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小說,看到怎樣的你
任何一部文學作品裡,都有兩個形象體系,一個是與作為人物的他者有關,一個與作為「自我」的作者有關,作者在塑造人物形象的同時,也在塑造自我形象。
新京報:以文窺人,你當時讀了卡扎菲的小說,覺得卡扎菲是怎樣的人?
周百義:從小說裡面,並不能看到完整的卡扎菲吧。他是否像真正的作家那樣真誠地寫作,我的印象是,他是一個很狂熱的人,一個強烈的理想主義者,不幸的是,他的理想和獨裁發生了關係。
李雲雷:他是一個雄辯張揚,強有力的人。但從他後期作品來看,他是一個處於社會矛盾與思想矛盾中的人,在不斷反思。並沒有命運在我手中的那種強勢。
李建軍:小說裡的卡扎菲,是一個過於自信和自大的人;他缺乏與世界對話的能力,缺乏幽默感和可愛的性格。他的思想和情感都是簡單的、缺乏深刻性和現代性的。他表現了自己的政治理想,也表達了自己對生活的困惑,但是,他的理想是「後視」的、反現代性的。
-受訪者簡介
周百義長江文藝出版集團總裁,《卡扎菲小說選》出版人。
李雲雷中國藝術研究院的研究員,文學評論家。
李建軍文學博士、學者、批評家。做過大學教師和出版社編輯,現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從事研究工作。
關於城市
城市是一處生活的聚集地,人們發覺自己是不得不在其中的。沒有一個人居住在城市裡是為了消遣,而都是為了生活,為了追求,為了勞動,為了需要,為了那個迫使他不得不在一個城市裡生活的職務。
城市生活純粹是一種蛆蟲式的生活。人在其中毫無意義、毫無見解、毫無思考地活著和死去。人不論活著還是死去,反正都是在一座墳墓裡。在城市裡沒有自由,沒有舒適,也沒有清靜。到處除了牆還是牆。
———卡扎菲《城市》
●點評:卡扎菲淋漓盡致地發洩著他對都市文明的敵意和仇恨。他在評價都市文明的時候,缺乏最起碼的公正和冷靜。他通過詛咒,把都市描繪成一個可怕的地獄。
關於鄉村
鄉村多麼美啊!清新的空氣,廣闊無垠的天地,無須支柱撐起的天穹玉宇,光輝明亮的日月星辰,還有良知、理想和典範,這一切都是道德規範的根本。不用怕警察、法律、監禁和罰款,無拘無束,不用聽任何人瞎指揮,耳邊不再有吱哇亂叫的警笛聲,眼前也不再有強令執行的指示牌,沒有摩肩擦背、熙熙攘攘,不用排隊,也用不著等候,甚至連手錶也不用看。鄉村廣闊無垠,讓人心曠神怡。那種美妙的天地使生活由於沒有了城市那種熙來攘往、擁擠不堪的狀況而變得舒適、寧靜。在鄉村,月亮意境深邃,天空引人入勝,地平線魅力無窮;還有日出、日落、晚霞和薄暮,是那樣壯觀和瑰麗。
———卡扎菲《鄉村啊,鄉村……》
●點評:如果說,城市在卡扎菲的眼裡是地獄,那麼,鄉村在他的筆下則是天堂———前者是絕對的惡,後者是絕對的善;前者是絕對的丑,後者是絕對的美。鄉村是一個和諧而歡樂的世界。
關於群眾
我多麼喜愛群眾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掙脫了束縛手腳的桎梏,又沒有頭領、主人管制,在歷經苦難之後,是歡呼、歌唱。但是我又多麼害怕群眾,對他們疑懼不安。我愛群眾,就像愛我父親一樣;可我又怕群眾,也像怕我父親一樣———在一個沒有政府管轄的貝都因人的社會裡,有誰能阻止一個父親對他的一個兒子進行報復?是啊!他的孩子們是多麼愛他!可是同時又是多麼怕他!就是這樣,我愛群眾,又怕他們;就像我愛父親,卻又怕他一樣。
———卡扎菲《逃往火獄》
●點評:他感覺到了握有極權的統治者與人民的矛盾和衝突,但是,他沒有能力揭示這些矛盾和衝突的成因,也沒有解決這些問題的能力。沒有認識到這樣一個基本的事實:正是制度的殘缺造成了權力的任性妄為,而權力的任性妄為又引發了普遍的不滿和強烈的仇恨,點燃了群眾復仇的火焰。
(摘錄:朱桂英點評:李建軍)
政治人物是否可以親近文學
延伸思考
新京報:如果我們放寬視角,會發現政治領袖涉足文學領域的現象並不少,你怎麼理解卡扎菲的小說和他的政治身份之間的關係的?怎麼理解卡扎菲和與之背景相似的「領袖作家?」
李建軍:文學是一種精神力量,其浸人也深,其入人也速,能對人們的意識、想像和價值觀,產生內在而巨大的影響。偉大的文學具有超越時空的生命力,所以,曹丕說它是「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是很有道理的。
凡對文學的價值和作用有深刻認識的政治家,總要想方設法操控文學,為自己的政治利益服務。那些大權在握者,也有人寫些文學模樣的文字出來,但察其命意,大都與他們的政治動機有著微妙的關係,其作品,鮮有不是「政治的文學」的。
卡扎菲的小說,就屬於典型的單向度的異化意義上「政治的文學」。它的敘述方式是僵硬的,具有很強的說教色彩,語氣獨斷,態度顢頇,顯示出一種嚴重的「反小說」傾向。他把政治的權力,簡單而拙劣地轉換為文學權力。他沒有認識到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文學是一種以謙卑和體恤的態度認知世界的精神現象。文學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大和傲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