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本網獨家】習近平在十八屆三中全會分組討論中談到中華文明五千年的發展、並提及中國歷史上三大改革家——商鞅、王安石、張居正，這對中國改革當下的態勢和未來的走向有何暗示?香港文匯網獨家帶來湖北省文聯主席熊召政對此的解讀。
近一年來，內地公務員的日子不好過。
「打鐵還需自身硬」、「堅持『老虎』、『蒼蠅』一起打」、「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在剛剛過去的2013年，中共中央掀起反腐風暴，重拳清掃貪腐「霧霾」，18名高官落馬樣本正持續彰顯反腐力度。
2014年1月15日發佈的中紀委三次全會公報顯示，2013年至今，中央先後出台15個禁令，直指豪華超規格辦公樓、一般公務用車、公款旅遊、公款宴請、公務接待使用魚翅燕窩或香煙高檔酒水等，以「嚴禁」「嚴查」口吻斬斷公務員「灰色利益」。在此嚴厲約束下，中國公務員系統內叫「苦」聲日漸高漲，部分城市公務員辭職潮初顯。
熊召政對改革的態勢做出一個基本判斷是，「這僅僅只是個開始，2014年內地公務員的日子將會更難過」。
權力成盛宴 須「刮骨療毒」
回顧中國歷代領導人，毛澤東時代的官場清廉是有口皆碑的;鄧小平改革時期，中國經濟蓬勃發展，亦可圈可點。但在後來，隨著法治的落後和執政黨自我約束能力的降低，腐敗問題凸顯出來。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改革開放」這個詞彙頻繁地出現在各種官方文件中，雖然「改革」和「開放」兩者通常並列出現，可是推進的程度和力度卻並不相同。熊召政直指，「多年以來，『開放』一直穩步推進，而『改革』實際上處於停滯狀態。」
所謂改革，就是以比較溫和的方式解決社會上的殘餘矛盾，而不至於引起太大的社會波動;如果推倒重來，那叫革命。但十八屆三中全會報告中卻稱，「這次改革是一場新的革命」，直接把改革的艱巨性用「革命」兩個字來形容。可見頂層設計、新的改革設計已經預計到改革的難度，也就是人們常講的「改革到了深水區」。熊召政直言，中國社會表面上風和日麗，其實已是暗潮洶湧，到了迫在眉睫、不得不改的地步。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一方面改革產生新矛盾，如貧富不均、農民工安置等;另一方面，在改革停滯時，改革尚未觸及的舊問題亦愈發嚴重地顯現出來，如制度性腐敗、體制不暢等。熊召政指，貧富不均問題在執政黨身上就表現為腐敗愈演愈烈。在毛澤東時代大家都貧困，不存在權力尋租，而現在權力尋租現象幾乎無所不在，這是改革中的制度缺陷造成的，政府的權力過大，導致掌控資源的高官權力過大，而且缺乏有效的監督機制。可以說，過去20年，內地上演的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權力盛宴」。已經曝光的多起官員腐敗案中，不難發現他們「邊腐邊升」的成長軌跡，在監督官員權力、樹立廉潔官場作風上，中國已經浪費了多年的時間。
儘管當下許多官員表現得不適應，可是民眾都歡欣鼓舞，從執政黨角度來說，這就是「自己革自己的命」，自己把藏在周圍的老虎揪出來，李克強此前用「壯士斷腕」來表達改革決心，而習近平此後更是將其上升到「刮骨療毒」的程度。
改革先懲腐 打虎成共識
