對像要求,文中洪明、邱景、郭軍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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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冬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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