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82歲的莫正才老人坐在他的已有百年歷史的古樸雅致的農家小院裡,手裡拿著一本臨時裝訂而成的18開大小的「書」,書名是「仇和」二字,內容則是連日來媒體關於仇和落馬消息的各種報道與評論。
據中國經營報報道,3月15日,全國兩會閉幕當日,中紀委發佈消息,雲南省委副書記仇和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組織調查。3月18日,仇和被免職。
對於有關仇和的這個消息,莫正才老人很關心。仇和是近20年來中國官員群體中最具爭議的「明星式」人物,從江蘇到雲南,其行政軌跡一直伴隨著以大拆大建為典型特徵的各種「大手筆」。而經過一番抗爭,莫正才老人的小院以及他所在的村莊最後於仇和強力推進的「城市化」中「倖免於難」。
宏仁村故事
莫正才所在的村莊叫宏仁村,轄於昆明官渡區矣六街道,距市中心約20公里,仇和主政昆明時期修建的地鐵在村東不遠處通過,緊鄰著地鐵的另一側,是規模龐大的被當地人稱為「新螺螄灣」的「中豪·螺螄灣國際商貿城」。「新螺螄灣」的老闆劉衛高,是從江蘇一路跟隨仇和來到昆明的浙江籍商人,此時,他已辭任中豪商業集團董事長之職。
宏仁村現有700餘戶人家,2000多人。大概在2006年之前,這裡還是靜謐的鄉村。宏仁村所在的滇池東岸一帶,一直都是昆明的「菜籃子」,宏仁村則早在1949年之前就已在種植蔬菜了,據莫正才說,在「城市化」浪潮席捲這個村莊之前,單單宏仁村就承擔著昆明城約1/4的蔬菜供應量。這種局面隨著2006年前後新亞洲體育城在村北不遠處的修建被打破,宏仁村的土地先是被體育城項目徵用一部分,仇和主政昆明後,其主導的「新螺螄灣」項目又徵用該村土地,村裡的田地至此被徵用殆盡。
「新螺螄灣」體量龐大,目前已建成的一、二、三期項目從南往北綿延數百米,其周圍是拔地而起的用以經營銀行、酒店的各種高樓,住宅小區亦星羅棋布。在「新螺螄灣」的主人劉衛高與背後主導者仇和先後出事前,這個項目仍在擴張,劉衛高曾設想,其最終的佔地面積將達到12000畝。
這種擴張再次波及與其毗鄰的宏仁村。2010年,由村民自己出資在老村西面修建的宏仁新村剛剛落成,即傳來新村與老村要被一起拆遷的消息。宏仁新村共建房屋502棟,都是六七層小樓,村民每戶一棟。「這是用我們賣菜的積蓄與征地補償款修的房子,自己買建築材料,所以質量非常好,從2005年開始修,一直修了5年才完成,我們不願意拆。」莫正才回憶。
拆遷補償條件則「一刀切」:新村3500元/平方米,老村3000元/平方米。莫正才居住的小院建於民國初年,是被稱為「一顆印」的滇池東岸的典型民居,土木結構的二層小樓圍成一個方方正正的四合院,保存完好。而這種風格的老建築在宏仁村還完整存留一處,據莫正才介紹,那一座比他這一座還要古老。「他們不管這些,都要拆掉」,補償價格也同於老村其他普通住宅。
據莫正才介紹,為了完成拆遷,「城中村改造指揮部」先是對宏仁村進行「經濟封鎖」。宏仁村當時租住著數千名來自各地的「新螺螄灣」務工者或生意人,村裡到處都是超市、飯店、旅館,「他們不准這些商舖開業。」
莫正才認為,當年發生的這起事件,背後一定有仇和的身影。「調來那麼多人,不會不經過他的同意。」而為了抵制拆遷,莫正才等幾個村民代表曾多次到省、市有關部門上訪,據他講,有一次,省國土廳一位工作人員告訴他們:「你們不要再來了!國土廳怎麼能管得住仇和!他是副省級幹部,是昆明市城中村改造指揮部的『政委』!」
