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在江西蘆溪,人們不懂王林的成名。「他不是蹲過班房?不知怎麼,突然就有錢了。」說這話的人,是個低保戶,曾經接受王林過年時贈予的米、油和棉被。
王林那有些不堪的久遠過往在從小長大的「頭排街」,仍是人們搓麻將席間談論的閒言碎語:僅讀完三年小學,整日在街頭遊蕩;下放時與農場女青年傳出桃色緋聞;因流氓罪和詐騙罪入獄近十年;然後……他就成了大師。
據東方早報報道,普通人對那座矗立在蘆溪縣城的「王府」裡發生的事情語焉不詳。不過,他的擁躉們至今堅信王林的超能力。
數量驚人的社會名流縈繞在王林左右,他們試圖在王林身上找到財富、地位、名聲、健康抑或滿足內心的探索欲。
氣功、雜耍、活絡腦筋、賭徒精神讓王林在上世紀80、90年代的氣功潮中一舉成名;相比於那些曇花一現的「大師」們,王林更諳「明哲保身」的智慧,在過去的二十年時間裡,他一邊謹小慎微地維繫不大不小的交際圈,一邊為巨額財富找到合理的解釋—向商人的身份轉變。
這個局面最近被打破。8月7日,江西省衛生廳證實將對王林涉嫌非法行醫展開調查。
王林從街頭青年到氣功大師,是個人秉性與時勢造就。而他上升的過程聚集了這個時代的特性,那些圍繞在他身邊的人與他如同微縮版的浮世繪,其中大抵可以看到人心,也看到人們自己。
「孩子王」
讀了三年一年級後退學
「他這個人腦子轉得快。」67歲的蘆溪供銷社退休職工周繼明是和王林在一條巷弄裡長大,一起到宜豐縣下鄉的發小。
在日後的宣傳畫冊中,青年王林頭髮微卷,顴骨略高,微瞇著眼,十分明顯的鷹鉤鼻,在老輩人眼裡,這是精明的長相。
王林成長於蘆溪縣城一個銀匠家庭,是一雙兒女中的幼子,父親在他兒時過世,母親是一位略通民間醫術的家庭婦女。
儘管證件顯示王林出生於1952年,但老周印象裡王林與他年齡相仿,大約出生於1945年前後。
上世紀50年代,各地農業工業「躍進潮」,巷弄長大的王家小兒子無心上學,在蘆溪小學反覆讀了三個一年級,也沒順利升入二年級。「手腳調皮,好捉弄人。」在被學校開除之前,王林先離開了學校。
他整日遊蕩在田間街頭,「偷西瓜偷紅薯」,或者招呼周繼明一夥下河摸魚。那個果腹困難的時節,王林自製一把兩米長的鐵耙,潛伏在路旁,在往煤礦運蔬菜的大卡車上扒下一棵棵大白菜。
在同齡人中,王林個子不高卻憑著一股決斷當上孩子王。「頭排街」的街坊老曾記得,王林小時候「霸道」,最喜歡玩的遊戲是,讓幾個孩子拿竹竿架著凳子扛著他,他就那麼高高在上地坐著好不得意。
1960年前後中國遭遇三年自然災害,從安徽、河南逃荒過來的街頭藝人們聚集在蘆溪小學附近的大戲台旁表演。
王林對雜耍表現出特殊的興趣,周繼明看到,他把一位河南雜耍老藝人和他的小孫女領到家中暫住了一段時間。
這也許是王林日後用於行走江湖自稱「民間雜耍」技藝的始源。因為從那以後,周繼明和他的小夥伴們驚喜地發現,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王林竟然能時不時地變些糖,甚至煙出來。
在中國的宗教地圖中,江西是道教的主要發源地之一,境內的龍虎山、西山在史上曾是神仙方士和黃老道們活動的重要場所,許多出處難辨的神秘傳說在民間流傳,以道教之名衍生的各種法術在坊間有數量龐大的信眾。
多年後,王林向那些仰慕他的人解釋,他所有的技法源於7歲離家,前往峨眉山拜道士學藝。他身邊的人則將這些神奇不已的表演歸於只聞其名不見其實的「嶗山道」或「茅山道」。
不過記者採訪到他周圍的街坊,並不認為王林在下鄉前離開過蘆溪,而「峨眉山學藝說」此前也被峨眉山武術研究會否認。
「知識青年」
偷自行車留聲機換食物
1965年,王林、老周和蘆溪縣城的十幾位青年一起下放到一百多公里外的宜豐縣石花尖墾殖場洪源槽分場。
在他日後帶有自傳性質的畫冊裡,王林以輕鬆而得意的語氣回憶了那段時光:他如何在幹農活時略動腦筋「偷工減料」;如何以挑戰權貴的姿態用戲法捉弄糧站站長;在人群擁擠時,突如其來地喚來群蛇驚嚇眾人;「死豬復活、活鵝變死」逗弄小販。
