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8月11日,中國派出的三個公共衛生專家組奔赴西非幾內亞、塞拉利昂和利比裡亞,協助防控日益蔓延的伊波拉疫情。
據新華社報道,在這三個遙遠的西非國家,都有中國的援外醫療隊。他們中的一些人在執行常規的援外醫療任務時,與伊波拉「遭遇」,被稱為「離伊波拉最近的中國人」。
曹廣是北京市安貞醫院的一名醫生,從2012年8月開始,作為中國援幾醫療隊的一員在幾內亞中幾友好醫院工作,任期兩年。
今年3月份,在幾內亞官方尚未確認疫情的時候,曹廣曾接診了一名有出血症狀的患者,病人最終死亡並被證實感染伊波拉。沒多久,醫院內與這名病人有過接觸的6名醫生護士都感染,其中包括曹廣的搭檔。曹廣曾親自給這名病人檢查過,有密切的接觸,也被隔離觀察。
在等待結果的日子裡,曹廣內心有過悲傷和恐懼。萬幸的是,21天隔離期後,他被確認沒有感染伊波拉病毒。以下是他在此期間寫的日記,記錄了這段經過。經他同意,編輯對文字略作刪節。
日記:和伊波拉擦肩而過
3月24日:一條短信打破了寧靜
10時,我收到一條幾內亞政府向全體民眾發佈的短信,一個生疏的單詞「Ebola」映入眼簾。這是什麼?難道是「伊波拉」?在我的醫學知識裡,沒有這個疾病的更多印記,只知道它是在非洲多發。但我對它的感官認識卻似乎一點也不少,因為那都是來自於恐怖電影裡的描述:通過簡單的接觸就可以傳播、沒有任何針對性藥物、病毒在人體長驅直入迅速致死、尤其是那些病人在臨死前七竅流血的慘狀,真是讓人毛骨悚然。
於是,我立刻撥打電話向我們的翻譯求證。結果不出所料,她向我證實,這正是幾內亞政府通過手機短信息,向民眾發佈伊波拉病毒出血熱疫情。
當這個消息被我確認無疑的時候,我們科一周前收治的一名奇怪患者,瞬間就跳進了我的大腦,因為他的病情太特殊了,以至於讓人看一眼就會牢牢記住。
那是上週一的上午,一名44歲男性患者因腹痛、嘔血、發熱、乏力,收入普外科病房。患者在入院前兩天就出現腹部疼痛並逐漸加重,隨之出現嘔血。
我清楚地記得,患者死亡當天,他的左眼白眼球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顆紅得讓人可怕的像兔子一樣的眼珠。更讓人費解的是,患者的左臀部肌肉注射點,只要不予壓迫,居然會有鮮血不斷的緩慢溢出,這個現象在我當醫生以來,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與此同時,我突然想到今天手術的時候,和我搭檔的兩名黑人醫生都說自己很累,很不舒服,也不想吃東西,還有一個跟我說他可能有點發燒。想到這裡,一個不祥的念頭閃現在我的頭腦裡,他們兩個接觸那個病人很多,不會被病人感染了吧。想到這裡我不由得又是一身冷汗。因為那個患者住院的這兩天,我同病人還有我的搭檔們,每天都有工作上的接觸。我不由得問自己,自己不會也已經被這病毒感染,正等著出現類似的症狀?但這個答案,似乎只有時間才能回答。
3月26日:開始被隔離觀察
今天,我對那個患者的疑問,被設立在東卡醫院的病毒檢驗站解答一清。
經調查證實,那位患者死亡當天,家屬就將其屍體運回,並按照當地風俗土葬。結果很快就有4位參與葬禮的家屬發生同樣症狀。
答案雖然在意料之中,但聽到這個結果的瞬間,仍然感到一陣頭皮發麻,就像是被電流擊中了一樣。很明顯,儘管我們那個患者沒有被準確的診斷為病毒感染,但從他的四個家屬來推斷,他應該是因感染了這個病毒致死。
作為一名醫生,我很清楚所有那些曾經接觸過這個患者的人,會面臨著多大的危險;而作為曾親身經歷過非典爆發的醫生,我不由自主地立刻開始強迫自己,去回憶過去幾天裡有關患者和我們的所有細節。
我極不情願的給自己下了結論:我已經被病毒感染了。萬幸的是,到今天為止,我距那名患者死亡已7天,還沒什麼不舒服。但這依然不得不讓我擔心自己及另外三位幾內亞同事的身體狀況。
這個時候似乎一切都是無用的,只能默默地為自己禱告。既然已經給自己做出了病毒污染者的診斷,現在除了隔離觀察,已經別無選擇。於是我主動向隊裡說明情況,並自覺申請開始21天的隔離觀察。
3月29日:六名醫護人員感染伊波拉
壞消息接踵而來。前些天醫院對所有出現症狀的醫護人員進行了病毒檢查,今天的報告結果只能用殘酷和震驚來形容。我們科裡那三名同事無一人倖免,全部為伊波拉病毒陽性——扎伊爾型,病毒感染死亡率—90%。
此外,胃鏡室、放射科各一名醫生還有一名門診護士,也全部感染了這種病毒。據反饋來的調查結果,這幾名醫護也同那位死亡患者有關。一個給他做過放射檢查,另外兩個直接參與了患者死亡前的搶救。