孟子說，「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就是說執掌國家大局並不難，只注意一條，不要把國家的權貴人物得罪了。但熊召政分析，今天中國深水區的改革，就是必須得罪巨室。將懲腐作為改革重頭戲是中國歷朝改革家的共同選擇，比如張居正在改革中首先抓住的牛鼻子，就是吏治，也就是現在說的整頓幹部作風，而吏治的牛鼻子則是懲腐。張居正在懲治腐敗的同時還要懲治庸官，貪官禍國殃民，庸官誤國誤民，兩樣都不可容忍，所以張居正改革就從治貪治庸這兩個方面推動，見效很快。張居正改革之初全國副部級以上官員有2萬7千人，三個月後即有超過7千人因貪腐瀆職被查處。
「張居正改革見效很快，因為阻力全部來自利益集團，但改革卻是整個國家的民心所向，這一點，歷史跟今天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他分析，就像十一屆三中全會後人們凝聚在「撥亂反正」四個字之下，現在能將人們凝聚在一起的也只有四個字「懲治腐敗」。 如果說，胡錦濤是站在黨的立場上最大程度地讓利於民，那麼習近平則是站在民眾利益的立場上嚴加管黨。
古人講，「世不患無法，而患無執法之人」。從來都不缺乏法律條文，可是大家視若罔聞的原因，皆因執法者缺位。所以要重獲老百姓的支持，首先要讓老百姓的心安下來，這就必須官員變得清廉，政府變得高效，尋租行為越來越少。
陳毅元帥在上世紀60年代寫過：「莫伸手，伸手必被捉」，習近平在剛剛閉幕的中紀委全會上講話亦引用這句詩。官場腐敗就是因為近年來沒有執法的人，一隻隻骯髒的黑手都未被抓住，所以新一屆黨中央的反腐措施，既是在歷史中吸取的教訓，也是瞄準了現實中改革深水區存在的最大問題，幾乎是全黨和全國民眾一起形成的共識。
大家每天坐在一起開會，好像都是人，可其實中間還坐著那麼多老虎，熊召政反問，當年你敢說他是老虎嗎?因為老虎坐在主席台上，你在下面聽老虎作報告。打虎的舉措得到民間最積極的呼應，內地媒體在年終盤點時都在預測「誰是下一個老虎」，而外媒則似有所指地報道，內地反腐或指向更高級別官員。
熊召政感歎，反腐讓老百姓感到莫大的快慰，孔子所說的「刑不上大夫」在今天已經被打破。
高壓二十載 官場換清風
當下的改革，即是希望通過嚴肅懲處，讓清廉成為官場共識，讓官員感受到「莫伸手，伸手必被捉」的嶄新官場文化。待到新的理念深入人心之後，每個人有一種自我約束機制，同時靠制度保障，讓大家自覺按照新的為官規則做事，熊召政認為，形成這種新局面，至少需要十五年至二十年的時間。
因而，熊召政警告說，如果反腐只是搞運動一樣過一陣就消退而不能成為常態，會出現強烈反彈的問題。張居正在推進改革時說過，一生就守住兩個原則「不怕難」和「耐煩」，反腐是一個需要「耐煩」的事業。改革的大氣候、大環境沒有調製好，才會出那麼多的蚊子蒼蠅。反腐有高壓態勢，蒼蠅就不能滋長，如果只是壓一陣子，反彈起來更麻煩，一定要始終保持高壓態勢，所以毛澤東說「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今天的高壓態勢下，真正清正廉潔的官員就「歡喜漫天雪」，凍死的只是蒼蠅而已。
熊召政表示，我們正走在從「亂」走向「治」的過程中，這個過程也許是混亂的、痛苦的，古人也說「治亂需用重典」，現在正是用重典的時候。重典需用多久，就要看整個社會的承受力度，以及官員幹部的自我更新速度，只有官員的角色完全轉換，那時腐敗問題才不會令全民如此關注。
毛澤東時期的貧窮和後鄧小平時代的貪腐，都是中國前進中遇到的問題，鄧醫治了毛時代的貧窮，但也失掉了那一時期的清廉。對此熊召政評價說，現在到了新的領導集體，既要堅持富裕中國，還得堅持清廉執政，這就是要站在兩位偉人的肩膀上，重新樹立執政黨在新時代、在全世界的新形象。新一屆的黨中央切切實實在關注民心的向背、民情的興衰、民生的輕重。任何一個執政黨的執政基礎就是民心和民意，民眾同你站在一起，政權就是穩固的，國家就是興盛的，就是打不敗的。