不過,在老周記憶中,王林的那段下鄉史卻是另一番光景:儘管充滿冒險、熱血甚至另一種意義的「浪漫」,但或許並不那樣值得稱道。
在同批青年眼中,王林是這樣的「知識青年」:他天不亮就起來幹活,只為搶到打石灰、殺蟲子的輕鬆活干,幹完了之後早早回屋子裡歇著;中午大日頭時王林一般不出來做工,而對於做工時使用些「小技巧」偷工他顯得得心應手。
知識青年在那個年頭工資低,一個月僅有7塊錢,吃了飯沒有菜。王林鑽進墾殖場廠長家裡,偷走了那年頭罕見的一輛自行車和一架留聲機,轉手賣到鄰近的萬載縣,賣到「巨款」80多元,換做一堆食物獨自吃掉。
在老周的印象裡,王林在下鄉時的確會不時展露他變煙、變酒的技法,而這也被到墾殖場表演的萍鄉雜技團看中,教了他半月時間,不過在這期間,他並沒見過日後王林仰賴成名的變蛇和氣功。
多年後在一個私下的場合,王林向他身邊的人表露「我就是手快」。
有一段紅塵舊事在知青們中間不脛而走,王林駕著場裡的井岡山牌大汽車拉著一位軍人的妻子連夜私奔到蘆溪老家,最後被人五花大綁抓回批鬥。
在王林身邊不同人的記憶中,與其相關的桃色緋聞不僅於此。因此,儘管王林在自傳中將其入獄的原因歸咎為「破壞農業學大寨」,但包括知青、獄友在內的人堅信王林是由於與婦女有關的罪名被勞教的。
「神秘囚犯」
除夕夜「變」出酒肉
在他的獄友們看來,王林恰到好處地維持著自己的神秘感,進退有度地處理與管教和獄友的關係,幫助他扭轉了因「流氓罪」入獄的卑微地位。
王林是在上世紀70年代末被送往勞教的。1979年對越自衛反擊戰打響,勞改隊裡瘋傳「戰後犯人都要被殺掉」的流言。
在王林的自傳中,有關於此事著墨不多的描述:兩名死刑犯事發後檢舉稱受到王林的煽動,他「向犯人們宣傳等死不如拚命」。
而在原江西省勞改局的工作人員王華庚的記憶中,王林以收徒為名,騙當時的管教陳某「電網關掉,把窗戶也去了」,然後他從裡面跳到陳某的房間,拿了一張符給他,「你閉著眼睛往門外走180步,然後把那張符燒掉,你回來以後我就讓你出師,就滿師。」
不過等陳某依樣出去再回來之後,房子裡早已人去樓空。
王林帶著兩名死刑犯一併越獄逃跑,但僅在數月之後便被抓回並加刑三年。此後,王林被轉到江西省洪城監獄服刑。彼時,該監獄關押的都是服刑十年以上的重刑犯。一個監捨有七八十名犯人,曾經的獄友肖金水(化名)告訴早報記者,王林剛進來的時候,個子小、不起眼,也被大家瞧不起。
「剛開始進來的時候,他很安靜不太愛說話,靠著牆走路不急不慢。」王林被管教派做衛生員的工作,主要內容是打掃房間,分配飯菜,甚至為犯人購置常用物品。
而另一個曾與王林共同服刑四年的獄友對媒體稱,王林在獄中因誇口子虛烏有的事情被揍得鼻青臉腫。
事實上,在相當長時間內獄友並沒見到王林展露什麼過人的技巧。直到1985年的除夕夜,今年已經70歲的肖金水回想當時情景仍覺得不可思議:當時窗外鞭炮齊鳴、犯人們思鄉情濃,而分到手的「年夜飯」卻只是少得可憐的一點肉。
「想不想吃肉喝酒?」王林這個提議迅速得到響應。他指派兩個獄友在門口把守,其他人將桌子拼在一起,把所有的杯碗筷擺好,王林掀起破床單將桌子蓋住。
在如巫婆般唸唸有詞了十幾分鐘後,肖金水聞到了酒香,在床單之下,人們還發現了大碗魚、肉、雞。整個過程看起來無懈可擊,「最神奇的是,蓋飯菜的床單竟然沒有沾到一點油污。」
肖金水記得,從那次以後,王林在監捨裡的地位大大提高。很多人跪在他面前要拜他為師,但他以「藝不可外傳,否則要七孔流血」為由拒絕了拜師請求。王林的聲名甚至傳到了管教的耳中。
獄友們中間流傳著這樣的故事:王林隔著厚厚的一堵牆運氣功治好了梁管教老婆的病,為了表示感激梁管教把王林調到一個輕鬆的勞動崗位。
肖金水沒有親見那次氣功治療,而在他與王林兩年多相處的時間裡,他也僅看過兩次變「酒肉」的戲法,而且只是在除夕夜。
他多年來只是好奇,若是魔術,監區外是高牆、電網,王林是怎麼弄到酒肉的?
