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據中國新聞周刊報道,張召忠在接受採訪時承認,真正讓他緊張的,是口徑問題:「比如釣魚島問題,正是熱點,如此緊張,上面卻『沒有口徑,這就很可怕』。」
60歲的海軍少將,上了20年電視,點評軍事熱點,分析國際局勢,幾乎成為眼下家喻戶曉的電視明星,他粉絲眾多,爭議也不少,在他背後,幾乎可以看到一個複雜的中國輿論場,觀點分裂、價值觀衝撞的不同群體的躁動
身高1米81的張召忠,到哪都會被人認出來,「喲,那不是電視上說軍事的將軍嘛!」這位60歲的海軍少將,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國防大學的教授,又是中央電視台的軍事評論員。
做了40多年軍人,上了20多年電視的張召忠,很早就博得名聲,在他三十來歲時,就發表了眾多專業軍事論文,而最近幾年,他在央視上屢屢就國際熱點話題發聲,在獲得眾多粉絲的同時,也幾乎獲得了數量差不多的反對者,分化成支持者「忠蜜」和反對者「忠黑」兩派。
越爭議,越走紅。他似乎從不被那些爭議所累,依舊到處出席講座,參加電視台節目錄製,堅持寫作,陸續推出自己的軍事著作,四處與讀者見面,享受著粉絲們的尖叫和歡呼。
簽名、售書、合影,閃光燈一次次在爭議之後高頻率亮起。
海軍少將很忙。
「你就是當面罵我,我也不和你爭辯」
8月25日這天,他坐在偌大的客廳裡的沙發上,抱著寵物犬貝貝,有些慵懶,像個居家老頭兒。
與此同時,在網絡上,關於他的爭論依舊不休。忠蜜覺得他說話大膽,解氣,敢向日美叫板,而忠黑們則不屑地認為,這人說話「太左」「不靠譜」,有時牆頭草,有時簡直就是「烏鴉嘴」,對一些國際局勢的預判常常失誤或者南轅北轍。被廣為傳播的一個例子是,新聞裡說他曾預測朝鮮火箭發射成功率80%,但事實上,那次發射失敗了。這被認為他不按客觀事實說話,而為「老朋友捧臭腳」。
前不久菲律賓與中國因為黃巖島發生爭端時,有記者來問他,會打仗嗎?他就說,戰爭的可能有30%,經濟制裁的可能有30%,政治外交有40%。後來被一些媒體理解為「張召忠叫板菲律賓,中國軍隊要亮劍」。事後仗沒打起來,他招來很多吐槽。
「我沒有預測,只是分析。」張召忠拿天氣預報來類比,7月21日那天北京下了一天大雨,直到晚上才發佈橙色預警,中央氣象台也預測不准,他們有先進的儀器設備,而我沒有。
最近的一次爭議,是張召忠在接受《北京晚報》採訪時候說,對於一個優秀的電視新聞評論員而言,知識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政治素質和道德品質。政治素質就是要求在政治上必須無條件地和黨中央保持一致。
這些話,引起了網民的熱烈討論,不少人覺得,這話太左,將意識形態過多附加到新聞評論中,會有損新聞的客觀和公正。
他每天都會上網,別人怎麼罵他,他都知道,卻不堵心,只是覺得很無聊,「我的節目在任何一個電視台都是收視率最高的,這是科學的評判。」
「因為我現在影響大,說一句話大家都關注,這很正常。」他說,「妖魔化我的人,一部分是境外敵對分子,這是可以肯定的,因為我老是做維護國家安全的事情;還有一部分是年輕人,他們涉世未深。」
「我其實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你就是當面罵我,我也不和你爭辯。」張召忠說。他身後靠窗的鳥籠裡,幾隻鷯哥發出類似人聲的尖銳嘯叫,他充耳不聞,臉上掛著似是而非的微笑。
「一旦涉及就要做到最好」
1952年,張召忠出生在河北鹽山農村,18歲時,中專畢業後入伍。
他被分到某導彈部隊,那個連,指導員是唯一的大學生。他這個初來乍到的高學歷,在當時的環境下,不是什麼好事兒,有思想不成熟、封資修的嫌疑。於是他主動要求去做炊事員,剃光頭,然後去餵豬。
過了一陣,首長不想浪費這個人才,就調他去教導隊學導彈技術,又推薦他去上北京大學。於是他開始了阿拉伯語學習。
多年後,張召忠回憶往事,不免感歎:「我這人沒什麼貪心,但有計劃,我不會誤入歧途,一旦涉及就要做到最好。」一個佐證是,為了發准阿拉伯語特有的顫音,他做了舌部手術。據說,這只是他所謂諸多犧牲中的一件小事兒。
北大畢業後,他被派到伊拉克做阿拉伯語翻譯,很快兩伊戰爭打響,他第一次經歷戰爭。1981年,他回國,進入海軍裝備研究所,又開始學習英語。學得很快,不久他居然就與人合譯了美國作家湯姆·克蘭西的長篇軍事小說《獵殺「紅十月」號潛艇》。
