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49歲的李漢君覺得他自己大半生的夢想實現了。這個茌平縣的農民兩年前建成了「茌平縣彭德懷紀念館」,不久前還辦了習仲勳業績紀念館。他的知名度迅速擴散,上了電視和報紙,縣組織部的領導也進了他的農家小院。
據半島都市報報道,作為老一輩革命家的超級粉絲,32年裡,他到處搜集關於革命家的資料,投入數十萬元,幾乎耗盡家財。他並不富裕,靠著妻子賣保險養家,但他覺得自己精神世界很富有,不輸開豪車住樓房的鄰居。
農民館長迎來「大場面」
10月24日上午,記者在茌平縣李相武村見到農民李漢君的時候,他正蹲在水龍頭下洗手,嘴裡叼著根牙籤,腳上沒穿襪子套了雙布鞋。得知有記者來訪,他慌忙把牙籤吐出來,下意識地想要握手又想起還沒擦乾趕緊縮了回去。
「你看看,我這。」以這樣的形象示人,李漢君覺得太不好意思了。也難怪,10月16日,他在家裡接待茌平縣公安局、計生局、組織部等領導時,穿的是嶄新的西裝,白襯衣扎進了西褲裡。
普通的農家小院能有這麼大的場面,還要歸因於李漢君自籌資金創辦的習仲勳業績展覽館開館。「事先我沒有邀請任何領導。他們都是知道消息後自己來的。」
幾天下來,對於來訪者,李漢君早已有了自己的接待套路。還沒怎麼溝通,他就給我們安排好了:先參觀,然後再交流。他太樂於分享自己的成果了。這種熱情在他的名片上濃縮成20個字:自費建設、免費參觀、義務講解、位置優越、歡迎光臨。
用作習仲勳業績展覽館的兩間東廂房原本對外出租,租金180元/月。今年春天,合約到期,李漢君不再續租,開始籌備展覽。
為了節省成本,展覽所需的材料李漢君都盡量自己動手。比如,展台是用角鐵焊好支架加了塊板子做成的,展佈是他妻子在布匹店裡扯的。除此之外,他還粉刷了牆壁,為窗框門框重新上了一遍油漆,自擬了展板上的內容簡介。儘管如此,費用還是不少,光展板的材料費就花了2000多元。
進入10月,是「最後衝刺的幾天」。李漢君把每天需要幹的事情都羅列在紙上,完成一項就打個勾。以10月2日為例,他計劃做的9件事是:調整書櫥的位置、多去幾趟圖書館、製作條幅等。其中,唯一一件沒有完成的是排在最末尾的「適時抽空去醫院看一下牙」。「事情太多了,上火。」直到如今,李漢君也沒抽出時間來到醫院進行檢查。
看起來,這個展覽館已經像模像樣。牆上是100多張照片組成的習仲勳生平介紹,紅色的絨布上擺放著與習仲勳有關的書籍、報刊、文件等資料,據說也有100多冊。
「咱普通老百姓辦這個,資金、條件都受限制,因時間緊場地也不是很大,展覽簡要地從光輝一生、深厚情誼和人民懷念這三部分介紹習仲勳。」作為「展覽館」的館長和唯一的一個講解員,李漢君自謙的同時也不缺底氣,「還有三本有關習仲勳的畫冊和紀念文集這兩天就到貨了,花了我1300元。」
鐵桿粉絲
「建館頌偉人展績勵後人」是李漢君的夢想和追求。他毫不掩飾地將其寫到了大門口的展板上。
除了習仲勳業績展覽館,李漢君家僅有的四間正房,有三間在兩年前做了彭德懷展覽館。客廳和廚房只好搬進院子西面的兩間小屋裡。就連門口越來越多的牌匾,也在提醒著人們這個農家院的主要功能在發生著變化。
來參觀的人會問起李漢君為啥做這個。他的理由也很簡單:就是覺得偉人的思想品質好,值得懷念,「他們兩位都是我敬仰崇拜的人」。
建設紀念館的念頭是慢慢誕生的。1981年高中畢業後,因為對彭德懷抱有好感,李漢君著手搜集相關資料,準備一方面做學術研究,一方面寫紀念性文章,賺取稿費。
