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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人民公社」遭商業侵蝕


http://news.wenweipo.com   [2012-01-05]    我要評論

經歷2008年賣地風波後,在去年換屆選舉中,陸漢滿沒有被上級政府提為村支書候選人,他「下崗」了。

高樓越來越多,城市味越來越濃的崖口村。

【文匯網訊】據紅網報道,我為這個村莊積累了幾億財富,圍地三萬多畝。每年單返租一項,都是千多萬,還不斷升值。當財富積累到一定程度,煩事就多了,爭奪財富支配權的矛盾就激化了。

——陸漢滿

在市場經濟發達的珠三角,堅持「人民公社」模式的崖口村顯得特立獨行。然而,周圍的高樓越來越多,城市的味道越來越濃,這個「人民公社」也面臨著越來越大的誘惑。

人心浮動。在老村支書陸漢滿漸漸遠去的背影背後,潛藏著現實與理想,集體與個人,變遷與傳統的深層博弈。

2011年12月19日上午,崖口村村委會。一村幹部快速跑進來,將一張《中山商報》擺在了村支書譚偉欽面前,標題是「南朗519畝地塊2.3億元底價成交」。

譚偉欽低頭認真看了全文,這個地塊正是2008年崖口村被政府徵用的1.17萬畝土地的一部分。他拿出計算器,啪啪啪算起來,眉毛一揚,「45萬一畝呢,我們征地時才多少?不過5萬塊一畝,一下翻了差不多10倍。」

2008年,這塊地被徵用時,還曾引起一場風波。正因為這場風波,任職37年的老村支書陸漢滿最終「下崗」,崖口的「人民公社」模式也走向了不可預測的未來。

A、最美村莊,雞犬相聞

西邊的雲梯山下、京珠高速穿行而過,輕軌可直通廣州;東邊伶仃洋莽莽蒼蒼,隱約可見香港大嶼山島,宛如一幅水墨山水畫;村莊裡,村舍、農田、圍田,一一排開,供自行車行駛的「綠道」穿行其中……

——這是位於廣東省中山市南朗鎮、被譽為廣東「最美村莊」的崖口村。

不過,崖口村的出名,更在於它一直保留著「集體生產,按勞分配」的「人民公社」模式。

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當全國興起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潮流時,崖口村在村支書陸漢滿的帶領下,保留了「人民公社」模式。

當時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崖口村有四五百青壯勞力流失到香港、澳門,如果分田到戶,剩下的老弱勞力不能獨自耕作,無力繳納公糧。此外,村子裡一直有白泥資源(一種煉鋁的原料)出口,這可補貼集體生產的低效益。還有一個原因是,當時政府並未強行解散人民公社。

現在,崖口村分成三級管理:村委會、生產大隊、生產隊。社員分屬各生產隊;隊長分配每日勞動項目,考核和計算工分;每年早稻和晚稻收割後,生產隊總算一次工分;生產大隊再核算整個公社的勞動成果和工分。村委會向生產隊收購糧食。生產隊再根據社員工分分配收入。

不同的是,處在改革開放前沿地帶的崖口村,在經濟上實行「一村兩制」:在農業生產上,實行「計劃經濟」;耕地以外的灘塗、養殖場、工廠等土地,全部出租,實行「市場經濟」。出租土地的收入,一部分給全體村民分紅,一部分用來補貼低效率的農業生產。

具體的補貼是,村委會以高出市價幾倍的價格,向生產隊收購糧食;當村民購買糧食時,又以低於市價數倍的價格出售。而且,村子裡的「兩頭人」——60歲以上老人,18歲以下孩子,有免費的口糧供應。

浙江大學經濟學院教授曹正漢認為,崖口村的「人民公社」, 是一種抵抗外部風險的福利——它提供給了村民失業保險機制:當村民不能或者不想去市場就業,就有權利回公社勞動獲得收入。

目前,崖口村在社村民平均月收入1500元左右,比在工廠打工低。不過,農村生活不必像在工廠那樣緊張、急促,崖口村因此被周圍村莊羨慕,村民的公社生活還被編成順口溜,「一個月過年,八個月賭錢,三個月耕田。」

冬日的陽光照在剛翻整過的耕地上。種著馬鈴薯的田里,戴著草帽的三兩個農婦,一邊彎腰勞作,一邊大聲談笑。

傍晚時分,夕陽還未躍過西邊山頭,村民們已陸續收工。他們把鋤頭或鐵鍬綁在摩托車後面,哼著歌兒駛入雞犬聲起伏的村莊,消失在某個飯菜飄香的角落。

學者俞勝認為,崖口村 「保持著完整的擁有自然基底的農業聚落」,而另一些村莊,「景觀破碎化,變成了半城市化的地區」。

B、囤地、租地,不賣地

當高層樓盤沿著海岸線逼近時,崖口村依然保持著背山面海,春耕夏種的田園風光。不過,崖口村並沒有陷入貧窮。

陸漢滿擔任村支書三十多年來,已經為三千多人的崖口村積累了巨額財富。而財富的主要載體,是土地。

——當珠三角其他村莊幾乎都走上土地種工廠的道路後,處於黃金位置的崖口,卻反其道而行:陸漢滿不斷圍墾,「囤地」。

站在伶仃洋邊的海堤上,可以望見大片灘塗。三十多年前,剛擔任村支書的陸漢滿通過與上級部門協調,取得了對崖口村周邊伶仃洋的灘塗圍墾權。

在冬日的餘暉中,陸漢滿立於大堤,指著那些圍墾的灘塗,遙想當年情景:

