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7月11日,公安部的一則通報成為國內外醫藥界的一枚重磅炸彈:因涉嫌嚴重商業賄賂等經濟犯罪,葛蘭素史克(中國)投資有限公司〔簡稱GSK中國〕部分高管被依法立案偵查。
據新華網報道,葛蘭素史克,這家位列世界500強第253位、業內第7位的製藥業巨擘,連日來成為海內外關注的焦點。警方調查有何最新進展?犯罪情節到底有多嚴重……人們顯然想知道更多。
帶著這些疑問,新華社記者飛赴長沙,向專案組詳細瞭解案情,面對面採訪部分犯罪嫌疑人。透過已經查明的更多案件細節,一個跨國藥企的商業賄賂利益鏈逐漸清晰,將藥價推向虛高的幕後黑手開始浮出水面。
並非「深喉」 醫藥巨頭涉案源自一家旅行社
6月27日,GSK中國副總裁兼企業運營總經理梁宏被警方帶走接受調查。與梁宏同日被帶走的還有GSK中國的副總裁兼人力資源部總監張國維、法務部總監趙虹燕和商業發展事業企業運營總經理黃紅。這四人被稱為GSK中國的「四駕馬車」。
一石激起千層浪。當日,關於GSK中國以及其他跨國藥企「內部舉報者」「深喉」的傳言就開始在業內流傳,一時間人心惶惶。
其實,真正使GSK中國進入警方視線的並非傳言中的「深喉」,而是一家名不見經傳的旅行社——
「2006年成立的上海臨江國際旅行社(以下簡稱『臨江旅行社』)幾乎沒做過任何旅遊業務,而是只和一些藥企打交道」,辦案民警介紹。令人奇怪的是,臨江旅行社年營業額卻從成立之初的幾百萬元飆升到案發前的數億元。
今年上半年,包括臨江在內的一些旅行社異常經營活動被公安部在工作中發現。在有關部門協助下,公安部部署涉案地公安機關開展調查,發現GSK中國及其關聯企業存在重大經濟犯罪嫌疑。
在掌握確鑿證據後,公安部明確指示長沙、上海、鄭州公安機關立案偵查,於6月28日、7月10日兩次開展集中抓捕,對GSK中國的部分高管和多家旅行社的部分從業人員採取刑事強制措施。
受賄又行賄,旅行社成藥企「黑金池」
7月13日,在湖南長沙,記者見到了正在接受訊問的涉案人員之一、臨江旅行社的法人代表翁劍雍。
「這幾年,我和梁宏形成了默契,他把辦會議的業務單給我,我把其中一部分錢返給他」,翁劍雍說。從2010年開始,在梁宏的「關照」下,他拿到了梁宏所負責部門的大部分會議項目,截至2013年,報賬金額共計約有3000萬元。按照「行規」,梁宏的「好處」有200餘萬元。
辦案民警介紹,這些好處費一部分直接給梁宏,另一部分放在翁劍雍處,供梁宏和家人到各地旅遊以及處理一些他們公司無法走賬的開銷。
翁劍雍交代,梁宏對他明確講過,這些「無法走賬的開銷」,就是給某個主管部門領導或專家送錢或者買禮物。「很多時候是梁宏打電話來,說有這方面的用途,我就把錢準備好送過去,隨時用錢隨時打電話。」
梁宏所負責的部門並非GSK中國與臨江旅行社「合作」的唯一部門。2009年至今,臨江旅行社承接了GSK中國多個部門各項會議、培訓項目後,通過各種方式返給GSK中國部分高管的金額達2000餘萬元。這些錢一部分進了高管的腰包,另一部分向下逐級分流,流到各級銷售乃至最基層的醫藥代表手中,成為GSK中國向相關部門、單位行賄的資金源。
梁宏等人為什麼要選擇這樣的方式套取現金?辦案民警表示,這是為了規避法律風險。
關於GSK內部的財務管理,記者詳細詢問了GSK中國的共享財務服務中心總監金某。她的回答是「非常嚴格」,她所在部門會定期對公司的財務運行情況進行監督,近年來一些員工就是因為賬目查出問題而被處分或開除。
「如果要向外人行賄,賬面上肯定是過不去的」,金某說。「我們公司正常的請客、送禮,單人標準不得超過300元,審核得很嚴。」
每次承辦會議後,翁劍雍都要去GSK中國的財務部門報賬。那麼,他又是如何把賬面做平的?