也有人發展出合理的解釋,在監捨附近的小廚房是有酒肉的,王林是購置物品的衛生員接觸這些不難,只需再加上一些雜耍手法就齊活。
以上往事年代久遠已經難辨真假,獄友們也未見過王林在獄中練過氣功和變蛇,他的師從至今是個謎。外界懷疑他是湖南氣功師侯希貴的弟子,後者曾經到過江西。但湖南商人穆洋(化名)認為這種說法不成立,王林在某次表演空盆來蛇後不無得意地對他說:「你們湖南不是有個侯希貴嗎?他能做到這些嗎?」
不管怎樣,王林「意念移物」的名聲卻被傳到了監捨外,甚至直達京城。
成名
作為特殊人才假釋出獄
殷木林第一次聽說王林這個名字,是在1987年全國氣功科學研究會上。彼時殷是南昌市氣功科學研究會的秘書長。
在中國境內,改革開放後綿延數年的氣功潮在1987年前後達到白熱化。
1987年,氣功大師嚴新已經成名;張香玉、張宏堡等氣功大師紛紛「出山」。
那時的王林還在獄中。
在那次全國氣功大會上,一位身居高位的學者向殷木林特別提起王林,殷覺得一頭霧水,「沒聽過江西有這號人物。」
殷木林回南昌之後向南昌市政府的某主要領導匯報後,得到的反饋是「先瞭解一下」。在發動江西省幾乎所有地市配合查找半月後,江西省洪城監獄的服刑犯人王林被最終鎖定。
彼時,全國上下力捧氣功,對王林的測試出動了南昌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領導、兩辦主任、秘書長、科委、科協的一干負責人,「一輛小車、兩輛麵包車浩浩蕩蕩的十多人直奔洪城監獄。」
王林成功表演了空杯來酒和呼蛇。
時至今日,殷木林回想起當時的場景,搖搖頭「確實看不出破綻」,不過,比起玄之又玄的「意念呼蛇」,殷感覺王林更像是懂得特殊的「蛇語」。
那次測試後,王林被作為特殊人才假釋出獄,官方給他在南昌市中院安排了兩套單元房,甚至幫他落實了戶口,還辦理了子女和母親的隨遷。
那是1987年,「大師王林」成名元年。
「黃金時代」
密集接觸大量官員
出現在攝像師範文傑鏡頭裡的王林,總是油光的大背頭、花哨的襯衫、緊身的T恤、鷹頭腰帶加珵亮的尖頭皮鞋。
在范看來,這是「王林引以為傲的八九十年代的老式時髦」。
的確,那是王林們「最好的時代」。
「連續四場大型演出,南昌市最重要的禮堂都走了個遍,幾千人的場地場場爆滿。」殷木林記得,王林空杯來水、空盤來蛇的「帶功報告」引起轟動,當地官方很快接到來自香港、歐洲等地的表演邀請,儘管介於王林「假釋人員」的身份數次出國並未成行,但這為他今後以「氣功大師」之名流轉各國埋下伏筆。
殷告訴記者,當時有位政府要員甚至計劃安排3名有工作經驗的省中醫藥大學畢業生對王林進行研究。
其時,全國輿論關於特異功能的論爭如火如荼。1989年,香港大公報刊登了於光遠發表的反對「人體特異功能」宣傳的文章;馬上就有支持人體特異功能研究的文章發表出來;媒體成了雙方力量搶佔的重要陣地。
「當時耳朵識字、跟外星人對話,什麼怪事都有,所以王林在當時也並未引起大家的質疑。」在南昌市電台工作的李新良(化名)提醒早報記者注意時代背景。當時,他與江西的幾家主要媒體迅速報道了「奇人王林」的事跡。
他聽說,時任江西省公安廳長的丁鑫發對王林的特異功能萌發了興趣,安排了四位持槍武警守住放有紙鈔的保險櫃,紙鈔上還特別做有印跡,以測試王林是否真能「意念移鈔」。
