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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德綱:不談政治不當反體制精英


http://news.wenweipo.com   [2013-02-19]    我要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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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德綱

【文匯網訊】據人物雜誌報道,郭德綱央視蛇年春晚首秀後接受《人物》雜誌訪問,談起相聲的「尺度」,他說:「你得首先知道自己是個藝人,不是拿自己當一個反體制的精英,這太錯誤了啊!很多事情在合適的時機、以合適的技巧展現一下,摸一下就走。非要拿過來賣,有目的。也許會得了名,賺了錢,但也許也會傾家蕩產誅滅九族。」郭德綱,聰明莫過帝王,伶俐莫過江湖。

日前郭德綱登上《人物》雜誌2月號封面並接受專訪,坦言自己作為一個相聲演員面對春晚十分謹慎,並且自己「賣藝有節操」,忠孝仁為先。

雜誌全文:

生活的目標是利益,最優策略是通過道德倫理去實現,次優策略是通過違背道德倫理去實現。如果這是一種思想,政治史上說它是中國自古以來「上農」的結果,生活史上說它是中國生活的主導思想。這思想的頂峰,就在江湖。「江湖」是外部世界,與自家院子相對,土地不夠用了,社會剩餘人口只好走出家門,跑碼頭,混世界。江湖險惡,混不好的,殘酷淘汰,混得好的,成了人精。一是活下去,二是活得好。勇氣,也有,仗義,不可或缺,可是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違背趨利避害的原則。今日的中國生活,什麼樣的思想在起支配作用?也許還是江湖。「超越性」的思想,精神需求超越利益計算,在中國還少。幾千年來,好多「思想」,看似深入,其實潦草。而「郭德綱思想」,不是驚人的獨創,是生活的真相。

2013年1月21日下午1點,2013年央視春節聯歡晚會官方微博宣佈:相聲演員郭德綱確定加盟春晚。「誰敢確定?」22日下午,郭德綱反問《人物》記者。經紀人王海跟進:「春晚你們是知道的,不到最後一分鐘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與以往自信高調的態度不同,面對春晚,郭德綱表現出頑強的謹慎。長期以來,他和春晚的關係在他的人生故事中是極具隱喻意味的一筆:在成名作《我要上春晚》中,他諷刺春晚積弊,講述一個400個主流相聲演員齊上春晚說群口的場面,每人時間只夠說兩句,台詞剩下「給觀眾拜個年。」

作為中國少數敢於公開戲謔春晚的藝人,郭德綱「反叛」、「草根」的形象和春晚舞台所秉持的「穩重大氣」格格不入。他和這個中國最重的舞台的關係長期被視為「廟堂和江湖之爭」。「誰替我起的誓?我什麼時候說過不上春晚?」他挑起眉毛,神情似笑非笑,半真半假。

不談政治

「話題別談那麼大,我就是一個相聲演員。」郭德綱說。

雖然他擅現掛,言語犀利,但多是對生活細微的調侃,諷刺小人物的「聰明反被聰明誤」。作品中,時事熱點只是作為笑料,從不發表正經評論。

作為老派藝人,他嚴格遵守相聲行規:不談政治,不離政治—也就是說,腦子裡老得有政治這根弦。相聲是門語言藝術,與其他曲藝專業比,和意識形態關聯很緊。「師傅尤提醒我們,在劇場說段子時,臨時加的熱點話題,要格外小心。」郭德綱的徒弟岳雲鵬說。

「過去,相聲演員唱堂會進大宅門還得問『今兒忌什麼,主人姓什麼?屬什麼?』知道了,別沾染上這些字。」郭德綱談起相聲的「尺度」,「你得首先知道自己是個藝人,不是拿自己當一個反體制的精英,這太錯誤了啊!頭天晚上出事,今天在台上一說,台下一鼓掌一叫好,錄完傳到網上去,你能紅幾天?這叫譁眾取寵。觀眾不會記得一個相聲演員哪年哪月因為汽車撞死人這事兒在台上罵過街。終歸,你讓人記住的是你所展現的相聲藝術。很多事情在合適的時機、以合適的技巧展現一下,摸一下就走。非要拿過來賣,有目的。也許會得了名,賺了錢,但也許也會傾家蕩產誅滅九族。」

