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某東,放過蘇寧,打價格戰找我!」在2013年「6·18」電商文案大戰中,國美的這條挪用網絡熱門事件的微博極為出彩,極具情商,讓人意識到了國美的存在。而之前,大家似乎已經遺忘了這位曾經的霸主。
據東方網報道,其實早在這一年的清明節,國美高級副總裁牟貴先便對外發表了《電商悼詞》,指責電商們「年年虧損卻還不知疲倦地揮舞價格的屠刀」。不久後,國美在線對外證實,其CEO韓德鵬已經辭職,由牟貴先暫時接掌。陣前換將,必有大動作。系列的舉措背後,透露出明顯的「黃氏風格」。
沒錯。國美近年來在行業競爭中日益被邊緣化,擾亂了獄中黃光裕的「清修」。據傳聞,對今日江湖上的電商大戰,黃憂心忡忡。國美高管去看望他時,黃給出的錦囊之計就一個字:「拖」。黃光裕高度重視後起之秀劉強東,指令國美保持現金流、不惜一切代價阻止京東上市,企圖拖垮京東,他覺得此事關乎國美生死。
真是十年河東又河西啊。2004年10月,黃光裕以105億的身價高居胡潤百富榜榜首,一躍成為中國內地首富。年輕、草根、奮鬥、財富……這些詞彙彙集到他身上,他一夜之間萬人矚目,成為十年前當之無愧的「Chinese Idol」(中國偶像)。當時,黃光裕的對手名單上,只有張大中、陳曉(微博)、張近東、張繼升等人,根本沒有劉強東。
隨後的兩三年時間內,他開動併購戰車、按圖索驥,將這些對手的公司幾乎全部收歸囊中。如今,在獄中回首,他應歎惜當時犯下的三個錯誤:一、將陳曉收歸自己陣營;二、將張近東留在了陣營外;三、忽略了劉強東的存在就在黃光裕風光無限的2004年,劉強東創建的京東正在他眼皮之下孕育,正式從實體店經營轉為做電子商務。
我是最早報道黃光裕家庭背景和發家歷史的財經記者,消息主要來源於黃光裕二妹黃秀虹及其他一些知情人士。在北京霄雲路鵬潤大廈某層的北京國美總經理辦公室內,質樸的黃秀虹通過兩次長談,向我透露了黃家兄弟在潮汕地區窮鄉僻壤不為人知的成長經歷,以及創業過程中的酸甜苦辣。仍然清晰地記得,她背後的牆壁上掛著一幅書法:「仁者無敵」。這源於他們家族歷代對天主教的信仰。
報道文章出來後,黃秀虹打電話埋怨我:「你怎麼全寫出來了?二哥(黃光裕)責怪我不該將家裡的事都對外人說出來。」她可能忘記了我是一名記者。深入地挖掘與真實的報道,是記者的職責,但也為曾經傾聽並受之感動的我帶來一絲愧疚。
幾個月後,因為當時所在某家雜誌舉辦的活動,我有機會在貴賓休息室採訪了風頭正盛的黃光裕。當時35歲的這位首富先生,顯得年輕、自信、機智、爽朗。原定只有半個小時採訪時間,他認為這已經足以應付一名小小記者了,估計這也是他的煙癮和括約肌能忍受的正常範圍。
但採訪進行到10分鐘左右時,黃光裕突然停頓下來認真地看著我說:「你就是那名採訪我妹妹的記者啊!」臉上沒有流露出一絲不悅。他從身上掏出香煙,用帶著潮汕口音的普通話禮貌地問道:「我可以抽根煙嗎?」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他又不忘轉身向在旁邊攝影的記者熱情地打招呼:「嗨!哥們,來一根嗎?」
抽煙是為了重新梳理頭緒,並準備認真地面對我拋過來的問題。後面的採訪果然很順利,他幾乎有問必答。記得當時一個有趣的問題:「你平時上網搜索黃光裕三個字嗎?讓你最生氣的報道是什麼?」他回答說經常搜索,最在意的是別人說他統治下的國美是「黑社會似的企業文化」。他笑著打趣道:「你要寫就寫出有水平的報道來,別像有些記者繞來繞去,將真理繞成歪理。」