仇和強力推進的城中村改造,遭遇抵制的並非僅宏仁村一例,只是宏仁村成為罕見的抵製成功者。在2010年的群體性事件發生之後不久,對於新村的拆遷即宣佈「暫停」,而對於老村,強拆雖繼續推進,由於村民的抵制,實際上從2013年直至仇和落馬,一直處於停滯狀態。
好大喜功的「強勢書記」
在昆明開了40年診所的盧速江在仇和任市委書記時就曾匿名舉報過仇和,這和盧的親身經歷以及觀察有關。有一年,盧速江去工商局辦執照,卻被告知,只有房產證上標注「商舖」的才能辦理,盧開診所,一直租用別人住房,是「住宅」,非「商舖」,因此一度不能繼續辦理。而當時正值「新螺螄灣」開業,市內「老螺螄灣」及其他一些批發市場被關閉,盧速江判斷,仇和制定的「工商執照新規」與關閉其他批發市場一樣,「都不過是為了把商舖逼往『新螺螄灣』。」
「仇和這個人太霸道了,」盧速江回憶,「有一年,他為了市容美觀,要求居民必須把防盜籠都拆了,就這個事,很多昆明人都恨他。」盧速江向有關部門寫了匿名信,舉報仇和「仇恨和諧」。
十幾年前,盧速江在昆明西山區馬家營買了一個17平方米的商舖,用於出租。2010年前後,馬家營進行城中村改造,其商舖所在的永豐商住城也被徵用,由金地地產開發房產,後來他們知道,永豐商住城並不屬城中村改造範圍,也是被地產項目以商業目的「擴大化」,盧速江不滿個人權益被侵害,堅決抵制,儘管他的商舖已被推倒,至今仍拒不簽字。2014年12月以來,他已先後兩次遭受不明人士的毆打。
在仇和主政昆明時期,為強力推進城中村改造,從市裡到各區,專門成立城改辦,「城改辦權力很大,他們管的事情,住建局、國土局這些部門就不用管了。」而仇和本人,不僅牽頭昆明市城中村改造指揮部,還牽頭昆明市規劃委員會。當地媒體界人士蘇先生說,自從仇和擔任規劃委「政委」以後,「規劃三天兩頭改,比如對當時正在建設中的呈貢新區的規劃,就幾個月修改一次。」
在某省級機關工作的王女士說,2010年,仇和曾推進一項「拆違透綠」市政舉措,要求把違章建築都拆掉,建一些小花園,「這很不錯,」但是,「他要求把防盜籠都拆掉,要公務員帶頭拆,這個事情就做得很不好。」
王女士回憶,那一年,仇和強硬要求「昆明市的幹部,包括事業單位的,必須在12月10日之前把家裡的防盜籠拆掉,不拆的就『回家』。因為受到抵制,後來他改為把防盜籠『收回來』,與牆體平行就行了,這個仍受到抵制,就改為只是在主要街道推行」。
據王女士描述,在拆除防盜籠的政策推行之初,仇和最強硬,要求必須拆掉,而且不准裝新的,「一些省級機關單位的人就說,這是你們市裡的要求,我們是省裡的,你管不著,不要理他那一套。」一位曾在盤龍區任副區長的退休老幹部,患有肺心病,住在一樓,他就說:「隨你怎麼辦,我就是不拆,我有病,不能關著窗子睡覺!」這位老幹部堅決沒有拆。
就像一些「主流」看法一樣,對於一向以「改革官員」面目出現的仇和,媒體界人士蘇先生原本也充滿了期待,但在親歷了一些事情後,馬上改變了這種印象。一次是在2010年春,昆明開始乾旱,仇和主持召開水利工作會議,在會上,仇和說昆明應該建設幾個大水庫。蘇先生之後到西山區水務局採訪,該局一位官員即向他抱怨:仇和這個人幹事情不經過腦袋,建水庫要進行嚴格論證,要論證水源從哪裡來、地質條件如何、會否引起地震等等,哪裡能隨隨便便就說要建幾個。後來昆明也沒有建水庫。
