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據新華網援引美國《國家利益》雙月刊11—12月號報道,原題為:美國時代的終結(作者哈佛大學約翰·肯尼迪政治學院國際關係教授斯蒂芬·沃爾特)
美國自1945年以來一直就是世界頭號大國,美國領導人始終尋求保持這種特殊地位。美國的這種卓越地位抑制了大國間的競爭,賦予美國以塑造地區均勢的能力。獨佔鰲頭,或許有些寂寞,但美國人卻發現風光無限。
除了衰落別無它路
然而,當一個國家孤獨地站在權力之巔時,除了下落別無它路可走。因此,美國人一次又一次地對可能的衰落感到擔憂即便這種前景非常遙遠。
保羅·肯尼迪的暢銷書《大國的興衰》出版發行後,有關美國衰落的爭論又變得活躍起來。肯尼迪在書中提出一個著名的觀點,即美國處於「帝國過分擴張」的危險之中。約瑟夫·奈在《注定領導世界:美國權力性質的變遷》書中對肯尼迪的悲觀看法提出質疑。他強調了美國非同尋常的強項,認為美國注定將在未來許多年充當世界領袖。
從那時起,一系列的書籍及文章一直都在爭論美國的統治地位可能會維持多久這個問題。儘管在討論美國的卓越地位能維持多久方面已花費了大量筆墨,但參與討論的人幾乎全都搞錯了問題。問題從來都不是到底美國會不會步英國後塵,從大國的隊列消失,或者會遭受其他形式的災難性衰落。真正的問題始終是人們所說的「美國時代」是否將走到盡頭。具體地講,美國會不會依然保持世界最強大國家的地位,但卻無力施加以前曾擁有的影響力?如果是這樣一一我相信是這樣的,那麼華盛頓就必須制訂一個宏大的戰略,承認這種新的現實,但還要利用美國持久性的資產來促進國家利益。
整體地位未受威脅
二戰一結束,「美國時代」就開始了。1947年,美國國務院政策計劃參事室宣佈:「擁有支配權力應該是美國政策的目標。」
例如,1945年,美國經濟總量幾乎佔到全世界的一半,美國是一個有貿易順差的主要債權國。美國擁有世界最強大的海軍和空軍,其工業基礎無可匹敵,美國是唯一擁有核武器的國家,在世界範圍建立了很多軍事基地。通過馬歇爾計劃,華盛頓支持非殖民化和歐洲重建,大部分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都對美國懷有很大的善意。
最重要的是,美國具有顯著的地緣政治優勢。西半球不存在其他大國,因此美國不必擔心外國入侵。我們的對手蘇聯經濟規模小得多,而且效率極為低下,其軍事實力主要是地面部隊,根本不可能達到美國的兵力投放能力。總之,即使在蘇聯垮臺之前,美國整體上已確立了現代歷史上任何大國所具備的優勢地位。
利用這些突出優勢,美國做了些什麼呢?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幾十年裡,美國在幾乎世界各個地區都創立並領導了一種政治、安全和經濟秩序,除了受蘇聯及其庇護的共產黨國家直接控制的地域外。美國不僅為世界建立了一些機構,如聯合國、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關貿總協定等,而且幾十年來,美國在這些機構裡都一直保有決定性影響。
誠然,美國並沒有完全控制它建立的各個地區秩序中所發生的一切。它未能阻止1959年古巴革命和 1979年的伊朗革命。美國也未能阻止法國1966年脫離北約一體化軍事指揮體系,未能阻止以色列、印度、朝鮮和巴基斯坦獲得核武器。但是,美國在所有這些地區仍保有巨大的影響力,尤其是在一些重大問題上。
此外,儘管美國的地位有時受到挑戰在越南的失敗是最明顯的例子—但是美國的整體地位從來沒有受到過威脅。雖然在印度支那遭遇失敗,但美國在亞洲的聯盟體系是牢不可破的。
一個人口只佔世界5%的國家卻在世界幾乎各個角落都能夠組織政治、經濟與安全秩序,並維持這種秩序長達數十年,不用說,這一點本身就是極其不尋常的。不過,事實上,這正是1945年到1990年美國的情況。在這期間,美國還保持了半個世紀的經濟增長,這在現代歷史上幾乎是無與倫比的。
塑造能力大幅下降
後來,蘇聯瓦解了,美國成了單極世界唯一的超級大國。前國家安全顧問布倫特·斯考克羅夫特說,美國發現自己「孤零零地站在權力的頂峰。這種局面當時是、現在依然是歷史上絕無僅有的,它給我們提供了非常難得的重塑世界的機會」。美國抓住了機會,它將大多數華沙條約國家納入了北約,在前共產主義世界的整個地區鼓勵實行市場經濟和民主體制。那是個春風得意的時刻 是美國時代的頂峰,但是,慶祝勝利的煙花遮住了我們的目光,我們沒有看到將這個時代帶入終點的趨勢和陷阱。
在過去20年裡,幾個重點地區出現了新的權力中心。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中國。中國爆炸性的經濟增長無疑是幾十年來最重要的地緣政治進展。大約從1900年開始,美國一直是世界頭號經濟體,然而中國有可能在 2025年以前在經濟總量上超過美國。
作為美國時代特徵的一些安全協議也因幾個重要的地區大國的崛起而遭削弱,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印度、土耳其和巴西。最近八國集團擴大到所謂二十國集團,這也可以看出權力的這種逐步分散。這也微妙地表明人們認識到二戰後創立的全球性機構越來越陳舊,越來越需要改革。