等買來資料,李漢君卻發現「筆桿子到底還是不行」。作家夢破滅了,到處搜羅資料的習慣卻沿襲了下來。
這些年裡,他在茌平縣武裝部保管過槍支、棉紡廠裡當過工人、做過電氣焊工、開過飯館、擺過地攤兒,換了六七種營生,卻都沒妨礙他跑到北京潘家園舊貨市場、濟南英雄山文化市場、彭德懷出生地湖南湘潭等地找資料。
「郵局會定期出一本書介紹一段時間上市的新書,很小的字,很厚,他一個個地看,然後給各大出版社寫信、打電話。」李漢君的兒子李金棟回憶,從他記事兒起,父親就在忙著買書、買資料。
他不僅搜集關於彭德懷的資料,還搜集彭德懷戰友習仲勳、楊尚昆、左權的資料。攤子越鋪越大,資料越積越多,堆在櫥子裡、床底下,隔上一段時間就需要拿出來曬一曬。
幾乎每份資料都是他花心思找來的。拿那一份叫做《反對官僚主義、命令主義》的單行本來說,它是時任中共中央西北局副書記的習仲勳在1950年慶祝西藏解放一週年紀念大會上作的報告。據此,習仲勳被看作是建國後最早察覺並自覺開展反對官僚主義鬥爭的中央領導。
「我從一些歷史資料中瞭解了這個報告的意義,走訪了茌平縣和濟南的很多書店,也沒有找到。」李漢君回憶,大約4年前,他偶然在濟南中山公園的舊書市場看到了這本書,售價100元,李漢君把它砍到80元,「相當於撿了個漏兒,現在給我1億元我都不賣!」
李漢君想把自己的收穫分享出去,從2008年開始籌備彭德懷紀念館。2011年,茌平彭德懷紀念館建成。今年年初他有了做習仲勳業績展覽的念頭。「習仲勳和彭德懷是老戰友。兩個人有深厚的情誼。下一步還可以做楊尚昆、左權等革命家的展覽。」
他在門口掛上了幾個大招牌,自封紀念館館長和研究會會長。在門口的展板上,李漢君以數字和領導的合影總結自己的成就:聯繫了500餘家出版單位、1000多位書友書商,搜集研究文章22770餘篇,歷史圖片2000餘篇,物品100餘件,花費25萬元。
「吃得省一些,穿得省一些,這個東西不能少,花費多少心思也得買,一切就得服務於我這個事兒。」李漢君說。
耗盡家底搞收藏
多年來收集的資料是李漢君的寶貝。他向一雙兒女規定:看可以,但事先必須洗手,翻動的時候必須小心,不能折。女兒李金語有次生氣了:「我重要還是你的書重要?」李漢君回答,「都重要」。
兒子李金棟記得,他還在上小學時,小偷撬開他們家的房門偷走了一箱書。李漢君幹完農活回家發現後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很長時間都沒緩過來。聽到動靜村民們以為他們家丟了很多錢。「俺爸那時候是大人了。你一個男人也不至於哭啊。」李金棟說。
回憶起這段往事,李漢君還能精確到具體日期——1996年5月25日,他收藏的100多本書被偷,讓他大病了一場。他在牆上貼過告示,還在報紙上發過廣告。後來案件破獲,也只追回了一部分。
書籍被盜給李漢君帶來極大的心理陰影。大約4年前,他花3000元錢在院子內外安裝了4套監控設備,「還挺管事兒」。
這三十多年來,李漢君為專心從事的事業投入了幾十萬元,「沒有收入,只有彭德懷的孫媳婦得知我要辦展覽後,去年、前年分兩次給我寄了4000塊錢。」
每天最多的時間,李漢君就是待在家裡。除了必要的禮尚往來,他基本不串門。他最喜歡去的地方是茌平圖書館。家庭收入要靠妻子跑保險業務。
當被問及家人對他的態度時,相對於他的收藏故事,這個話題並未引起李漢君的興致。他輕描淡寫地說:「對我買書,夫人原來牴觸情緒也很大,30年過去了,也就接受了。」