事後,丁鑫發跟老戰友殷木林聊起這次測試,仍對王林的神奇感慨不已。而也是在此時,日後因貪腐落馬的丁鑫發與王林成為了親密的朋友,在王林自傳中,多次出現這名落馬廳官的照片和文字,而在面對記者的採訪時,丁更是不厭其煩地為「大師」背書。
1989年,肖金水帶著患有風濕病的老母親慕名找到開設在南昌第十醫院的王林氣功診所。他看到,等待掛號的人排起長龍,「每天都有上百號人。」
王林熱情地招待了往日的獄友,並連續三次為他的老母親運功治病,分文未取。這讓肖很是感激。
肖回憶,王林隔空發功時,他母親「感覺身體裡似有魚兒游動」,幾次下來感覺腿腳舒服多了,可惜未等把病完全治好,王林又有了新的去處。
李新良記得,他和一干媒體採訪的地點轉換到了位於南昌北郊梅嶺的一幢三層的現代別墅,那是官方給王林安排的新住處,就在方志敏烈士的墓旁。
殷木林告訴記者,其時,江西省委會安排正縣級以上官員夏季去梅嶺避暑,上午開設學習班學習文件,下午安排有氣功課。
也正是在這個時期,王林密集接觸了大量官員,這為他日後強大的政界背景敲下地基。
「大師」
鑒定檔案編號001
官員捧場,觀眾叫好,媒體支持,只欠一點權威鑒定,大師王林即可登階加冕。
1992年3月,王林在江西省體委的陪同下進京參加了中央六人測試小組的測試。時任《人民日報》科技記者的陳祖甲在場見證了多次這樣的測試,他最近對媒體回憶,在王林之前沒有一個測試是成功的,許多氣功師拒絕接受測試,或者在測試失敗後稱自己受到干擾。
王林欣然接受。他成了全國首個通過人體科學鑒定組鑒定的氣功師,檔案編號「001」。
這一年,南昌市公關協會的秘書長陳大升與王林結識。因為工作關係,陳大升與許多官員互動頻繁。
陳向早報記者回憶,初識時,王林總是騎著一輛舊摩托來找他。在他的積極引見下,王林成了許多官員府上的座上賓,那些變蛇變酒的技法成為觥籌交錯間顛倒眾生的良劑。
在王林的那本寫真集中,在不同的飯局、賓館、私宅裡,王林笑臉盈盈地周旋於政界名流、商界大佬和明星藝人中間,顯得游刃有餘。
在氣功愛好者殷木林看來,王林的確「懂些氣功」,但他的那一套與正統氣功的路數不同,他曾經試圖按王林所授功法練習,但發現「整個套路是反的」,最後以未練成告終,在殷向其問及功法出處時,王林也「說不出所以然」。
王林大熱時,殷木林讓王林給醫治過腰椎,「沒有治好」,不過更多時候,王林為官員或官員的親屬們治病。
王林在最近回應輿論質疑時,稱「有些治好了的疑難雜症病人事後送的紅包推脫不掉時也收過」。
他的朋友給早報記者翻出一張證書照片,解釋稱是印尼前總統蘇哈托為感謝王林治好了他和他家人的疾病,贈予王林轎車和千萬美元的證書。
證書真偽如今難辨,不過在最近重新被網友翻出的舊年視頻裡,時任江西宜豐縣長的毛野德對前來採訪的記者稱,王林用氣功治好了他愛人的乳腺腫塊。
不少官員欣羨於大師的神奇試圖拜師,也不吝嗇貢獻些學費。很快,他的朋友看到,王林的坐駕變成了一輛警車,王輕描淡寫,是某交警隊的警官送的。
很多人對外以王林的弟子或曾向王林學過藝自居,但事實上直到如今,王林並不承認他收過徒弟,包括自稱他的「關門弟子」鄒勇在內也沒有人學到任何技藝。被問及於此時,他周圍的人會解釋稱:「王林的東西哪是誰都能學會的,你天分不夠不能怪師傅沒教好對吧?」
「港商」
有意與氣功師劃清界限