那時會阿拉伯語的人不多,有很多出國機會,賺很多錢,他們班15人,最後培養出來的才幾個人,在當時屬於搶手人才。但他卻下決心,不再做翻譯。他判斷,再過十年,僅會外語就不再是優勢了。
於是他重新學習軍事裝備知識,慢慢研究,又因為懂英語,看了大量英文原版文獻,在不到30歲就發表了大量相關論文。
1991年年初,海灣局勢驟然緊張,當時身為海軍研究員的張召忠,在山雨欲來之時,就發表了一系列局勢觀察文章,當事後戰爭來臨時,他的很多分析和預判得到印證,這讓他在海軍內部引起轟動。
1992年,中央電視台軍事部打算與海軍記者站合作一檔節目,名為《三十六計古今談》,一共36集,此時小有名望的張召忠,被選中成為節目的軍方嘉賓主持。這是他第一次「觸電」,他毫無經驗,在這檔需要事先備好台本的節目裡,他找不到感覺,錄了一半,便決定退出,甚至有些心灰意冷,覺得自己不是做電視的料。
1998年,他被調入國防大學,擔任教學研究工作。這年的12月17日凌晨,美軍發動了對伊拉克的空襲,代號「沙漠之狐」。因為幾年前關於海灣戰爭的分析而爆得大名的張召忠,再次被央視邀請,參與特別節目的錄製,水均益等人作為戰地記者,深入伊拉克,張召忠作為專家,在後方演播室連線報道,並適時分析點評局勢。有媒體說,這是「中央電視台第一次精彩的有關戰爭的電視直播」。
十餘年後,張召忠回憶說,這是他的一個轉折點。
次年開春,北約與南聯盟之間的戰爭一觸即發,央視計劃再做一次戰爭直播,張召忠第一個接到邀請,並願意隨時待命參與直播。
連續的幾天空襲後,到了5月8日,北約部隊的導彈炸毀中國駐南聯盟大使館,造成多人死傷,瞬間引爆了中國國內的憤怒,大批愛國青年上街遊行示威。那是民族主義熱情空前高漲的時期。
5月9日和10日,一直關注戰局的張召忠適時在《北京青年報》發表文章,其中一篇題為《戳穿誤炸謊言》,他在文章裡措辭嚴厲地說,這並非誤炸。
中國政府恰好嚴正聲明,嚴厲譴責以美國為首的北約的野蠻暴行。與國家聲音保持一致,又與民間情緒一脈相承,這位當時的上校、國防大學科技教研室主任,一夜成名。
「我會比年輕人看得遠」
張召忠成名的最初時期,《中國可以說不》一類持民族主義主張的書籍正在熱賣,社會輿論分裂成不同的派系,不同觀點碰撞時髒話橫飛,「勇敢的愛國主義者」,「隨時要向美日叫板」的年輕人,正在成為一個新的群體,並似乎隨時準備走上街頭抗議。
2003年,美國和伊拉克戰爭爆發,此時的張召忠已經被一些媒稱為「中國首席軍事評論員」,並繼續在鏡頭前發言,但這一次,他遇到點麻煩。
時事評論員風清揚長期對張召忠有自己的觀察,他告訴《中國新聞週刊》,自己曾寫文章總結:「他(張召忠)認為美軍要受到頑強的抵抗,回報他的是美軍的長驅直入,他認為巴格達是美軍的墳墓,美軍一旦進入,就會陷入大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結果巴格達如一座空城。」
有人說,張召忠簡直就是古希臘歷史裡的女祭司,只有從反面理解她歌謠裡的意思,才能得到正確的結果。
風清揚說,後來的利比亞戰爭,張召忠的戰爭預測,又是一個童話。
「他認為的黎波里同樣是利比亞過渡委軍隊的傷心之地,結果是過渡委的軍隊進入的黎波里的時候,並沒遇到卡扎菲軍隊的抵抗,也沒有陷入的黎波里人民的反對。過渡委的部隊圍住卡扎菲的故鄉蘇爾特,張召忠認為卡扎菲已經離開蘇爾特,結果是第二天卡扎菲就死於亂槍之中。」風清揚說,當時有網友發帖搞笑說: 「張將軍牛逼,國際一片嘩然,紛紛致電中國,要求不首先對外使用張召忠。」
在風清揚看來,張召忠的問題不在於預測和分析是否準確,而是「立場」有問題。「他總是為利比亞、敘利亞這樣的獨裁國家出謀劃策,言談間都是怎麼對付美軍,立場很明顯有偏袒。」
此時人們主要在博客和軍事論壇裡發表看法。張召忠的形象,從最初的理性、客觀慢慢有了新的內容:用詞雷人,立場偏頗。
張召忠似乎並不忌諱討論這些反對聲音,他還記得,當時有網友搞了中國十個最不受歡迎的人物評選,他榜上有名,「不是排第五就是第六,在我前面有餘秋雨,還有張藝謀」。
張召忠繼續上電視,並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原則:在中央電視台,尤其是4套的《今日關注》,對全球直播,最好不穿軍裝,太嚴肅,符號性太強,就像穿將軍服逛大街,不是很方便;7套的《防務新觀察》,是軍事欄目,節目組明確要求穿軍裝,他有時還會堅持一下,更喜歡穿便服,因為不希望「整天穿軍服上電視,無形中拉開了與觀眾的距離」。
電視評論大多直播,現場不能查資料,常有突發問題。比如伊拉克戰爭直播時,主持人講了一會戰場上的情況,這時一架B52飛機從英國起飛,前往伊拉克,就問他,這飛機可能是從哪個機場起飛的?
