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市富源學校。圖片來自富源學校網站。
【文匯網訊】高考還有一個月，本地發現疑似「高考移民」的消息，在深圳的學生和家長們中間炸開了鍋。
家長在網上爆料，這批「高考移民」來自國內富有盛名的河北衡水中學，具體操作是通過將該校尖子生戶口轉移到深圳，平時在衡水中學上課，考試在深圳，並在深圳參加廣東省高考;具體人數經初步估算，單深圳一地就涉及考生數十人。「此情況幾年前已有，但數量沒那麼大，今年突然大量出現。」家長們呼籲，盡快查清事實，加強管控，確保高考的公平公正。
對於家長的質疑，深圳市教育局4月29日在官方微博發佈核查結果稱，招考部門對所有報考學生的資格進行了嚴格審核，所涉學校在深圳申請高考報名的學生均提供了戶籍所在地公安部門及深圳市學籍管理部門對其戶籍、學籍的審核證明，手續齊全、資料完整，「均符合廣東省高考報名資格」。對此結果，本地家長並不接受，事件又引發楊瑞、陳錦花、陳國紅等多位深圳市人大代表關注。目前，深圳市教育局已經成立專項工作小組，一有結果會馬上向社會公佈。
5月5日，南方南君從上級主管部門廣東省教育廳獲悉，針對「高考移民」一事，該廳已下發《關於做好治理「高考移民」工作的通知》(下稱《通知》)，要求各地成立「高考移民」專項行動工作組，開展治理「高考移民」專項行動，並於5月10日前對從外省轉入廣東省普通高中學校就讀的學生轉學條件進行全面排查，重點排查其學籍、戶籍轉入是否合法合規。
突然出現的高分考生，疑點頗多
事件的著火點，由4月底深圳市高三年級第二次模擬考試成績引爆。在這份成績單中，位於深圳市寶安區的富源學校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該校有6名學生考入全市理科前十，遠超本地知名的四大公立高中。家長們質疑，一個近幾年中考招生分數線只有300多分的民辦高中(低於四大名校的錄取分100分左右)，一下子培養出這麼多尖子生，不合常理;結合該校2016年引入衡水中學合作辦學，成立衡水中學深圳市富源分校，人們猜測，這批尖子生是直接引進自衡水中學的「高考移民」。
經過南方南君摸查梳理，主要的疑點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富源學校和衡水中學的學生頻繁撞名。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今年的應屆高考生崔某龍，2018年春季，第31屆中國化學奧林匹克(初賽)一等獎學生名單中，他是衡水第一中學高二學生(編號CE1705065);而當年10月公佈的第32屆全國中學生化學競賽廣東省隊名單中，他又成了深圳富源學校的高三學生。
這種情況並非孤立。南方南君獲取的2018年高考北大、清華在深圳錄取情況統計表發現，富源學校當年有9名學生考入清華、北大。讓人疑惑的是，其中，張某宇、曹某凝等5名學生的名字，同時出現在衡水中學等學校的各種成績宣傳報道中。而2019年，富源學校的河北考生從30多人增加到四五十人，本次熱議的深二模前100名中獨佔16名，據當地教育業內人士透露，其中除了第二名是富源自己培養的，其他都來自衡水中學。
二、深圳市教育局回應稱，「富源學校學生(包括戶籍在廣東省內深圳市外的)均提供了戶籍所在地公安部門及我市學籍管理部門對其戶籍、學籍的審核證明。」但無論是這些孩子在深圳的中考錄取資料，還是高中三年平時的考試成績和作業記錄，以及這些學生出入當地校園、在教室上課的視頻監控等等，富源學校始終未出具有效證據，證明這些學生在學校的就讀情況和學籍情況。
相反，一些證據顯示，富源學校的這些優等生，存在或長或短的「人籍分離」現象。拿崔某龍來說，富源學校副校長楊宗彬在接受採訪時堅稱他是該校的學生，對於代表衡水中學參加奧林匹克競賽一事，他的解釋是「高一在富源讀，高二去交流、參加比賽，高三又回深」。但在廣東省2019年普通高中學業水平考試考生成績轉入結果認定的通知文件裡，明確他是在衡水中學參加了高中畢業考(俗稱會考)，隨後將成績轉入的。
而崔某龍的同學楊某爍在此前的深圳一模中獲得文科第一名。南方南君從可靠渠道得到的航班信息顯示，2019年4月17日，他乘坐ZH9142次航班從石家莊正定機場到深圳寶安機場;4月20日，又乘坐ZH9137次航班從深圳返回石家莊。而這個時間，與深圳二模考試時間(4月18~4月19日)完全吻合。這被家長認為是他「打飛的」來深圳考試的鐵證。
