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據新京報報道,蘭考大火:當地官員離孤兒有多遠?蘭考大火記者手記:發佈會前官員在電梯裡說笑。
■ 記者手記
1月4日,元旦假期後第一天。將近中午12點,我的電話響了。
「蘭考出事了,燒死了7個孩子。趕緊去。」電話那一端,部門副主編的語速比往常快了許多。他說,孩子是一名叫袁厲害的蘭考婦女收養的,都是有疾病或殘疾的棄嬰。
大火、棄嬰、收養、病殘。我不禁心頭一震,出大事了。
當天中午2點多,我和攝影記者侯少卿,坐上了最近一列趕往鄭州的高鐵。我的同事孔璞,恰好在鄭州採訪。得知消息後,她已趕赴現場。
隨著時斷時續的信號,我開始不斷刷新最新新聞進展,搜羅關於袁厲害的一切信息。
說實話,蘭考當時給我的印象,只有一個電視劇裡的焦裕祿,是個好官。
1 袁厲害是誰
開三輪車的、開商店的、甚至是政府裡的人,沒有一個人說袁厲害壞。一名上海的同行說,袁厲害一個鄰居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知道嗎?沒有這場火災,她肯定能『感動中國』」。
1月6日上午,我第一次見到了袁厲害。她有心臟病、高血壓、糖尿病,在接受調查時突然發病,被家人連夜送進了醫院。
躺在病床上的袁厲害身形胖大,穿著寬大的深色棉布衣服、像個農村的鄰家大嬸。
家人說,她一直昏睡,中間醒來過,不是號啕大哭,喊著死去孩子的名字,就是狠勁撕扯自己的頭髮。接著,又睡去。
看到網絡上對袁厲害的描述,有人說她借孩子騙低保,還有人說她賣過孩子。看到眼前的袁厲害,我心裡多少還是有些疑問:她和孩子們的感情真這麼深嗎?她有網上說的那麼壞嗎?
袁厲害始終昏睡,採訪無法進行。我走出蘭考縣醫院,準備再採訪一下她的鄰居,也多少想印證一下自己的想法。
我剛走出醫院,見到一名身穿圍裙,黑瘦的婦女走到門口,一把就拉住了袁厲害的兒子杜鵬,接著就淚流不止,當著十幾個媒體記者哭出了聲,嘴裡重複著一句話「咋會這樣呢」。
杜鵬也哭了。
在袁厲害的家門口,一名老人家正對著鏡頭大聲質問記者:「誰說她不好,憑啥這樣說?我和他對證」。為了養別人的孩子,小兒子杜鳴被送到奶奶家,12歲才被接回來,母子關係始終不怎麼好。
旁邊的人說,不光蘭考棄嬰,外地的家長也往她家送。沒有袁厲害,這些孩子早就死了。
郭海洋說,他的岳父多少有點異議。他勸說袁厲害,不要再多收養孩子了。袁厲害不聽。
因為收養棄嬰,袁厲害的名聲越來越大,送來的孩子越來越多。
郭海洋說,他岳父擔心,在自己還能撫養這些孩子的時候,這些孩子還有人管,等他們老了,這些收養的孩子會是自己子女一輩子的拖累。
第二次見到袁厲害,是在7日上午。一家媒體開車想拉著袁厲害去福利院。這時一個與袁厲害熟識的人衝過來,伸手塞給她幾十塊錢,她眼淚直流,又哭起來。
採訪結束後,我和幾名同行坐在一起,討論袁厲害究竟是啥樣的人。大家各自聊起採訪經歷,開三輪車的、開商店的、甚至是政府裡的人,沒有一個人說她壞。
一名上海的同行說,袁厲害一個鄰居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知道嗎?沒有這場火災,她肯定能『感動中國』」。
2 孩子們有多苦
袁厲害的兒子杜鵬說,孩子們治不了的病,要不沒錢看病,沒過多久就死了。帶到地裡,挖個坑就埋了,連個墳頭都沒有。
8日晚上,我終於和袁厲害建立了聯繫。此時的她,已經受到了兩名「保安」的特殊照顧,一批批記者被攔在了外面,也包括我。
無奈之下,我打通了袁厲害小兒子杜鳴的電話,再由他把手機轉交給袁厲害。
從出事至今,袁家人幾乎從沒拒絕過我的當面採訪或是電話採訪,只是感覺袁家人都不善於表達,甚至為表達不出心裡話,有些焦急。
電話那頭的袁厲害聲音很低,很客氣。雖然沒見過面,但總是以「弟弟」稱呼。她開口就是,「他們為什麼不讓我見你,我想見你們呀,弟弟,你們在哪」。
當我提出採訪時,她仍然是「你說吧,弟弟,我聽著」。電話那頭,她有些激動,言語有些混亂。她說,她給孩子們辦過殘疾證、辦過孤兒證,但是沒一個能辦成的。
