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5月3日,奔馳女車主王倩(化名)接受了紅星新聞的專訪。她詳述了買車、維權及被維權經過,並回應諸多爭議。
提及被維權事件對父母的影響,王倩數度抽泣。輿情發酵時,她甚至曾試圖跳樓自盡,但被前來陪護的母親拽住。
4月16日,王倩已與奔馳達成和解,但至今尚未取回新車。
2019年3月,上海競集文化發展有限公司因拖欠物業費被告上法庭,多名商戶、供應商自稱被騙。紅星新聞多方證實,王倩系該公司監事。(紅星新聞曾報道:奔馳維權女車主被催債 上海多商戶稱其公司至少拖欠575萬)她告訴紅星新聞記者,被追債風波只是經濟糾紛,當地警方也表示是經濟糾紛,讓商戶走司法程序。王倩說在2018年10月16日,自己還被商戶堵整晚,直至翌日清晨6點方才脫身。「公司歸公司,個人歸個人,我該擔當的,那天晚上已經全部結束了。就商戶而言,我堅持走司法程序,不與他們對話。該誰賠誰賠,該誰坐牢誰坐牢。」
以下為王倩自述:
奔馳未銷售翻新車
4月9日,在西安利之星奔馳4S店內,爬上引擎蓋哭訴維權前,我先和他們理論,但那麼多人就是不理我,很委屈。
突然之間,我像神經病一樣,一激動就爬上了引擎蓋,一通哭訴。激動完後,我回家躺了兩天,感覺很累,之後再沒去過那家4S店。
當天很多人從不同角度在拍視頻,其中一段火了,其他人也紛紛上傳。據我所知,最開始視頻是被發進車友群的。中間具體如何發酵,我完全不知情。
4月11日上午9點,我才看到自己維權的視頻,很害怕,也有點緊張。很多人來問我,是不是你,我都否認了,這是一種出於本能的自我保護吧。有朋友告訴我,明星都要買熱搜,只要你不是炒作就不用管,熱度馬上就沒了。但等到當天下午三四點鐘,我發現一發不可收拾了,全國各地的朋友陸續把視頻發給我,問是不是你,我仍然否認。
現在想來,那天維權有一點比較好,我沒有謾罵,沒有做違法的事情,我只是客觀地說了自己的遭遇。
我承認一點,人無完人,我的性格很強勢,一是一二是二,眼裡揉不得沙子。
那天情緒爆發的點有很多。其中有自身壓力大的因素,畢竟,創業壓力很大。但我是有底線的,沒觸及底線前,你的一切行為我都會容忍,我甚至會換位思考。但利之星奔馳4S店觸碰了我的底線,我自覺未被公平對待。
不過,現在反思之前的行為,我從始至終都覺得自己沒有做對。我再說一次,包括今天我也可以很肯定地說,(坐上引擎蓋維權)那個行為是錯誤的。事後,有很多人效仿我,層出不窮。有人坐壞引擎蓋、有人坐壞售樓中心沙盤,匪夷所思。
有網友讓我向奔馳提出退一賠三的訴求,我也一度認為,4S店故意銷售翻新車輛,曾提出8點訴求,其中有「調查該車車輛歷史」一項。但後來,政府和奔馳那邊給我提供了相應證據,我知道不是。所以我也沒有必要去訛別人。
到了4月12號,有謠言說4S店與我妥善溝通、達成共識,我被逼無奈,站了出來。
奔馳車是父母送的生日禮物
我的父母創業多年,從事家電生意,積蓄尚可,上世紀90年代就在鎮上建起了高樓。
13歲時,父母將我送至外地求學直至高中畢業。我不怕事、好勝心又強,喜歡往前沖,朋友們都叫我女漢子。去上海上大學,也是想去大都市裡闖闖。
2013年,我本科畢業。經校招進入某大型國企,負責採購,之後又去了外企做銷售,再後來到了某高校海外教育學院做老師。我發現,我的人生變了,周圍有很多創業的年輕人。我也開始一邊工作一邊創業。