在接受《人物》記者採訪時,談及敏感話題,郭德綱經常以「這太複雜了,沒法說啊」作為回應。

「郭老師自我審查的尺度比電視台還高,他是自覺將槍口抬高一寸。」江蘇衛視《非常了得》導演吳瀚俠說,「孟非會就時事發表觀點。郭老師採用迴避態度。比如乾爹成為流行詞後,一個小孩兒認他做乾爹,他立刻接一句:那我還得買個包。大夥一笑,也過去了。」

郭德綱是綜藝節目最為渴求的主持人:既有製造包袱的能力又能準確把握語言尺度。「本子上的包袱看著好,一會兒現場說,可沒有這種效果。」郭德綱常為節目刪改笑料。他基本不看台本,對「觀眾是否會笑」判斷非常準確。1月份在《非常了得》錄製現場,為烘托氣氛,他講了一些葷段子,隨即立刻提醒:後期記得刪除。

接受《人物》採訪的3檔綜藝節目製片人不約而同表達了同樣的觀點:「要一個笑果,郭德綱能給兩倍的量。」而郭德綱說,對比相聲,綜藝節目對他來說「太淺」:「我一年三分之二的時間放相聲上,其他只是謀生的手段,談不上感情。」

馬上,2013年2月,郭德綱和江蘇衛視將開辦脫口秀節目《郭的秀》,周播每期60分鐘,這檔節目將大量涉及社會熱點,郭德綱被定位為「平民發聲器」。「以調侃吐槽的方式去操作。」《郭的秀》製作人唐嘉說,「我們感覺最近的輿論環境寬鬆一些。」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他是市場的英雄。票房養著他,觀眾是衣食父母,確實活得自在。」段嶸此前是北京電視台春晚的語言類導演,曾為郭德綱打造過《星夜故事秀》。

成名後,郭德綱被譽為「相聲界的救世主」,一些更為誇張的盛讚認為他至少讓「相聲晚滅亡了50年」。他是當下中國身價最高的相聲演員,前無古人。他的演出費一路上漲,主持費連年翻倍,並受邀出演多部熱門電影。《建國大業》中,他出演為主席照相的師傅,兩分鐘三句台詞,逗得觀眾哈哈大笑。

2007年3月,郭德綱收購天橋樂劇場,德雲社成為全國第一家擁有自己劇場的民營相聲團體。而後,他將傳統的戲班註冊成文化演出公司,以現代企業的模式在北京新增了4家分社。他擁有一家中餐館和一個專門定制傳統成衣的華服鋪。即便如今他很難有時間再去小劇場演出了,但門下徒弟的常規演出票仍供不應求。

2010年8月因被某電視台封殺,德雲社停業自查,票房一天損失30萬元。9月12日復演後,演出票更為緊俏。「我以前聽他的相聲,都是從網上聽的,都沒花過錢,出了那個事,我想,可能我以後想花錢也聽不著了,所以一定要為他做點什麼。」郭德綱的粉絲花姐說。實際上,郭德綱絕大部分的粉絲都抱有這樣的態度。為慶祝德雲社復演,9月12日被定為「綱絲節」。

他把「杜絕商業冠名」寫進各地商演的合同中,為證明單憑賣票「郭德綱」三個字也能賺錢。「北京31家小劇場,除德雲社外,剩下八成靠送票為生。比如某文化館演出,演一場區裡給演員3000,市裡為曲藝事業的繁榮再給補一萬塊,家家如此。」郭德綱說,「如果指著這個吃飯絕不能送票,從心理學說,老百姓天天看不花錢的,一天你賣一毛錢,他馬上視你為仇人。如果實在賣不出去,你就得考慮是不是不該幹這行。沒有這個能力你就別跟這兒混了。又不會說相聲,又想說相聲,還想指著說相聲吃飯,你不是破壞市場嗎?觀眾會覺得聽相聲就是得送票,那我們這些真靠票房為生的人怎麼辦?」