新興大國的崛起正在結束短命的「單極時刻」,其結果不是中美兩極對抗,就是一個包括幾個不平等大國的多極體系。美國很可能依然是最強大的國家,但是它的整體領導地位已經減弱目前還在進一步縮減。
當然,在伊拉克和阿富汗遭遇的雙重障礙只會加速美國統治地位的衰減,並凸顯出美國實力的局限。毫無疑問,美國能夠推翻較弱及不受歡迎的政權正如它在巴拿馬、阿富汗、伊拉克以及最近的利比亞所做的那樣,然而,伊拉克和阿富汗戰爭表明,一旦惹人討厭的領導人被推翻,無以匹敵的兵力投放能力在建設有效的政治秩序方面卻沒多大用處。在地區特徵強烈、外國干涉一直都不受歡迎的一些地方,即使是美國這樣的全球超級大國,在取得理想的政治成果方面也有困難。
在大中東地區的行動是最為明顯的例證。自蘇聯解體後,中東地區一直是美國關注的主要戰略焦點。 「阿拉伯之春」不但令華盛頓感到意外,而且美國的反應也進一步顯示出美國使局勢朝著有利於自己方向發展的能力已經減弱。
所有這些事情加在一起,預示著美國塑造全球秩序的能力大幅下降。而且,近期遭受的一系列經濟挫折將給美國繼續扮演雄心勃勃國際角色的能力造成更大而符合實際的辦法,捍衛我們最重要的利益。
因此,美國應該摒棄目前對國家建設和鎮壓叛亂的迷戀,回到一些學者(包括我自己在內)的所謂 「海外制衡」這一大戰略上來。「海外制衡」 戰略旨在保持西半球仁慈霸主地位、維持歐亞大陸強國之間的力量平衡和石油豐富的海灣地區的力量平衡。
我們不應尋求直接支配這些地區,我們首先必須借助地區盟友,從他們自己的利益出發,來維持力量平衡。我們不應讓他們免費搭乘我們的順風車,而是要盡可能地免費搭乘他們的順風車,只有在某個國家看似可能支配某些關鍵地區時,才派出地面部隊和空軍加以干預。作為一個海外制衡方,最大的成功在於讓別人去處理麻煩的問題,而不是急於把負擔攬到自己肩上。
更具體地說,海外制衡會要求美軍從歐洲全部撒出,同時還要繼續履行對北約的義務。
在未來幾十年裡,美國應該將主要的戰略關注轉移到亞洲,一方面是因為亞洲的經濟重要性在迅速提高,另一方面是因為中國是我們面對的潛在競爭對手。
或許最為重要的是,「海外制衡」戰略為大中東地區提供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方法。事實上,在1991年以前,我們就是那麼做的。可惜,美國在1991年以後拋棄了「海外制衡」戰略。美國先是嘗試「雙重遏制」策略,實際上就是對抗兩個相互憎恨的國家伊朗和伊拉克,美國沒有像過去那樣採取利用一方遏制另一方的策略。9·11事件後,小布什政府採取了更為愚蠢的「地區轉型」戰略,從而使這種錯誤更加嚴重。加上與以色列的「特殊關係」,這些考慮不周的方略加深了中東地區的反美情緒,給伊朗這樣的一些國家以更多的理由考慮獲得核威懾力量。
可以想像,中國的決策者看著美國使自己陷入這些代價高昂的泥潭中該有多麼高興。幸運的是,有一個明顯的解決辦法:重新採取「海外制衡」戰略。美國應該盡快從伊拉克和阿富汗撤出,將以色列視為一個正常國家,不要無條件地給予支持,美國應該依靠中東、歐洲和亞洲的盟友維持和平必要時我們可以給予幫助。
黃昏降臨無需哀歎
美國作為一個主要大國的地位並未結束,也注定不會成為未來多極世界中若干個勢均力敵的大國中的普通一員。相反,美國依然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的軍事實力,而且美國經濟依然是多樣化的,且技術先進。
中國的經濟可能在絕對數字方面將很快超過美國,但其人均收入將比美國少得多。美國在高等教育以及產業研發方面的投資依然讓其他國家相形見絀,美元依然是世界主要儲備貨幣,許多國家繼續大聲要求美國提供保護。
除非美國給自己造成更多創傷,不然的話,美國在今後幾十年裡的任何時候都不會失去大國地位。無論未來的世界是單極的、兩極的或是多極的,華盛頓都將是其中的一個極而且幾乎可以肯定是最強的那個極。
因此,美國如今面臨的最大挑戰並不是赫然出現一個大國對手,而是債台高築、基礎設施破損和經濟不景氣這三重打擊。現在和將來,擁有世界能力最強軍事力量的唯一途徑是擁有世界最先進的經濟,這就意味著擁有更好的學校、最好的大學、首屈一指的科研機構以及可以提高生產力並令外國來客讚歎不已的全國基礎設施。
美國時代黃昏降臨不是一個值得哀歎的事件,也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美國有能力操控幾乎整個世界的政治、經濟和安全安排的時期注定不會永遠持續下去,如果我們能夠做出明智的調整,那麼美國時代的逝去未必預示著一個威脅不斷增加、經濟愈加困難的新時代的到來。
美國人不應留戀過去,而是要把美國時代的終結視為重新平衡國際負擔、全力關注國內緊要問題的一個機會。現在到了把更多精力放到建設那個「山巔上的閃光之城」的時候了。我們的領導人常常提及這種說法,但這座「閃光之城」卻依然有待建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