袁厲害說,她寫過申請,縣殘聯沒給她一分錢。說到民政局,特意壓低了聲音,「他們根本就不管我」。說著說著,一提到孩子,電話中的袁厲害號啕大哭。
郭海洋的記憶裡,他的岳父母都很疼愛這些孩子。一個白化病孩子白妮,每天睡覺都摟著袁厲害睡,嘴裡還叼著袁厲害的衣角。她從不打罵孩子,也不允許別人打罵。
聽到這裡,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她,在電話裡沉默了好一會。
這些孩子,大部分生來就是殘疾,或重病,被家人拋棄,吃著變餿的飯菜、穿著別人捐的舊衣服。雖然是殘疾人,辦不下殘疾證。是實質的孤兒,法律卻不認可。唯一留在這個世界上的身份,還是袁厲害「非法」辦來的。而他們的命,是袁厲害給的。
我同事侯少卿在福利院陪了孩子們一整天。
1月6日,他說,他拍到一張照片讓他非常震撼。「你看這孩子穿著什麼」。順手遞過了相機。
在他的回放顯示屏上,一名15歲的男孩子,穿著一件帶花的半透明女裝。
袁厲害的兒子杜鵬的話,讓我感受頗深。他說,孩子們治不了的病,要不沒錢看病,沒過多久就死了。帶到地裡,挖個坑就埋了,連個墳頭都沒有。
3 蘭考有些官員好冷漠
蘭考縣新修的行政事務大廳,寬敞明亮,甚至頂樓一層的房間未被利用。採訪期間,有媒體報道,蘭考縣財政局花2000萬建辦公樓,卻沒錢修福利院。
我從事記者職業,至今有五年多,接觸過多種風格的地方官員,蘭考的官員們還是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一個,5日是蘭考官方的新聞發佈會,也是火災後唯一一次發佈會。
我和南方都市報記者到達時,恰好和蘭考縣裡官員同乘一個電梯。
在這間電梯裡,我們並沒有見到他們因為7個孩子的死而面帶悲哀神色,反倒在電梯打開的一刻前,他們還一直說笑著,還調侃起一名女幹部「看你像省裡來的」。
我和南都記者不由低頭,各自歎了口氣。
發佈會上,副縣長念完了稿子,和民政局長、宣傳部副部長轉頭衝出側門,一句話不說,跑到樓下,鑽進車裡,司機一腳油門,衝出了記者的「包圍圈」。
隨後的幾天裡,我們再也沒有見到這名副縣長和宣傳部副部長,甚至無法撥通他們的電話。
此前,蘭考縣民政局副局長李美姣,在被媒體追問時,連連面露難色。最後,乾脆拎起皮包,轉身就走,頭也不回。
一位同行發出感歎,「蘭考有些官員啊」。
到達蘭考第一天,我住在了火車站旁邊的一家酒店。第二天,為了爭取點採訪機會,轉到了縣裡的溫泉賓館,這裡也是專案組駐地。
我的同事孔璞,住在另一家酒店。事發第二天,因為另有採訪,她匆匆趕回鄭州。此前,當地宣傳部門多次盛情邀請,希望安排吃住,我們均婉言拒之。
一名同行事後說,宣傳部安排了幾家賓館作為媒體接待,全包吃住,標桌至少600元起。在另一家酒店裡,還專門為記者留出了幾個包廂,供就餐,不限標準。
但這些,也遭到一些媒體的拒絕。
一名上海同行說,他見到滿桌的酒菜,想想袁厲害和死去的孩子,心裡很不舒服,沒有動筷子。臨走,他在桌上留了100塊錢。
採訪期間,有媒體報道,蘭考縣財政局花2000萬建辦公樓,卻沒錢修福利院。
1月8日,我和幾名同行來到該縣新修的行政事務大樓「陽光大廈」,這裡寬敞明亮,甚至頂樓一層的房間未被利用。一位最高不過科級的領導辦公室,就有30多平米。
在這座樓的旁邊,是農業綜合服務中心的在建新樓,高14層,建築面積18380平米。這樣的樓,在蘭考顯得異常突出。這也是該縣2011年確定的「80項重點工作之一」。
這座大樓的標誌牌上,赫然寫著造價5000萬,在它旁邊,還有至少4家大樓在建或剛入駐,大部分氣勢恢宏,都是機關辦公樓。財政局大樓也在之列。
蘭考有數不清的三輪車。每每有穿著破舊的三輪車伕從樓前走過,顯得有些不搭調。
日前,有媒體刊登了蘭考縣一機關辦公樓的效果圖。我的朋友特意打電話問我「你看那樓像個啥?」我說,不知。
「那不是個太師椅嘛!」朋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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