從2006年起,德雲社每年舉辦聖誕夜天價相聲晚會,以8萬元一桌創造了中國相聲的票價紀錄。開票20秒前三排告罄。郭德綱對「天價」的一貫態度是「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

「要年年沒人買票,然後臊眉搭眼演,那我不是吃飽了撐的?誰規定我們就得三毛錢一張票?你查查中國相聲史上門票最高的是誰啊?我這不算給說相聲的露臉嗎?」

他的電視綜藝節目收視率一般維持在同時段前三位,他也是視頻網站最愛合作的藝人。以優酷為例,郭德綱主持的《我是傳奇》點擊量1.3億,單口相聲《濟公傳》1.6億。

「我要不紅,還在北京挨餓,會有人多看我一眼嗎?」郭德綱曾說。2007年,他入選福布斯「中國名人榜」,這份榜單根據公眾人物一年中的收入、曝光率進行綜合排名。郭德綱獲得「名人商業機構」和「文化娛樂體育產業商業人物」兩項大獎,總排名第26。

郭德綱的衣著品牌有紀梵希、LV,購買了聯體別墅。2010年,北京台主持人春妮訪問郭德綱時說:「我喜歡以前的老郭,現在你腕上的手錶把我晃暈了。」

「我沒變。」郭德綱說,「做官、賺錢都沒多想。」一場演出前,郭德綱躲進車裡躺了10分鐘。他太累了,後台擠滿探班友人。回去後,他告訴徒弟:「一個人都不想見。」最忙的一天,他日程表上排了17件事情。他開始懷念沒成名前,和妻子一起買菜,「在黃昏,吃口飯,然後高高興興去劇場說相聲」。

賣藝有節操

郭德綱7歲拜師學評書,後輾轉多位老師學西河大鼓、河北梆子,從伺候師傅起床、倒痰盂,到等師傅高興時學兩段;從手抄整理記錄師傅老段子,到揣測老藝人腔調。他在傳統藝人的規矩熏陶下長大,夢想有朝一日成為「角兒」。

1980年代相聲演員被體制化後,大部分人會忌諱流露「江湖氣」。郭德綱一出道就帶著強烈的江湖氣。他講面子,像舊時代的「角兒」一般立規矩。私下,他身邊的員工就稱他為「角兒」。

《名人坊》製作人劉錚說:「郭德綱是老派藝人,和他合作,你得遵守一些曲藝行當的老規矩。比如中午前他不見客,因為頭天晚上散戲後,傳統藝人得吃夜宵,睡覺已經半夜了;飲食上,得準備他吃得可口的飯菜:拍黃瓜、炸醬麵。這合傳統藝人的性情:不愛大魚大肉,愛有滋味的平民飯菜。後台吃飯,我看德雲社的座次是有講究的:郭德綱坐主座,于謙一旁,徒弟不能先吃。他很在意這些輩分排次。」

1月14日,郭德綱和吳宗憲錄製《我是傳奇2》。「前10分鐘,他和吳宗憲有點較勁。倒不是為了比過誰,而是不能丟了台上的面兒。」劉錚說。郭德綱反感在舞台上自稱「很幽默」的人:愛抖小聰明,那就比比看。《非常了得》的柳巖因為接不上郭德綱的梗很懊惱。「你不要接上,女主持伶牙俐齒觀眾不喜歡。讓所有人都覺得你傻才好。」郭最欣賞的女搭檔是春妮,大氣寬容,現場幫他控制流程,方便他往裡頭插科打諢。