當同時期的氣功大師張宏堡還在沉迷於辦「人體培訓學校」大收學員斂財,田瑞生奔走於各地作報告,鼓吹自己自成一派的「香功」,龐鶴鳴在全國18個省鋪開他的「學術組織」時,王林是其中最早嗅出時移世易的先覺者和隱退者。
不過對此,江西氣功圈內也有另一種說法,1993年前後王林在為某位中央首長表演變蛇時,被警衛在褲腿裡搜出了蛇,自此王林自覺汗顏遁走香港。
陳大升告訴記者,王林的確向他親口承認過那次表演「失敗了」,但他對失敗的原因有更神秘的解釋。
不管怎樣,在江西氣功圈內王林這個名字消失了一段時間,有人說他去了深圳,有人說他去了香港。
1995年,王林榮歸故里,在氣功大師的光環下,頂著港商的頭銜。
王林一直否認自己靠氣功賺錢,他解釋自己財富的來源是炒房和做生意。
耐人尋味的是,在他2002年出版的畫冊扉頁裡,王林特別寫了這樣一段話:「目前氣功界太亂。有的人以金錢為目的,有的人唯我獨尊,有的氣功師功夫不大,本領不高,卻吹噓自己能上天入地,能與外星人對話。我認為還是應該踏踏實實,做一些於國於民有益的事情。」
1999年,國內對氣功界重新清理整頓。幾年前如日中天的氣功熱迅速降溫,一些「大師」或外逃,或入獄,或隱匿。
在旁人看來,王林這段話似有意無意地將自己與他人劃清界限,而他的這種政治智慧在此次風波中再度顯露。
萍鄉當地媒體人徐新(化名)告訴記者,在某外媒發出「王林自比斯諾登」的文章後,王在與他的三通電話聯繫中,明確表達了兩個意思:拒絕另一家外媒的採訪邀請;他要力推那條「愛國聲明」的微博。
「王林事後認為接受那家外媒採訪是錯誤的,他自述不知道斯諾登是誰。」事後,王林再度回應稱,比作斯諾登是某律師替他回答,而他本人不知「斯諾登是什麼東西」。
在他的朋友們面前,王林並不刻意掩飾自己的因文化不足而顯露出來的粗陋。
在知情人看來,在官員面前的王林卻很會拿捏率直與造次的分寸。看對方喜歡開玩笑,氣氛正好,王林甚至會小戲弄下對方,把蛇纏到人身上或騙他去空盆裡摸蛇;但若遇到是個嚴肅的對象,王林則會小心謹慎地表演,尺度剛好地說話。
討喜的技藝加上討喜的秉性,王林遊走於官商之間,長袖善舞。
師徒
「他沒有真正的朋友」
因與「關門弟子」鄒勇的經濟糾紛,王林多年苦心經營的局面被打破。
不過徐新提醒記者注意這場糾紛的背景—煤價一路下跌,行業正遭遇寒冬,很多煤老闆資金鏈斷裂,其中一個煤老闆還不上高利貸,開著車繞著自己的煤礦轉了五圈後,在車裡自殺了。
他告訴早報記者,作為南方的主礦區之一,萍鄉當地近期已經發生兩起煤老闆自殺事件。鄒勇是否面臨同樣的問題不得而知,他本人已經拒絕接受採訪,無法求證,倒是此前他在一次微訪談中以默許的態度回答網友對他「事業面臨困難」的慰問中可窺得一二。
不管怎樣,曾經在合影裡親密無間的師徒倆因為錢的問題還是反目了。
鄒勇對媒體有些動情地說了一段話:「(王林)他其實活得悲慘,孤獨。他沒有朋友,每個人都想從他那兒得到好處。」
老周也有點可憐王林。
儘管如今的名流朋友、政商圈子如此強大,王林一直努力在維繫他最初的知青朋友。
那些生活並不寬裕的知青每人被贈送一部手機。在一張題為「萍鄉知識青年上山下鄉43周年合影」的照片中,王林站在四十多人的中央,他的雙手斜插著褲子口袋,意氣風發,只是環繞在他周圍的那些知青姑娘們已是暮年,當年的「小夥伴」們也垂垂老矣,他們顯得有點脫離角色。
老周說,1995年起,連續幾年王林請還在萍鄉當地的知青去海南、杭州玩,吃住全包。他住梅嶺別墅,以每月兩次以上的頻率約知青們去他的家中玩,「他是好心,熱情。」