在聽到這個消息的同時,我的情緒瞬間跌倒了谷底,因為我能想像到他們現在是多麼無助。面對這樣殘酷的病毒,不要說他們幾個現在已經明確診斷的感染者,就連我這個目前還沒有什麼不適感的被觀察對像、一個平時性情粗放,見慣了生死的外科醫生,都不自覺的開始仔細體會身體上所有細微的變化。
早上起來洗臉的時候,肯定要在鏡子前看看自己是不是出現了那種跟患者相仿的眼結膜出血;白天的一點點頭暈就會開始緊張,想這是不是發病的先兆;即便體溫剛到36.9,也會開始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就連身上起了一個小疹子,都要聯想這是不是那個病毒感染造成的。
除了這些,我平時的生活節奏和習慣也隨著隔離而完全改變。原來最喜歡和同事一起遊戲娛樂,現在只能自己找沒人的時間和地點進行輕微的活動來放鬆心情;原來喜歡聽的評書相聲,現在都感到十分無趣。
4月1日 悲痛:好朋友蓋思姆染病身亡
噩耗再次傳來——我的醫生搭檔蓋思姆和護士卡馬拉因感染病毒死亡。
儘管我早已知道扎伊爾型伊波拉病毒的感染死亡率為90%,儘管我早已預料到在缺醫少藥的非洲,那些不幸的患者的結局,但當我聽到這一消息的時候,我的眼眶依然在瞬間就被傷心的淚水浸濕了。
我的搭檔蓋思姆,是我在非洲最好的幾內亞同事,也是在當地最好的朋友。工作之餘,我們也會聊一些工作以外的話題。
記得就在接診那名患者的前幾天,我還曾經問過他為什麼在吉貝醫院工作已經整整兩年了,卻不想給自己一次休假?他的回答並不出乎意料卻是那麼耐人回味。
他說他有很多願望希望能早日實現:他想在這家醫院多向遠道而來的中國專家學習,以提高自己的手術技術,等練好了技術後,能去其他一些稍微發達的國家去當醫生。他還想和夫人一起生5個孩子,儘管他現在已經有了一兒一女和一個正在妻子腹中的胎兒。為了他們,他寧可累一些,也要賺更多的錢,好讓他們生活得更好。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有機會再去中國學習,再去看看那個曾經屬於他的大學校園,再去看看那些曾經教導過他的老師。
我清楚地記得,在聽完他的話以後,我立刻就對他說:「這些你肯定都能做到。」因為這些願望並非遙不可及,我自己又何嘗沒有過類似的想法呢?但今天,病毒無情地奪走他的生命,他的願望也永遠沒法完成。
4月8日:感恩
今天,是我接觸那名死亡患者的第21天,能夠安然無恙,是多麼幸運和幸福。如果沒有領導、同事、朋友的支持,沒有家人的鼓勵和掛念,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順利走過這些天。
在我的父母眼裡,全世界的新聞頭條和我的體溫相比,都顯得無足輕重。他們每天早上5點都會守在電腦前,等著我測量自己臨睡前的體溫。晚報了一分鐘、或者體溫比昨天稍高了一點,都會讓他們整天心神不寧。
我的妻子,在她得知我曾頻繁地接觸過確診病人,又得知和我一起工作的醫生已感病死亡的時候,極度的緊張和擔憂讓她病倒了:發燒、頭痛、吃不下飯。可她卻笑著對我說:「我被你電話傳染了,但是我願意,我在這邊替你生病,你在那邊就不會生真的病了。」短短的一句話,讓我切實感受到了什麼叫生死相依。
而自己十歲兒子的表現,更是讓我感到十分欣慰。由於擔心影響孩子學習,夫人特意選在我相對安全的今天,跟兒子說了他遠在非洲老爸的遭遇,沒想到,兒子瞬間泣不成聲,哭著求媽媽要打開電腦,看看爸爸現在到底有沒有生病。我知道,這淚水是兒子第一次因為擔心家人而流的,兒子長大了!
4月14日:結束隔離
對我的隔離觀察,在今天終於結束了。
在這21天裡,我害怕過、傷心過,但同時也感動過、欣慰過。它讓我懂得了,「活著」是一件多麼幸福而美好的事情。
在這21天裡,我失去了多位曾經熟識的同事,也收穫了更多讓我感動的友情、親情。在經歷了這次劫難後,我不禁對生命的意義有了更多的思考:堅定、珍惜、感恩、樂觀,等等,都是我們面對生活應有的態度。
我的這段故事雖然已經結束,但非洲的疫情卻依然在繼續肆虐。當得知又有其他援非醫療隊隊員同樣因此被隔離的時候,那些在我隔離期間發生的事情,又一幕幕展現在我的面前。我想這一定是援非所要給我們多一點的考驗吧。祝願我們的援非隊員們,能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鬥中得勝凱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