剛出名時,北京人民廣播電台《開心茶館》主持人大鵬親眼看到郭德綱拒絕過一些公司年會演出:20分鐘,5萬塊錢。「他不樂意去,不想這樣被消費。」

「崖山之後無中國,明亡之後無華夏。這是漢人骨子裡的氣節。」郭德綱強調做藝人也「有所為有所不為」:「我寧可站街上來8個老鄉,他愛聽,說完他開心,我也開心。」

為臣要忠,為子要孝,為父要仁

郭德綱信這個,他是一個傳統的人。

德雲社內部秉持傳統的長幼尊卑、師徒禮綱。演出後台擺著張文順、侯耀文兩位前輩遺像。張文順早年在劇場提攜郭德綱,德雲社最初叫「文德雲社」,郭德綱希望將張文順的「文」放在自己前面,被老先生拒絕:「4個字的名字太贅了,去掉『文』!」2004年,郭德綱拜侯耀文為師。成名後,他解釋拜師不是被體制「招安」,而是,「在相聲界幹了這麼多年,必須要有名正言順的歸屬,中國相聲族譜上必須有我,這跟主流沒關係」。

三節兩壽,郭德綱會帶徒弟跪拜張、侯。他安排張文順的親戚管理自己的飯館,將侯耀文的長孫帶在身邊。

門下徒弟從童子功教起,品質不端者掃地出門,尤憎不孝不敬之人。有一次,徒弟岳雲鵬無意對某位師長有不敬之詞,岳的老婆立刻摑了他一巴掌。第二天,岳雲鵬去郭德綱家主動承認錯誤。對外,郭護犢子,2010年一家電視台曝光他的徒弟毆打記者。上午,他開發佈會致歉,晚上在演出現場稱讚徒弟「民族英雄、智斗歹徒」。

一檔綜藝節目中,導演建議岳雲鵬喊郭德綱「老師」或「老郭」。他顫顫巍巍不敢出口。「沒關係這是節目,」郭德綱安慰,「台上無大小,台下立規矩。哪怕在舞台邊上,你跟師傅開一句玩笑都不行,一上台,想怎麼擠對都行。」

2013年1月18日是郭德綱40歲的生日。1月17日晚,徒弟們結束演出後從北京各個劇場趕去師傅家中祝壽。拜壽的傳統是每個徒弟使個小活。去年德雲社在澳洲演出,晚上沒事幹,郭德綱把徒弟叫到自己屋裡:每個人說一個最近聽到的鬼故事。

「精神上,師傅是我的父親。」岳雲鵬說。這些年郭德綱搬到哪裡,他也搬到哪裡。岳雲鵬結婚,老家北京各辦一場,全由郭德綱操辦;他的父母生病,郭德綱付了藥費。

現代社會,這種恩威並施的師徒關係常會與商業利益產生碰撞,2010年離開德雲社的徒弟何雲偉、曹雲金指出:作為老闆的郭德綱時常打壓徒弟、團體存在利益分配不均。

「我是挨過餓的人,我太知道這事怎麼辦。什麼東西需要等一等,不能急著要。急功近利就是迫不及待歇斯底里地要紅要發財,搶貂皮大衣,即使6月份也得穿上。大批年輕相聲演員都是這麼一個狀態,等不了。」郭德綱堅持說這是為徒弟的長遠發展。某網站曾邀請德雲社「鶴」字輩新人上節目,被郭拒絕。

岳雲鵬把德雲社比喻成一盅佛跳牆,郭德綱是海參鮑魚,自己是旁邊的白菜:「有人不愛吃佛跳牆就愛吃白菜心,可約朋友吃飯,怎麼說?吃白菜心去?不對,去吃佛跳牆。雖然佛跳牆他沒動,但他是打著這個名義去的。道理一樣,我是白菜心,可沒有這佛跳牆,大夥兒可就不會來了,沒有人單獨吃白菜心。」

有人曾攛掇岳雲鵬單干。他回:「別一看師傅賺錢,我就要怎麼樣。我不傻。」

2010年,徒弟何雲偉、曹雲金的離開讓郭德綱寒心,他的應對之策或曰防身之術是:簽合約,平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旦出事,法律說話。郭德綱總結:德雲社現在的模式是前期是富連成,傳統師徒授藝;後期是劉老根,按正規合約規章。「前期我是家長,後期我是老闆,我不能把這個位置協調得特別好。」為什麼不能乾脆就做劉老根呢?郭答:「不做富連成的話你的人才哪兒來?」