可是聚會上總有些尷尬,王林反覆調侃著知青們的陳年緋聞,卻禁止別人聊他;他拒絕使用蘆溪方言交談,寧願用重蘆溪口音的普通話;偶爾大家喚他「王林」,他會翻臉「你是什麼東西,王林也是你叫的」。他享受別人叫他「王林大師」。
王林很多次借給過知青們錢,「大家沒錢都找他借,基本也都不用還。」不過,王林表達善意的方式有時讓大家難以接受。
老周記得,在一次聚會後大家夜宿萍鄉的賓館時,王林半夜兩點敲開大家的門,「給每個人扔下兩千塊錢,其中一個條件好點的他就沒給。」
「就像施捨。」
「作秀」
罕見給朋友當眾磕頭
他的弟子最近曬出王林過去捐贈的善款憑據。他給曾下鄉的農場、蘆溪的特困戶、五保戶捐食物、棉被、衣服,和以萬為單位的現金。
在徐新看來,這不像是作秀,在他的採訪經驗中,有官員為武警捐贈兩袋西瓜把當地所有媒體都叫上拍照;但他倒沒接到過王林的採訪邀請。
過年時,蘆溪縣城的人總能看到十幾輛麵包車浩浩蕩蕩地拉著救濟物品開往福利院、民政局。「王林大師又在捐東西了。」
他從小長大的舊宅現在被一輛電動摩托車店租用,老闆娘常常看著王林開著他那輛牌照為「贛J11111」的悍馬在這條逼仄而髒亂的老街出現。
「或許是為了名聲好聽吧。」他周圍的人這麼解釋。王林試圖修補自己少年時在鄉里間的不堪形象。肖金水在那次求醫之後再沒有和王林聯繫,他輾轉知道,王林並不願意別人重提那段獄中往事。
老周覺得王林活在矛盾裡。
過年時,王府大門變得熱情,登門拜年的人們童叟無欺都能得到一個百元以上的紅包,王林坐在宅子裡,微微含笑,像古時的員外一樣慷慨濟民。
只是早報記者走訪那些曾經接受過他捐贈的人們,大家提起王林,還是想起,「唔,他蹲過班房吧。」大家不知道也不關心他的財富從何而來,但覺得這種「分享」似乎再應該不過—「這麼有錢拿點出來還不應該?」
一個曾經在王府裝修時做過小工的男人走過來,恨恨地對記者說,「他工錢還沒給我呢!」也有人議論說,王林門口的大獅子也是賒賬的,當時修玉女山莊時欠建築商幾百萬元至今也沒還。
他警惕他手下的人接觸他的朋友,「怕打著王林的旗號招搖撞騙。」穆洋遇到過,王林的管家向他(穆洋)兜售東西。
王林快七十歲了,「大師」老了。
徐新發現,近幾屆的萍鄉主要領導與王林有些疏遠。他此次反映鄒勇的「雙重國籍」問題甚至繞過當地政府直接找到在贛進駐的中央巡視組。
王林稱,當地官員多次找他談話,勸誡他與鄒勇息事寧人。
在去年一場大病病癒後王林大宴朋友,給在場的人磕了頭。這讓大家很吃驚,「一向接受別人磕頭的王林竟然會給人磕頭。」
蘆溪的婦女在談論王林文眉的八卦。老周說,他在意自己的長相。他會特別關心臉上新增的老年斑,然後整容去掉,「他怕死」。
網上流傳的視頻中,周圍的人表現出迫不及待的神情,賣命鼓掌邀請大師表演時,王林不緊不慢地露了兩手,表演落幕,周圍響起喝彩、掌聲時,王林臉上綻開了花。
他依舊戴金燦燦的大戒指、圍老鷹頭腰帶,他的朋友說,這是他黃金時代的打扮。
可如今的風波讓他整晚整晚地失眠,他對前來採訪的記者說「頭都要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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