大學畢業那年,父母說,你得買個車了,江蘇距離上海很近,只有兩小時車程。父母在我身上投入太多,他們為我準備了教育基金、購房基金,最後都兌現了。6年前,我爸帶了一張40萬元的銀行卡,準備給我買一輛預算40萬的車。我捨不得,因為剛學車,技術又不太好。所以他全款買了一輛12萬元的桑塔納,裝了導航、貼了膜,當場就開走了。
這些年,父母太節約了,捨不得買車。一兩年前,我把那輛桑塔納留在家裡,自己打車。
那輛車用了6年,沒發生過問題。創業以後,我覺得需要換一輛好車,接待使用,對於創業者而言,也算有個面子。
前段時間,我媽追劇,就是很火的那部電視劇《都挺好》。她覺得,我的性格和蘇明玉很像,從小爭強好勝,但刀子嘴豆腐心。我告訴她,蘇明玉的那輛車子很好看,流線很漂亮,我媽沒吱聲。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吧。30歲生日,他們一直想給我送個東西。
有一天,我媽告訴我,給你買蘇明玉同款的奔馳車怎麼樣,我內心還是蠻高興的,但捨不得買。爸媽就說,就算是做生意投資,之前已經失敗過又怕啥,他們給的預算是80萬元。
有人謠傳,那輛66萬的奔馳車是乾爹買的,其實不是,是我親爹。我爸怕我不要,很快把家裡那輛桑塔納過戶到自己名下。
三十而立,再加上家鄉的傳統觀念,30歲生日對我很重要。本來想着,把車開回江蘇,親友聚會,好好過個生日。當時期望很高,誰料到碰到了這樣的事。
我被道德綁架了
奔馳維權事件中,我壓力太大。客觀說,這件事並非某個人以一己之力可以推動的,我被大家硬生生頂了上去。
4月16日,和奔馳簽了《和解協議》。有人質疑我,你得到了你想擁有的,置我們於何地。我覺得,我被道德綁架了。我沒有那麼高尚,我只是個普通人。一開始,大家給了我極高的讚譽,把我拔高。但事實上,我知道自己是誰,我並沒有那麼厲害。
我可不可以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大家說不行,硬頂你上去。這個事情為什麼和解,也有這個原因。如果一定要說壓力,政府沒給我壓力,奔馳沒給我壓力,但大眾對我的期待給了我壓力。這就有點像,小時候讀書,所有人都說你成績好,你肯定能考清華,但因為緊張,你高考失誤,只考了一本。大家就懷疑這孩子平時是不是在作弊。但其實,一本已經不錯。我覺得,維權這個事到了這個份上,已經挺好了,就我個人而言,已經很滿意。
汽車行業的發展已經很成熟,但也可能存在一些灰色部分,但這是多年積累下來的,並不是說通過我一個人或者通過這一件事就能把它全部撬動。哪怕有一點點改變,就不錯了。
除了金融服務費,這次維權事件後,很多人在討論價值問題,值不值。賺錢為了什麼?為了更自由,為了讓你以後更有選擇空間,為了讓你獲得更優質的服務。
有人讓我代言 價格隨便談
和解協議里有補過生日一項,這是奔馳德國總部提出的。4月22日是我農曆生日,但那時謠言四起,我已經崩潰了。
有人說,我藉着生日和奔馳要了200萬元,還準備去奔馳德國總部訛錢。我不知道這樣的謠言從哪裡來。不想再就這種言論澄清什麼,毫無意義。
和補過生日一樣,《和解協議》條款目前都未執行。換的新車奔馳那邊已經準備好,就停在4S店,但我怎麼去取,有媒體天天堵在門口,沒辦法去。哪怕去取,也會被人罵詐騙犯。
4月13日,我曾提出,連餐飲行業都明廚亮灶接受公眾監督,於是奔馳邀請我去總部參觀。我覺得,這是一個壯舉。
有人質疑我在炒作,背後有團隊。其實不是,我原本以為,哪一天我會以商業大咖的身份接受採訪,根本沒想到,以這樣的方式上了熱門。再遇到這樣的事情,我不會選擇這種(坐引擎蓋)維權方式。從4月11日至今,我的整個生活遭受了太大影響。我只想做一個平凡的人,我去創業也好,去做什麼也好,不需要額外貼這種標籤,它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事情發酵後,有經紀公司想談合作,有乳製品公司想讓我代言,有培訓機構想讓我去做老師,他們甚至說,隨便開什麼價碼,但我都直接拒絕。