作為德雲社的角兒,他攢底壓軸並負責百十號員工的吃喝生計:「從古至今,只要是搞藝術,就應該是『角兒負責制』。梅劇團就是梅蘭芳說了算。我們現在曲藝團體的沒落,都是因為跟這些背道而馳了。一個團體弄15個書記、20個藝術總監,不打架才怪呢。都是政府撥款,有時間去扯皮、鉤心鬥角、害人。我不行,今天有沒有錢完全指著台上的能力。咱過去的老戲班異曲同工。『角兒負責制』不是絕對的好,但中國戲曲的鼎盛風光都是角兒負責制。

禮義廉恥

「如果說郭德綱心結有十分,徒弟離開這環是八分。」大鵬說。

2010年8月1日,一家電視台播報了郭德綱徒弟打人事件,當晚,郭德綱在小劇場舞台上說著相聲對電視台開罵,隨即被電視台封殺。8月6日凌晨,何雲偉、李菁以公開信形式宣佈退出德雲社。

8月6日,坐在自家餐廳郭家菜的包廂,一個熟人走進來,「您別著急我跟您說點事,何雲偉、李菁離開了。」郭德綱定了半分鐘,笑了,感覺「如釋重負」,現在回憶那時心情,「我終於等到這一天,在這個時候告訴我這個好消息,挺好。」

「他們之前已經有大半年不在這兒演出了,滿處找他們,說今天這兒幫忙,明天那兒幫忙,唯獨我這裡不來,他們也不敢見我,我就知道差不多了。真出了,也踏實了。」隨即他腦子迅速過了一遍:下一個捧紅誰?「在這個行當,以我的能力,我想捧紅誰就捧紅誰。」

吃完晚飯,郭德綱走進德雲社後台,一句話沒說,徒弟們第一次看到他難過。「就像監獄裡的犯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連躺著都不讓我師傅舒服。」岳雲鵬回憶。

郭德綱的大弟子何雲偉和搭檔李菁這種敏感時刻宣佈離開德雲社。「有人告訴我,他們是故意選擇這一天,只有這一天讓我更難受。」他指的是他們挑他落難的時候。

「我要測人心。」8月7日,德雲社官網宣佈:暫停演出,內部整改。郭德綱召集徒弟開會,「有人痛哭流涕,轉天,走了,忠臣孝子露出來了,也有義薄雲天、裝瘋賣傻的,那一刻我把這些人全都看透了。首先我得收拾人心,能留的就留了,不能留的走吧,有的人兩頭看,是走還是不走?勸他走,留下也是禍害。」

他重新制定演藝合約:5年或10年,以法律約束。「我之前就是太寵孩子們了。慈不帶兵,善不理財。」因為對新的合約不滿,徒弟曹雲金選擇單飛。

郭德綱長期所秉持的價值觀在這一年被「顛覆」。他自小三教九流全見識過,對「人心」有基本揣測,但在這件事情上,失控了。「人在膨脹之後的那種狂妄連親情都無法挽回。」

「我發現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最難處理的,我這麼多年來沒有受到這麼大的打擊,中國相聲界不管是天津的還是北京的,發起過無數次針對我個人或者是德雲社的攻擊,對我來說倒覺得是一種樂趣,但是唯獨這幾個人的退出,就像炮彈擊中一樣。孩子們不是我生的,但是我養大的,我有師徒之義,他無父子之情,所作所為令人髮指,慘絕人寰。我想不到最後真正傷了我的是這幾個親人,中國相聲界無數相聲大師聯合有關部門,十餘年來對我的攻擊不如這徒弟退出的萬分之一。他們下手之狠令人想不到。我本身是一個信奉禮義廉恥的人,把這些看得很重,我覺得人應該這樣,但是他們大逆不道,摧毀了我的價值觀。」