「我們一般是虛增人數套現,比如說20人參加報40人。我跟GSK合作的項目裡,虛開的大概有20%,其中與梁宏合作的項目虛開達到50%」,翁劍雍說。他們這一行裡還有虛構項目的,根本不存在的會議也開發票去報賬。
會議究竟開了沒有、到底有多少人參加,公司財務部門並無確切核證的手段或相應步驟。也就是說,只要發票合乎規範,到財務部門報銷很容易矇混過關。多報銷出來的錢,既有回流給藥企高管的,也有旅行社的。
翁劍雍還交代:「我在GSK分到的蛋糕肯定不是最大的一塊。」對此,記者瞭解到,GSK中國最大的一個冷鏈項目,單筆賄金就提了200萬元,也是靠虛開虛報做出來的。GSK中國一次年會的費用「就超過了1個億(元人民幣)」。
辦案民警告訴記者,一方面,除臨江旅行社之外,GSK中國還與多家旅行社保持「合作」;另一方面,除GSK中國之外,臨江旅行社還幫助多家藥企完成非法套現。
記者還瞭解到,因為有利可圖,臨江等旅行社為了承接GSK中國更多的業務,可謂使盡渾身解數,不僅有送現金、為旅遊埋單等手段,個別旅行社還使出了性賄賂,向某高管長期提供「美人」以維繫關係。
推高藥價,「黑金」占比近三成
公安部通報顯示,近年來,GSK中國為達到打開藥品銷售渠道、提高藥品售價等目的,利用旅行社等渠道,採取直接行賄或贊助項目等方式,向政府部門個別官員、醫藥行業協會和基金會、醫院、醫生等大肆行賄。
事實上,GSK在其他國家也是「劣跡斑斑」:曾在美國、新西蘭、意大利因商業賄賂等違法行為被處以重罰;2012年7月,GSK公司同意向美國司法部支付30億美元罰金,用於為有關不當營銷抗抑鬱藥物以及未能提供有關糖尿病藥物文迪雅安全數據等相關指控達成和解。
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業內人士說,藥企的利益鏈實際上就是銷售鏈加上賄賂鏈,就國內而言,行賄的藥企肯定不止GSK一家。只不過與本土藥企用現金開路不同,治理結構相對完善的外資藥企往往借助更加隱蔽的手段來進行。
上述業內人士還表示,藥企的銷售網絡自上而下,上層可能還會「包裝」一下,越往下問題越多、管理越亂,醫藥代表直接賄賂醫生和行政部門個人已經是公開的秘密。
梁宏承認,他負責「打交道」的一般是主管部門的領導或專家;同時,他還「管理」著全國各地近3000名醫藥代表,直接面向醫院和醫生。每年他有權審批的預算達到數億元。
「一種藥品要上市,必須與各個部門打交道,註冊涉及藥監,價格涉及發改委,進醫保涉及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進地方涉及地方招標辦,進醫院涉及醫院院長、科室主任、醫生等……如果涉及藥品的環節少了,腐敗也就少了。但從根本上講,醫藥不分、以藥養醫才是最大的問題。」梁宏說。
梁宏還介紹,GSK在華唯一的收入來源就是藥品銷售,這意味著巨額的「黑金」都將被轉嫁到藥價中,最終由患者埋單。成本僅30元的藥,最終賣到患者手裡能達到300元,秘密很大程度就在於此。
「在藥價的構成中,這個比例大約佔到多少?」記者問梁宏。
「我估算,這個運營費用在藥價中占的比重有20%—30%」,梁宏說。這十幾天來,他一直在反思,這種成本的比例確實太高了,「如果能少開點會,就能降低一些成本,減輕廣大患者的負擔……」
說到此處,梁宏陷入了沉默。
目前,案件尚在進一步偵辦中。公安部有關部門負責人表示,GSK一案僅暴露了整個行業的冰山一角。嚴肅查辦此案,既是為震懾商業賄賂犯罪,警示那些依照所謂「行規」行事的人懸崖勒馬,也是為了研究此類犯罪特點,以便國家相關部門形成合力,規範醫藥行業發展,使藥價虛高的現狀有所改善,讓藥企將更多的資金投向創新和研發,讓更多的老百姓切實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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