我覺得該理性看待這件事,一個人一輩子有很多要做的事。這只是一時的熱度,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幫助,最多3個月,蹭完熱度後,就沒什麼價值了。會浪費時間、精力甚至青春,也會影響自己的生活,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
現在,我出去逛街,經常被認出來。比如,有一次去買口紅,有人盯着我看,然後就問,你是不是奔馳姐姐,我只能說不是。
我不可能讓母親做替罪羊
我澄清一個事,王倩是媒體報道時用的化名。有人說我改名換姓潛逃西安,這是無稽之談。
4月14日,網上大面積出現攻擊我的言論。沒辦法,4月20日晚上,我委託北京知名律師周兆成維權。我不敢接電話,不敢回短訊。給我戴上皇冠的人,也是把我推上風口浪尖的人。
有文章甚至開頭就稱,你是個詐騙犯。那時,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人說這些人是奔馳雇的水軍,我覺得不是,那些人自稱不是奔馳的水軍,顯然是欲蓋彌彰,想蹭熱度。
有商戶曝光了我的名字、我的照片,家在哪兒、畢業於何校,雖然大部分是謠言,但我看後很震驚。那個時候,我還和4S店處於膠着狀態。
很多網友說一碼歸一碼,我覺得特別好。她找奔馳維權,你找她維權。
上海的事情只是公司的經濟糾紛,如果我真的詐騙,不可能逍遙法外。西安公司那麼大,現在還在開着。
2016,競集守藝人品牌在西安創立。做火了,先後開了兩個店。
一年後,上海愛琴海購物中心數十人的招商團隊來西安,看中了競集守藝人這個品牌。那時,我還在某高校海外教育學院工作,兼職創業。
據我了解,對方開出的租金很便宜,一天一平方米只要1元,共2555平方米,每月租金7萬多元。那可是地鐵上蓋項目。在商言商,這是很大的誘惑。
當時,競集守藝人負責人挖我做職業經理人。但做餐飲,很多事都需要法定代表人在場,我又不想被框在裏面,太單調。
這幾年,受電商衝擊,父母的生意不好做。聽我介紹完這個項目,我的母親很感興趣。她投了40萬元,成了法定代表人。
有人說,我找母親代持,讓她做替罪羔羊,這怎麼可能?如果真的找人,我也該找其他人,怎麼會坑自己的母親。
還有人說我攜款跑路。我名下有車有房,如果法院真的判定,都被查封了。我在上海有個30多平方米的房子,首付是父母出的,還欠一百多萬貸款。我母親經常去上海。而且,從江蘇家中到上海,車程也就兩個小時。
有商戶私自收銀
2018年6月15日,上海競集守藝人美食廣場開業,生意很好。我之前談成兩家企業客戶,客源穩定。我真心想把這個店做好,並且付出了大量心血。
公司與商戶簽的是聯營合同,是合夥關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商戶負責產品,公司負責客源。每月7萬元租金由公司負責,物業、水電氣、員工工資等由商戶分攤。公司統一收費,扣除每月25%抽成及各商戶水電氣、物業等費用後,是商戶每月所得。因為初創,無法確定營收情況,所以未設保底。如果設了保底,某商戶哪怕賺100元,也要給公司交1萬元。