「人人休負我,我也別負人。烏鴉知反哺,羊羔跪母恩。禽鳥知仁義,何況世間人。師徒父子,天地君臣」,「金用火試,人用金試」,郭德綱在微博寫道。對徒弟出走,他始終耿耿於懷,其間的情緒百轉千回。在江蘇衛視的化妝間對《人物》記者談到這些時,郭德綱眼睛濕了。

岳雲鵬是郭德綱現在最倚重的徒弟。在「雲」字輩中,他天賦並不出眾。早前,有人建議退了這個孩子。郭說,「跟了我這麼多年了,養著吧。」岳雲鵬敦厚老實,對師傅言聽計從。德雲社在張一元茶館的劇場,他攢底,去年郭德綱為他開了專場。

嫉「惡」如仇

從出道始,郭德綱常公開批評相聲業內人士:「他們互相打壓,自私自利,落井下石,我引用相聲前輩馬季的話:我太愛相聲了,我太恨這個行業的人了。」2006年,他勒令弟子退出央視相聲大賽,揭發評委各立門派,導致評選不公。

以一種中國人所不熟悉的坦率,郭德綱熱衷充當「批評者」,他指出很多半路出家的相聲演員不敢舉行商業演出:「 沒有基本功,還停留在80年代初,你一句我一句,照詞,蒙夠10年可以,蒙不夠100年。所以普天下有一個共識,相聲幹不過小品。」

2006年,北京某報報道郭德綱一場演出返場17次。第二天,有人批評媒體不懂相聲的演出時長,質疑返場次數。當晚,郭德綱在演出中返場23次。「你們親眼得見過,我返了23個。」郭德綱對觀眾說。「正常的演出狀態其實真沒必要返這麼多次。」大鵬說。

「他一路坎坷,勢必嫉惡如仇。」侯耀文曾評價郭德綱。成名後,郭與體制內相聲演員的關係急速惡化。「以前是底下知道不合,面子上說得過去。」大鵬說。像皇帝新衣中的小男孩,郭主動挑起江湖恩怨,不屑所處圈子的虛假名利:「我心裡就沒有『怕』,你要有能耐就什麼都不怕,你要沒能耐才會害人。」

這種大搖大擺的姿態讓他飽受爭議,四面樹敵。最多時,他同時面臨7場官司。2007年,他所代言的一款減肥廣告被央視3·15晚會曝光,這讓他在此後幾年基本喪失了和品牌合作的機會。他承認過失,憤怒地指出始終存在「別有用心的一小撮人」打壓自己。

「其他的行業好比是爬山,一磴一磴爬,爬到頂上去,開門進門。我們這個行業是大門在山根,開開門,連人帶狗都能衝進來。進來之後誰都不願意往上爬了,得了,咱們都跟這兒湊合吧。你也不會,我也不會,還有一條狗,就一塊,都跟這兒湊合著,我就說你是藝術家,你就說我是著名演員,好,咱們都湊合。來一叫郭德綱的,他往上爬,這得弄死,你不把他弄死,咱們怎麼辦呢?」

人情為先

郭德綱性情中人,重交情。

談合作,郭德綱先識人。中國是一個缺乏商業規範的國家,「交情」往往比合同重要。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人士說:「東北演出商痞性十足,演出結束,藝人必須陪8個老闆吃飯,不從,拿槍威脅;山西商演最難做,演出商算計,在住宿飲食上剋扣。」

劉錚早年在央視工作,2009年去優酷網,也正是從2009年起,郭德綱開始跟優酷網合作,郭在優酷的絕大部分節目由劉錚負責。「有時合同錯了一點,他反而不看重。」

2010年與某電視台鬧出矛盾後,江蘇衛視第一時間找到郭德綱。此前,他們的邀請被郭以「沒檔期」推掉。2010年起連續3年,郭德綱將德雲社的封箱演出放在江蘇衛視播出。