政策合法，依然難以擺脫「高考移民」嫌疑
根據廣東省高考報名的政策規定，廣東省戶籍學生可在廣東省內報名參加高考;如果為非廣東戶籍，考生(家長)必須具備「兩個合法」「三個三年」的條件，即具備合法穩定職業、合法穩定住所以及學籍、社保、居住證各滿三年。對此，廣東省教育部門相關人員解釋，只有戶口不在本地的，才需要滿足隨遷子女在本地參加高考的相關要求，即「兩個合法」「三個三年」。而只要戶口在本地，無論何時轉入，在哪就讀，均不受此限制。
從這個意義上說，富源學校在深圳申請高考報名的學生，的確都是符合廣東省高考報名資格的。家長們懷疑，在和衡水中學合作的過程中，富源中學一方面從衡水挖尖子學生過來，利用深圳入戶相對容易這一點搞成深戶，在深圳高考;另一方面招深圳的孩子，學籍掛在深圳，送去衡水中學，借讀半年至三年不等，再回深圳高考。
是不是有了戶口，政策合法，就可以排除「高考移民」的嫌疑?深圳當地的大多數中學教師和學生家長不以為然。一位李姓家長明確表示，「富源學校從外省引進尖子生來跟我們深圳的孩子競爭，這明顯不公平。」她說，衡水中學是出了名的『高考機器』，而深圳的孩子相對來說更注重素質教育和社會實踐，成績不如他們也在情理之中。深圳中學一位數學老師將其稱為鑽了政策空子的「轉基因考生」，「如不得到及時扭轉和整改，愈演愈烈，將嚴重影響高考公平和素質教育。」
一個家長的評論說出了大家的擔憂：本來我想說不關我事，反正我們上不了清北中大，最高目標就是深大，後來一想，這幫人把四大(即深圳本地四大公立高中名校)的清北名額搶了，四大的人又把中大(的錄取指標)佔了，原來該上中大的只有上深大了，那我們豈不是要上深職院?
眾所周知，深圳基礎教育相對薄弱，與一線城市的經濟地位難相匹配，學生多，學校少，好的大學更少，多年以來僅有深圳大學。這些年又新建南方科技大學等，但還是遠遠落後，本來在高考中就處於劣勢。涉及到切身利益，家長們對「高考移民」搶佔深圳乃至廣東孩子的高校招生指標表示憤慨和反對，呼籲教育部門嚴查並堅決割除「高考移民」的毒瘤，還考生一個公開公平公正的高考環境。此事已在網上引起較大輿情，亟待教育部門及早查清內情並公佈調查結果。
在深圳以外，一位自稱是衡水中學18級(應為「屆」)畢業生的網友反映，當時，班上有1/4到近1/3的人不在河北高考，去廣東、福建、甘肅、新疆、貴州、天津等地。有高一到高三都在衡中上學，但始終是廣東學籍的人。「這種情況對河北、對廣東都不公平。」
南方南君查詢到的關於「高考移民」的解釋稱，由於中國幅員遼闊、考生眾多，且各地區之間教育水平存在較大的差距，所以實行各省、市、自治區分別進行評卷和劃定高考錄取分數線的政策。部分考生利用各地存在的高考分數線的差異及錄取率的高低，通過轉學或遷移戶口等辦法到高考分數線相對較低、錄取率較高的地區應考，這被稱為「高考移民」。
據此，教育專家分析認為，富源學校的行為，符合定義中「通過遷移戶口到高考分數線相對較低、錄取率較高的地區應考」，表面手續合法化了，但人籍分離，屬於典型的「高考移民」。「『高考移民』是國家明令禁止，嚴厲打擊的違規現象，程序合法並不證明沒有問題。」
在輿論大潮中，也有網友有不同看法。有網友認為「這種尖子生在本地也是被重點保護的，沒必要為了幾萬十幾萬移民過來」;更有網友留言稱「要正確看待民辦教育在深圳的崛起，支持富源成為深圳民辦教育的標桿，帶動深圳民辦教育整體破局崛起」。
全省開展專項清查，啟動責任追究
面對強大的輿論壓力，教育部門已經有所反應。廣東省教育廳5月5日首次明確表態，「高考移民」通過不正當手段擠佔了考生正常的高校入學機會，嚴重影響正常的教學秩序和普通高校的招生錄取工作，損害廣大考生的利益，引起群眾的不滿。
根據其下發的《通知》，接下來，廣東各級教育行政主管部門和各普通高中學校將採取有效措施，綜合治理「高考移民」投機行為。
對於學籍管理，廣東再次明確要求，實行「一生一籍，人籍一致，籍隨人走」。學校不得接收未按規定辦理轉學手續的學生入學，不得以虛假信息建立學生學籍，不得重複建立學籍;嚴禁為學生非正常遷移學籍、空掛學籍、偽造學籍、出具虛假就讀證明;嚴禁進行虛假跨省合作辦學或虛假一年制中職招生等。普通高中學校之間的學生轉學以學校等級相同、年級相銜接為原則，高一上學期和高三年級不接收轉學學生。
各地教育行政部門要重點發現和糾正人籍分離、空掛學籍、學籍造假現象，對違規招收的「在冊不在校」「在校不在籍」的學生，要及時清退。