美食廣場是2017年年底開始招商的,實際上是選商,由公司挑選合適的餐飲店。最後,在超過一百家店鋪里確定了十餘家。我們有幾個標準,非物質文化遺產、中華老字號、米其林星廚、市井網紅老店。
商戶入駐後,生意很好。有的人心態有了變化,他們或許算了一筆賬,公司才交了7萬元租金,卻抽了25%營業額,而且人工、物業、水電氣之類的費用均由商戶分攤。他們認為,這很不公。但事實上,他們並不知道公司之前投入了多少,比如消防、燃氣口等。
我是生意人,算好了有錢賺才有衝勁去做。商戶儘力做,公司負責客源,一起做大一起分錢。我跑了兩家公司定點就餐,約有400人,哪怕沒有散客,起碼有了固定客源。但7月中旬,有商戶私自收銀,為此公司曾發函警告。
2018年8月,上海店已基本進入正軌。我回了西安,不是潛逃、不是偷偷摸摸,走之前曾給商戶打過招呼。但之後,他們發了《商戶公約》,停用公司收銀系統,聯合自營。公司回函,不允許這樣的違約行為,但未被理會。同時,商戶不允許我之前談好的兩家定點就餐企業吃飯,這造成公司現在要承擔違約責任。
被商戶堵了一夜 限制人身自由
2018年10月,西安店的裝修、招商已完成,我趕回上海處理美食廣場的事情。10月16日,我安排公司財務去辦公室拿東西,結果被打了,電腦等被搬走,保險櫃被撬開,公司財務章、U盾、對賬單等被搶走。
當日下午6時許,我被商戶堵在家裡,無奈報警。商戶們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從下午6點至第二天清晨6點,12個小時不讓吃喝,他們甚至讓我交出上海房子的房產證,給他們還錢。
其實,那次回去,我還是想把這個公司做好,去解決問題。但那天晚上,我覺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當天我就返回西安。
這對我的心理造成極大影響。自此之後,就很敏感。白天看似堅強,靠考各種證件轉移注意力;晚上要接受心理輔導。有時,我會莫名其妙哭;有時,整個人又很高亢。感覺自己被壓抑了太久。
那晚之後,我就當這個項目失敗了。就商戶而言,我堅持走司法程序,不與他們對話。起訴公司最好,該怎樣怎樣,一條船上的螞蚱,每個商戶投20多萬,我母親投了40萬。該誰賠誰賠,該誰坐牢誰坐牢。公司歸公司,個人歸個人,我該擔當的,那天晚上已經全部結束了。
供應商這塊,裝修款的確由公司負責,但商場室內漏水嚴重,雷雨季節容易倒灌天花板導致斷電,影響經營,而且安全隱患很大。物業和裝修公司都在推,沒法解決。而廣告費等,需由商戶共同分擔。
如因裝修問題導致漏雨,我們將起訴裝修公司,向其索賠;如是物業問題,就告物業。
至於員工,美食廣場實行勞務派遣制,時薪制。有兩人申請了勞務仲裁,該給的就給。不是公司不支付,而是去年10月,U盾等被搶,公司無法運轉。
曾試圖自殺被母親拽住
4月19日左右,輿情再次發酵。情緒最崩潰時,我母親專門從江蘇趕來陪我。
我的手機被打爆了,有人發短訊辱罵我。我不是騙子,我被消費了。整個事件里,傷害最大的是我的父母,那些人罵得很露骨。我可是他們一輩子最重要的人。
我歇會兒,太難受了。
現在想來,還是經驗不足,不設保底的做法太理想化,忽略了人性的變化,人會算賬,也會有私心。
壓力最大時,我甚至準備跳樓,已經爬上窗檯,我媽從廚房裡跑出來揪着我,然後躺在地上,一起哭。
從4月11號到4月16號和解,再到這次發酵,我基本上沒睡過覺,每天平均也就三個小時。吃飯不多,人卻突然胖了10斤。
(來源:紅星新聞)
責任編輯: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