一次,因為天氣原因,郭德綱將去南京錄製節目的航班改簽推後。半夜,《非常了得》導演吳瀚俠接到郭經紀人王海的電話:「車在哪兒呢?」吳瀚俠嚇壞了:「完蛋了,忘記通知接機師傅改簽了,明天節目做不成了。」電話裡旋即傳來郭德綱的聲音,顯然他搶過了王海的電話:「妹子,沒事兒,我自己打個車。你別著急啊。」

郭的這種反應讓吳瀚俠吃驚,她碰到過藝人因「接車的檔次不夠」在機場大發脾氣。

江湖行事,郭德綱首要用意是交朋友,賺錢為次,但是去年,他還是停播了一家衛視的節目,因為「救急不救窮」。江蘇《非常了得》為郭德綱尋找到了搭檔孟非,如今孟非已成為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兩個人之一,另一個是于謙。這一良好的合作讓他痛快應允在江蘇衛視再新開一檔脫口秀《郭的秀》。這檔節目配備一個30人的創作團隊為他創作段子。按照正常語速,他一分鐘可以說300—400個字,做電視節目,消耗極大。

錙銖必較

2012年9月12日,郭德綱推出相聲新作《屌絲青年》。很快有網友指責他抄襲。得知這個消息時,郭正在澳大利亞巡演。他拒絕徒弟們出門逛逛的提議,一個人悶在酒店上網回復爭議。

他曾因為媒體指責他愛遲到、耍大牌,大怒。「『遲到』是他一以貫之的毛病,紅沒紅都這樣,屁也不是的時候就愛遲到。」大鵬說, 2004年,郭德綱沒成名,大鵬請郭德綱做一檔直播節目,3點的節目通知郭2:30到。沒想到郭德綱發誓這次不再遲到,1:30大鵬電話他:「到哪了?」「你們樓下吃酸辣粉呢。」

至少在早期,「體制外的閒散藝人」郭德綱似乎並未充分估量自己的社會影響力。

那次電視台曝出郭德綱徒弟打人。當晚在演出的後台,大鵬提醒郭德綱:底下坐著一群趕來看熱鬧的不懷好意的人,管住這張嘴,把相聲說完就完了,什麼話都別多說。「我知道,我心裡有數。」郭回。

「有時,這記者啊還不如妓女。」一上台,郭德綱現掛開罵。台上他說著相聲,台下電視台演播車紛紛撤離。當晚,電視台高層清退德雲社的所有節目:一共29檔。並沒有任何證據說明郭德綱因言被封殺,但是確實有粉絲看到,隨後有新華書店有關郭德綱的圖書音像下了架。

很快,央視發動了一起「反三俗」的運動:郭德綱被理解為不點名的反面教材。在北京,他由一個月兩場演出減少為一場;一些地方電視台暫停了合作。

「他是那種『一刺肯定有反應』的人。」劉錚說,「這個性格造就他遇事必須回應,但換一個角度說,如果他是忍氣吞聲的人,他的相聲也不會這麼犀利直接。」

郭德綱的邏輯很簡單:有理講理,得理不饒人。「錙銖必較」是劉錚對他的評價:「他要認為你是好人,你就是殺了人,也是好人,他要認為你是壞人,你一輩子翻不過來身。」

郭德綱的原則是「既然做了,就是對的。如果錯了,往前看。」2007年他代言一款減肥藥,被央視3·15晚會曝光。在中國,需要尋找代言人的藥物產品,絕大部分存在安全問題。代言前,一位朋友勸他小心謹慎,他說合同已經簽了,質量應該沒有問題。「這事兒對我真是一個打擊。」郭德綱噓口氣,「願賭服輸吧。」

他好鬥,難免被人指摘格局小,總局限在個人恩怨。 「與人斗其樂無窮。」他說,「最近半年沒什麼事,我就很頹廢,獨孤求敗,突然人家一罵我了,我是特別快樂。」

「他有極強的不安全感。」大鵬曾勸郭德綱要有成功者的心態:「你前面沒有任何一個相聲藝術家紅到這個程度,你為什麼不能在心裡面放下點?但我也理解,因為沒有人受過他當年的苦,被壓制得太慘了。」

修身齊家

教育徒弟,郭德綱有兩點綱領:第一,事在人為,今天你努力了,車、房、漂亮姑娘又離你近一步,今天你沒努力,這些東西又離你遠一步;第二,台底下坐的都是大學生,人家憑什麼花錢買票看你這個初中都沒有畢業的學生呢?憑什麼?