還有一次,在仇和的主張下,昆明市做了一個「雨污分流」工程,即把雨水與污水通過不同的下水道來處置。蘇先生回憶,當時仇和不但要求主幹道要鋪雨水管與污水管,還定了幾百個小區或單位進行改造。「很多單位抵制,比如一家電網公司,就說它的地下全是電網,這樣改造會出事。」此後不久,仇和到滇池視察,又講到「雨污分流」,「他說以前我們也有誤區,覺得雨水和污水要分開來處理,現在要轉變觀點,城市裡的雨水也是污水,還是應該走污水管。」該工程就此不了了之。
據蘇先生介紹,仇和還一度要求昆明市的公務員每人要學會100句老撾語和緬甸語,也是很快不了了之。
「仇和模式」後遺症
在擔任4年昆明市委書記之後,仇和又擔任了3年多時間的雲南省委副書記,之後折戟。曾任雲南省政協副主席的楊維駿說,在雲南官場,仇和並不受歡迎,而其升任雲南省委後,也無實權,形同「架空」。昆明人對仇和的印象,還多停留在其任市委書記時的一些作為。
而仇和推進的最引爭議的城中村改造項目,在其任職省委副書記之後,即已明顯慢了下來,現在留給昆明市的則是一個「爛攤子」。根據北京大學朱曉陽教授的觀察,在已經啟動改造的城中村項目中,「蓋了回遷房的,不到30個,」有一部分城中村的改造雖然已經啟動,但像宏仁村一樣,並沒能成功拆除,還有一部分,「根本就沒有啟動。」
在朱曉陽看來,仇和的城中村改造「肯定是失敗了」,「他野心太大,像北京市那麼大財力,才敢搞50個城中村,即使是50個,北京都沒有搞完,因為知道負擔太重,廣州、深圳拆了十多年,大多數都還沒有拆。仇和到昆明就敢這麼幹,真是不負責任!」仇和的城中村改造給後屆政府留下了極大包袱,朱曉陽注意到,「去年新上任的市委書記說過,要趕緊把回遷房蓋起來。」
在媒體人士蘇先生看來,「城中村不能不改造,但仇和好大喜功,步子邁得太大。」他注意到,2014年昆明市新樓盤庫存量要30多個月才能消化掉,「新房庫存大,一方面是由於呈貢等周邊的成交土地供應加大,另一方面就是城中村改造的攤子鋪得太大。」而昆明市的城中村改造,有很大一部分並非純粹的蓋住宅,而是住宅和商業並行配套,由此導致被官方稱為「商業綜合體」的商業廣場大量增加。「2009年昆明市的商業綜合體只有8個,2014年,省住建廳規劃全省建150個商業綜合體,其中昆明在建或已建成的有40多個,商業容量超過1000萬平方米,這導致新開盤的一些商業廣場招商非常困難。」
昆明市規模宏大的城中村改造還影響到自然環境的改變。蘇先生注意到,「這幾年春天,昆明市空氣裡的灰塵特別多,經常出現霧霾現象,一個原因就是建築工地的揚塵。」
仇和主政昆明時期強力推行的城中村改造與城市化對於滇池東岸的改變更令北京大學的朱曉陽教授憂心,「包括宏仁村在內的滇池東岸,一直都是昆明市的菜地和濕地,在仇和來昆明之後,通過『新螺螄灣』這個項目的開發,一下子就失控了,把滇池周邊進行微循環的濕地都毀掉了,而且這種破壞不可逆轉。」
而現在進入宏仁村,「倖免於難」的這個村莊呈現在面前的,就像是經過了一番轟炸一樣,很多建築物被拆得支離破碎,門窗以及一些牆壁全被敲破,在當年抵制強拆過程中張貼的一些揭露仇和以及商人劉衛高的文章仍處處可見殘跡。
「老村保住了,接下來該如何建設與利用好它,我們正在做規劃。」3月18日,莫正才老人告訴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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