針對此次深圳事件中廣泛採取的入戶辦法，《通知》要求，協調做好戶籍管理工作，防止「高考移民」違規落戶問題發生。
加強跨省戶口遷移監管，嚴格核查戶口遷移事由是否正當合理;對其中擬投靠非直系親屬落戶、遷入高中階段學校集體戶以及未滿18週歲人員單獨遷移等情況，擬遷入地教育部門要與遷出地教育部門、公安機關加強溝通，共同做好核實工作，以防止「高考移民」違規落戶問題的發生。
對不符合戶口遷移條件的，一律不得辦理入戶;已經落戶的，凡查實以高中轉學或以高考為目的弄虛作假遷入的，一律予以清退;戶口已經遷往高校的，要協調本地公安機關通知高校所在地公安派出所註銷其弄虛作假取得的戶口。
5月10日前，廣東各地要成立「高考移民」專項行動工作組，全面排查外省轉入學生，同時對相關責任人，啟動相應的責任追究機制。
其中，高中階段學校出現為學生非正常遷移學籍、空掛學籍、偽造學籍、出具虛假就讀證明、進行虛假跨省合作辦學或虛假一年制中職招生等行為的，對公辦學校，要對直接責任人依據有關規定給予嚴肅處理，並對學校主要責任人或教育主管部門負責人進行問責;
對民辦學校，由教育主管部門責令學校對直接責任人及有關負責人進行嚴肅處理，並可視情節核減下一年度招生計劃;
涉及非法頒發學歷證書，學籍管理混亂、存在嚴重造假行為影響惡劣的，應當依據教育法、民辦教育促進法的相關規定給予學校相應行政處罰，情節嚴重的，應依法吊銷辦學許可。
「請全省學生家長放心，廣東將嚴格治理『高考移民』，切實維護高考公平。」廣東省教育廳有關負責人表態。
引進緊缺人才，謹防夾帶「高考移民」
南方南君了解到，這種情況不獨發生在深圳，在周邊不少地市近年來已是屢有發生，大多是利用這些地市入戶門檻相對較低，以緊缺人才引進的名義，夾帶高考考生落戶。而事實上，不僅孩子是高考前才來到當地，父母本人也從未來本地工作。例如，去年富源學校考上清華大學的曹某凝，據有關人士舉報，其家長就是以緊缺人才落戶深圳，隨後將其戶口遷來深圳高考，考試前一直在衡水中學就讀。
此外，據知情人透露，廣東各市近來迅速崛起的一些知名民辦高中，連年都有來自衡水中學的高分考生成為「清北專業戶」，甚至有一些每年考上清華、北大等名校都放棄入學，留下來連續復讀，連續參加高考，就是為了獲得更多的獎勵。其背後，日漸形成了考生、民辦學校乃至當地教育部門共贏的複雜利益機制。
近年來，隨著民辦高中教育的發展，其中也出現一些不良現象，值得警惕。在廣東，一些民辦學校為迅速提高知名度，以重金獎勵在高考中表現突出的學生，動輒十幾萬、數十萬;甚至為彌補本地生源的短板，不惜從外地以高額獎學金招來優質生源，承諾幫其辦理戶籍;同時以合作辦學的名義，讓這些學生到外地的升學名校學習，高考時再回到廣東高考，以此快速打造升學品牌。這些高考中取得優異成績的尖子生，往往會被所在的民辦高中大肆宣傳，從而吸引越來越多的本地普通學生入讀，學費隨之水漲船高，辦學者也從中獲取巨額暴利。
對於高分考生來說，「能考」成了最快、最容易的賺錢工具，在這種運作中，他們個人獲得的收益不光是考上更好的大學，還有巨額獎金;而地方教育部門也能從中獲得更亮眼的高考政績。受到傷害的，只有本地考生的利益和健康的素質教育生態。
「在當前高考政策下，如果不堵死異地高考、學籍管理的漏洞，將來的廣東高考考場，會成為其他高考大省的移民天堂。」為此，有關專家建議，引進人才的過程應加強審查監管，謹防夾帶「高考移民」。
如何嚴防?事實上，對於這類「高考移民」，廣東省早在2007年就頒布《關於進一步加強高中階段學生學籍、戶籍管理嚴格普通高考報考資格審查的通知》，要求加強學籍管理，嚴把入學關;加強戶籍管理，嚴把入戶關，規定凡查實以轉學高中或以高考為目的弄虛作假遷入廣東省的，一律予以清退;加強報考管理，嚴把報名關，要求所有考生必須具備完整的三年高中學籍材料，高中階段遷入廣東省的應屆生，除須具備在原省就讀學校的學籍材料外，還必須具備在廣東省就讀期間完整的學籍材料。
對此，教育學者、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表示，如果嚴格執行以上審核，就可以杜絕以高考為目的的轉學、遷移戶籍。在他看來，避免「高考移民」有效的方式是，強調連續學籍，即建立基於學籍的報名體系，實行學籍+戶籍，以及學籍+居住證的報名規定。
（來源：人民日報中央廚房）
責任編輯：張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