正在直播,他只能猜測,他知道在英國,美軍有一個菲爾福德空軍基地,就估計是從這座機場起飛;主持人又問,這飛機大概多久飛到伊拉克?張召忠腦子必須產生一個地理概念,英國到伊拉克的距離,飛機的巡航速度,然後算出來。主持人接著又問,飛機上都有什麼武器?張召忠說,以前是裝108枚沒有制導的炸彈,現在是裝20枚空對地的AGM-86巡航導彈。沒有場外援助,全憑平時積累。
類似的情況經常有,光談局勢,會讓人覺得虛,雲山霧罩,光談武器裝備,又成了軍迷的事兒,因此,張召忠說,他追求的風格是,將局勢與軍事二者結合起來。
不過,他說,「老百姓看了以為是真實的,其實可能沒有發生。我會比年輕人看得遠,他們會誤解我,也正因為此。」
說此話時,張召忠躊躇滿志,流露出對「不諳世事年輕人」的恨鐵不成鋼式的惋惜。
「沒有口徑,這就很可怕」
8月20日,他在中央台做了一期《今日關注》,說釣魚島問題,收視率是1.53,8月26日的一期1.50。他說:「全國好幾億人在看,如果你隨便胡說,那影響多壞。」
受眾越廣,緊張也就難免。央視的一位速記員告訴他,節目裡他的語速比一般人快將近一倍。「所以在單位時間內我傳達的信息量要比別人多一倍,語誤和錯誤難免呀。」張召忠哈哈一笑。
但他承認,真正讓他緊張的,是口徑問題。比如釣魚島問題,正是熱點,如此緊張,上面卻「沒有口徑,這就很可怕」。
張召忠坦言:「我也反對日本右翼和軍國主義,但我不能讓外界感覺出來,覺得張教授鼓勵上街遊行,不能有這樣的暗示。」
「為什麼說要和黨中央保持一致,你必須領悟到上面會是什麼基調,不能偏離,你不能唱反調。」張召忠說,中央台不是自由爭鳴的學術平台,它的定位就是黨的喉舌。
至今,他上一晚上電視節目的酬勞是800元,還是稅前。但他說,他不在乎這個,唯一怕的是自己說錯話,失去這個平台。
一晃,他已經60歲,作為副軍級幹部,本該在58歲退役,但因為身兼教授,就多干了兩年,組織上覺得他對軍隊建設有用,就調整為專業技術三級,延長了他的服役期,今後需要總政一年一批。
作為花甲老者,他至今堅持上節目不背稿子,很多人誇他記憶力好,他說,其實不然。對領域以外的事情,張召忠常搞不清,那天他帶寵物狗貝貝去洗澡,店家開價128元。他掏出120,然後又給了人家8毛錢硬幣,對方說不對啊,他搞不清了,乾脆掏出一把碎票子,「你自己找吧」。
國際評論中,他說起外國人名口若懸河,但卻常常記不住身邊熟人的名字。多年來,他強迫自己對領域內信息的記憶力,他的家裡沒成排的書架,他看書的習慣是,看了就扔,讀報刊也是如此,但對那些反對他或意見相左的觀點文章,他會看兩遍,印在腦子裡,用時信手拈來即可。
在電視等公開場合,他對美國常常大加鞭笞,但私下裡,他也坦言,去過美國多次,那是個移民國家,具有海納百川的氣派,「我們經常批評美國,但很少看到美國組織一個班子來反駁我張召忠,他能容忍別人的批評,哪怕是不對的,這一點我很欽佩。」
你是鷹派嗎?
張召忠答:「在中國,沒有所謂鷹派。」
他說自己所有的發言,不過是跟著中央的表態在走。他有兩個參照,一個是國防部新聞發言人,一個是外交部新聞發言人,那是國家的公開的立場。
「我說什麼,就看他們說什麼。」比如利比亞戰爭,一開始說反政府武裝是烏合之眾,然後慢慢有了變化,因此,張召忠在電視上評述的觀點,也不斷變化,很多人由此罵他是「牆頭草」。
「說我幫著薩達姆說話,幫著卡扎菲說話,那不是胡說嗎,我們國家的政策那一時期是那樣的,我自己當然有想法,但不適合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