在熊召政眼中，新一輪進行的改革不是和風細雨，不是簡單的照照鏡子洗洗澡，而是要脫胎換骨、重新做人;也不是大的利益集團間的博弈，而是全民共享的一種社會進步。
拋卻政治口號 重建社會過濾層
腐敗不僅是官員的大敵，在社會娛樂化趨勢愈加明顯的當下，可能全民都成為腐敗者。「國家正氣不樹，年輕人沒有理想，都想過一種很安逸、不奮鬥的生活，長此以往，娛樂化社會既對官員產生腐敗，對老百姓也產生腐敗。」南宋時「黃髫小兒但習歌舞，斑白之老不識兵戈」，這就是全民娛樂、全民腐敗。
民族復興、國家進步、人民幸福、國防強大組成了習近平「中國夢」的支柱。熊召政表示，作為共同經歷過五十年代的大躍進，六十年代的大飢餓，七十年代的大風暴，八十年代的大改革的一代，跟隨共和國前進，「共和國的苦難就是我們的苦難，我們每一個人的苦難也組成了共和國的苦難，我們每一個人的狂躁也變成了共和國的狂躁。」
假如是革命/欺騙了人民，/我相信/共和國大廈就會倒塌，/烈士紀念碑就會蒙塵。1978年時感受到國家改革脈動的熊召政寫下的詩句在今天讀來依舊充滿血性。
熊召政認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這句表述，有兩個關鍵詞，第一是「中國」，第二是「社會主義」。社會主義在中國的歷史不足一百年，而中國已經是文明古國五千年。怎樣處理好五千年和一百年的關係是當下中華文明面臨的大問題，一百年留給中國的政治遺產和五千年留給中國的文化遺產，哪些該承傳、哪些該揚棄，哪些該吸收、哪些該迴避?我們需要認真梳理。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首先來源於中國特色的價值觀、中國特色的文化，如果沒有這些東西作支撐，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當做一種政治口號，我們就會走不遠。只有把它當做一種文化的需求，當做中華民族自身真正的需求，才有可能讓整個社會過濾層自覺地起作用。
把錯誤的東西改掉要從文化入手，不要總講政治術語，文化上的事情就應該交給文化去做，如果通通交給政治口號來完成，大家都會反感。「不要讓人生活在政治概念裡，而是生活在一種文化的熏陶之中。」
「健康的社會一定有自己的價值標準，不健康的社會也有自己的價值標準，我們的文化DNA就是價值觀。」熊召政介紹，在奉行古代忠孝仁義的價值觀時，中國社會是有一個過濾層的，這個過濾層將不符合價值觀的東西過濾出去，而留給下一代學習的東西都是清澈的。這個過濾層，古人稱之為「道統」，基本上由讀書人和賢達構成，他們是社會價值體系的維護者。熊召政指出，每個家庭的家長，每個學校的校長和老師，都是過濾層，但是這些我們現在都沒有做到，我們甚至把錯誤的信息傳遞給年輕人。改革開放三十年，特別是後期，「道統」，即現在所說的文化精英階層沒有很好地起到社會過濾層的作用。熊召政分析說，其中最大的失誤在於教育，孩子們在學校學習的都是技術、專業，而不是道德、理想，道德的教育、理想和價值信念的培育基本上是放縱的。
中國的霧霾不是從天空開始，而是從心靈開始的，很多錯誤的觀念正在慢慢毒蝕著我們的心靈。熊召政認為，重啟的改革在文化方面的重要目標，就是建立強大的價值體系過濾層。
（熊召政是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長篇歷史小說《張居正》的作者、著名歷史學者，對中國歷史上多位改革家有深入研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