接受採訪時,李漢君的兒女也承認是時間把對他們父親的不理解「磨了下去」。但是,此事對家庭的影響遠沒有李漢君表述得那麼積極和樂觀。
為了跑業務,李漢君的妻子天天騎著電動車早出晚歸,「踩百家門」。年紀大了患了關節炎。「冬天天冷,她給自己做棉褲,膝蓋那塊兒棉花裡套了層塑料袋防風保暖。我想給俺媽買輛電動汽車,俺媽說自己攢錢買,都說了好幾年了。等他倆攢錢不知道啥時候了。」
「在農村,這是一個男勞力。你說整天幹這個。很多人都不理解,說搗鼓這個有啥用啊,爸媽幾乎每天都吵架。俺爺爺奶奶也說他。包括俺叔也說,俺爸氣焊水電暖啥都能幹幹嘛幹這個?整天整那些沒用的。」李金語說,村裡人私底下會對父親說三道四的,「大家都是面兒上的人,人家有房有車,都不好意思說俺爸的這個事兒。」
對於父親的舉動,李金棟從十幾歲起就很牴觸,理由就是「別人日子過得寬敞,俺家的日子捉襟見肘。」他回憶,當年開飯店時生意好到就像流水席,但即使這樣也沒攢住錢。「說一句,拾掇拾掇就走了,買賣也不管了。有點錢就投這上面。要不是俺媽,家裡的經濟來源早垮了。」
「挖個坑,把自己陷進去」
在村子裡,李漢君家算不上是富裕的。他兒子上大學時的學費有時需要跟別人借,前幾年在縣城裡買房的十來萬元,湊了三次才交齊。不捨得買貴的鞋,住賓館也都是最便宜的。「以前10塊錢一晚,現在30塊錢一晚,好幾個人在一個屋裡的那種。」
但李漢君並不認為這有什麼。「隔壁鄰居,和我同年,他搞建築,有豪宅有名車,我們倆都成了名人。他是物質財富很充足,我是精神財富很充足。」
他自認為是見過世面的。面對外人,他習慣把妻子喊作「夫人」。說起兒子所學的動物醫學專業,卻又通俗地將其稱為「獸醫」。
他就是這樣矛盾著。這兩天,他為展覽專門打印了參觀須知,提醒人們憑票參觀。免費不免票,他記得,正規的展覽館裡都是這樣的。他希望有人來分享他的成果,但又怕人太多,「來個人一介紹一玩兒,半個小時就過去了。忙不過來。」
沒辦法,其他的三個家庭成員不願意攙和這事兒。他們甚至不願意聽他講到各地去搜集資料的故事。因為「花的都是錢,出去也很累」。
「他是個好人,有來要飯的他很慷慨,是個熱心腸。他可能也沒意識到走到這一步,這麼燒錢。他就是挖了個坑,把自己陷進去了。」李金棟則說,不光他看不懂父親的事業,包括他父親自己也沒有搞得那麼清楚。
這並非沒有道理。搞了三十多年的收藏,真要問到有什麼所得,李漢君的見地並不見得有多高深。也是在這塊寫滿數字貼滿照片的展板上,撰寫研究文章、出版圖書的數目還空著。
儘管心裡有著種種的不情願,李金棟還是從網上幫父親拍下了一本紀念冊,全價837元。聽說父親沒錢了,女兒李金語則把自己準備交保費的2500元錢孝敬給了李漢君。「現在只能尊重他,否則會影響父子、父女感情了。」
出於職業習慣,李君漢干銷售的兒子更願意從投入產出比的角度上去思考這件事情。「看不見的費用太多了。為什麼比別人家先買電話、VCD?這在農村當時屬於奢侈品。但對他來說是必需品。電話聯繫買資料,VCD可以觀看光盤資料。包括電腦也是,都是第二代了。」李金棟為父親這個展館未來的發展十分擔憂。
只有在這一點上,他們一家會達成共識。「在我的計劃中應該有5個展示,目前還沒達到我的設想。尤其是縣級及以上政府的支持對我來說相當關鍵。」李漢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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