表面看來,概括郭德綱的生活志向不難。正是連闊如《江湖叢談》對傳統藝人的總結:第一我要活下去;第二我要活得好。

「大富大貴唄」,郭德綱把自己定義得很「庸俗」。

「他若是真想追求大富大貴,就不會在那麼艱苦時,把做影視的錢往相聲上扔。」大鵬說。

「我這個人第一不愛交朋友,第二不求上進。高官顯宦、智者先賢請吃個飯,我不願意去,也別給我一個身份,讓我統領全世界說相聲?幹不了。別看台上花團錦簇,台下我就是一個臭說相聲的。明天在家炸醬,後天孩子找對象,我當爺爺了,在家沒事泡點橘子酒,醃個鹹菜。這個我感興趣。」

他與現代社會生活略微脫節。被拉去唱過一次KTV,流行歌曲只會一首《大約在冬季》。去國外商演,別人垂釣購物,他一個人悶在屋裡上網聽評書大鼓。「如果他不是郭德綱,就是你朋友,你會覺得他極其無聊。」劉錚說。

成名後,郭德綱在搶救挖掘老相聲之外,還一直在搶救復排評劇。首先找老藝人複述劇本。比如一齣戲需要演員40個人,那就需要找20、30個老藝人,因為一個藝人只會自己的一段詞。在流傳過程中,人與人的劇本也是不一樣的。有人是東北唱法,有人是天津的,對不到一塊去,所以還得查對,再把整個劇本立起來,最後曲譜。很多戲有獨特的服裝、道具,扮相也不一樣。所以一齣戲從開始挖掘,整理劇本到排練是一個極其複雜的過程。

這是一個純花錢的事情,郭德綱做了5年多了。其間有一大批老先生去世。「我很欣慰,萬幸。如果當初沒我這麼幹,活兒早就失傳了。不過我也不著急,這是興趣。能搶一些是一些。」

最近,郭德綱在看《清史筆記》,正史、野史對照著看,研究「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角度如何闡述同一件事情」,「中國上下五千年,不過是成王敗寇」。

他看過《呼嘯山莊》、《紅與黑》,但這些西方書籍「內心深處對他影響不大」。他深受中國傳統倫理的影響:仁義禮智信。

「因果報應」是郭德綱常掛在嘴上的,「很多人說這是封建迷信,看不到的,就是沒有。那Wi-Fi你看得見嗎,你能說它沒有嗎?人上歲數後要學會相信宇宙,不是單純的迷信,很多事情科學解釋不了,那你起碼要相信,信老理兒做好事。這個時代好多人不信老理兒了,所以他們吃虧了。」

郭德綱以現實主義外衣掩飾內心對相聲的理想,他心中的相聲是一門逗人笑的藝術、技術。他不希望外界賦予相聲過多的政治責任。「沒有相聲能扛的事,它扛不了,把相聲說好,觀眾樂了,就得了。」

和他同齡的青春不敗的林志穎在微博上曬過一張和他的合照,被網友調侃。「林志穎總消費我。」最近一年,他開始感懷歲月無情,一晃數十載。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郭德綱說,自己只能盡力做好前兩樣,後兩樣「做不到」,「舞台上,我演過劉邦,演過朱元璋,可以了,因為到最後也是這麼回事,不就這幾十年嗎?給我3個金礦沒用,給8個億也花不出去,還是一個說相聲的,說著說著就老了,我願意老,老了就不用這麼累了,老了,玩幾年,差不多一死,就行了。」

      責任編輯:吳小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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