後來又陸續進行過幾次採訪報道。印象最深刻的是在2006年7月31日在國美、永樂合併新聞發佈會上的一張照片:在國美的會議間中,黃光裕側身坐在皮椅上,正在回答右手邊一名記者的問題;而陳曉一身白色西裝,微躬著身站立在黃光裕左手邊,臉上掛著很職業的微笑,彷彿隨時準備聽從黃的調遣。黃光裕並沒有正視記者,也沒有看陳曉,而是有點出神地將目光扭向左邊、越過陳曉,投向了某個未知的角落,似乎若有所思。這似乎是一種冥冥之中的預兆。因為在那個未知的角落裡,有一場巨大的災難在等著他。
「昌盛了一個時期,他就破了產/彷彿一個王朝被自己的手推翻/事物冷淡他,嘲笑他,懲罰他/但他失掉的不過是一個王冠/午夜不眠時他確曾感到憂鬱/不知那是否確是自己……」詩人穆旦曾如此寫道。在後來那場對原罪的伐討中,黃光裕就如那脆弱又韌性的蘆葦,在時代風浪中起伏跌宕,人性的善與罪共存不悖並交替閃現。他們既展現了勤奮、堅韌、大膽、聰明、慷慨、溫和的一面,也顯露了貪婪、冒進、吝嗇、無情、蒙昧、僥倖的另一面。
後來發生的故事,大家都從當時長篇累牘的報道中瞭解得很詳細。但詳細並不一定代表清楚。我後來寫的《首富真相》一書,其實說的是整個事情的表相。黃光裕的敵人不是陳曉,正如那張照片一樣黃光裕面對著陳曉,但他憂慮的目光卻越過了陳曉投向了畫面外那片未知而黑暗的角落。
對於黃光裕案,我想說的兩點是:一、他沒有像顧雛軍、蘭世立、龔家龍一樣,被官司弄得傾家蕩產,這是社會的進步,也是他的幸運;二、他在監獄裡倔強而堅定地反擊,是他的不屈。
我們說說再後來的事。某天,記者去北京某所監獄探望時,看到了臧天朔的書法和黃光裕的畫作。他與監友一起,為監獄舉辦的金秋藝術節創作了「蘭竹菊」的美術條屏。黃光裕還為此專門書寫了「序言」:「在藝術創作過程中,我們要將對美的領悟落實到改造實際中,努力淨化心靈,修煉品格,爭取早日轉變成為遵紀守法的新人。」而零星得到的消息知道,黃光裕因為在獄中表現良好,已經被減刑,並先後做過護理病犯的護理員和負責養花種草的監獄園丁。他還得到特許,能在監獄裡處理公司事務。有人樂觀地估計:最快也許三年左右,他就能重出江湖。
「你本平常人,曾經輝煌過;要想再輝煌,學做平常人。」這是一位交警送給因醉駕入獄的音樂人高曉松的一句話,也同樣適合尚在監獄中的黃光裕。
養花種草也許並不能完全減輕黃光裕的焦慮。他最擔心的也許有兩件事情:一、自己還在監獄中,外面的國美已經不姓黃了;二、即使國美一直姓黃,但等到他出來後,公司已經在慘烈的競爭中徹底「黃」了。
幾個國內知名的電商在「約架」時,往往不把加國美放在眼裡,因為他們覺得這家公司的「靈魂人物」已成困獸。他們正在犯十年前黃光裕犯過的同樣的錯誤。一隻種花養草的老虎,重新出山後更可怕。他們野性霸氣,他們不講章法,他們橫掃一切。歷史上真正成霸業者,幾乎皆是此號人物。
所以黃光裕對國美高管授予的秘訣是「拖」。其實他心裡也清楚,短短的幾年時間,曾經旗鼓相當的對手蘇寧已經遠遠地將國美拋在了身後,而十年時間更讓京東成長為行業巨無霸,是不可能將它們「拖」死的。他真正要「拖」的是拖到自己出獄時,國美這座「青山」還在。黃光裕恐怕在醞釀要畫一幅大大的青山圖,上面要有他的題字:「我之青山,賜他葬骨。」
要麼現在就將國美收拾掉,要麼就被黃光裕出來後收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