上百人被組織起來,在灘塗安營紮寨,拋石種草。一個海浪打來,把剛砌好的堤壩衝垮,馬上又組織人力搶修,修了又垮。崖口初期的圍墾,投入了5萬多個勞動力和20萬資金。

按照當初的政策,海灘「誰圍墾,誰使用」。崖口村雖然集體出工圍墾灘塗,但收效不大。1990年代,崖口村開始招商引資,使用現代化的設備進行圍墾,這使得近4萬畝灘塗落入崖口村囊中。村莊的面積也由此擴大了10倍。從此,中山市28公里海岸線,崖口村就佔了1/3。而通過圍墾灘塗,陸漢滿成為大功臣,權威得以樹立。

拒絕8000萬元買斷1.5萬畝灘塗的使用權,是陸漢滿的又一大手筆。

1990年前後,珠三角地區興起了一股房地產熱。崖口村周圍很多村莊都被征地了。被征地的村民,耕地全賣,一夜暴富,住進新樓,以收租作為生計。

這個時期,崖口村也險些失去大塊土地。

1990年,崖口村向縣政府申請獲得1.5萬畝的灘塗圍墾權。翠亨鎮政府起初(當時崖口村屬翠亨鎮)不同意這個計劃,但經過權衡,還是同意了。作為條件,圍墾後,這塊地49%的使用權歸鎮政府。

不久,鎮政府與開發商合作,瞄準了這塊地,想用8000萬元買下崖口村另外51%的土地使用權。

這個方案被陸漢滿拒絕,其他村幹部也同意陸漢滿的意見。崖口村的方案是:8000萬仍然留在鎮政府手上,鎮政府每年向崖口村交租,每年租金645萬元。但附帶條件是,如果鎮政府拖欠租金3年,崖口村無條件收回這片土地的全部使用權。

當時看來,這個方案對鎮政府有利,因為8000萬存入銀行,每年利息支付租金還有餘,但崖口村也沒有風險,土地使用權仍掌握在自己手中。

當時的鎮政府領導同意了這個方案。但天有不測風雲,1994年,國家宏觀調控,該房地產項目剛啟動就夭折了,鎮政府交不起租金,1998年,崖口村收回了這1.5萬畝的灘塗使用權,招商引資重新發包出去建了養殖場。

這是到當時為止,崖口村收到的最大一筆租金,這筆租金除了用於補貼農業,剩下的按人頭均分。

C、商業氣息侵蝕「人民公社」

在珠三角,陸漢滿和崖口村延續「人民公社」模式的同時,並不能完全抵禦市場經濟的影響。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崖口村的生產隊一直保持著幾百人的勞動力。不過,大多數村民並不在生產隊做工。譚偉欽稱,1980年全國公社解散時,18歲的他就離開了生產隊,在村子裡一家港商開的毛織廠上班。1983年至1985年,公社勞動力年平均收入是900多元,而像譚偉欽這樣在工廠每天上班10多個小時的,年收入有2000多元。

1980年代末,當年到香港、澳門打拼的村民,有人陸續回來了。他們在村裡建了當時最漂亮的房子,有的還當了老闆,在村子裡辦了工廠。

村子周圍的高樓越來越多,城市味道越來越濃,在商業氣息中,人心浮動,這個「人民公社」時刻面臨著越來越大的誘惑。

當年拒絕8000萬元買斷1.5萬畝灘塗使用權事件,也引起了後遺症。

8000萬元,對當時月收入幾百元的村民,是個聞所未聞的天文數字;這麼多錢,竟然被村委會拒之門外,無論如何讓人心理難以平衡。

2001年,30多名不明真相的村民,向上級投訴陸漢滿領導的村班子,頭一條就是,「村幹部貪污腐敗,8000萬不知去向。」

調查的結果,證明了陸漢滿的清白。不過,陸漢滿也認識到,擁有這麼多土地,不一定是好事。他做了一個決定:崖口村實行土地股份制。

2002年,陸漢滿把村莊發包出去的圍墾地分成兩塊:其中1萬多畝,專用來補貼公社糧食生產;另外2萬畝,分配到全村3376個村民手上,平均每人5.5畝地。這5.5畝地沒有具體分到個人,但具有典型的象徵意義,從此,村民們成為土地的股東。這些被分配的土地及其收益,由一個基金會專門管理。

D、老書記的孤獨與落寞

陸漢滿的「改革」,一定程度上讓村莊恢復了平靜。但這種平靜下,暗流湧動。

從1990年與當時的翠亨鎮政府租或賣的博弈開始,崖口村就形成了慣例:對任何土地投資,村裡的底線是出租。後來不少工廠進駐崖口,村裡均以出租廠房的方式合作,而且出租的土地都以「一號大米」的價格作為標準,一畝地按650斤大米價格算租金。陸漢滿覺得,這是最保險的做法。

再後來,有外面的人和村民提出賣地,陸漢滿都一口回絕。從此,幾乎無人再敢言賣地。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了2008年。

當年7月,上級政府希望徵收崖口村的一塊地。這塊地面積達1.17萬畝地,幾乎就是1990年被陸漢滿拒絕賣給翠亨鎮政府的那塊地。這差不多是整個村莊圍地面積的1/3,也是中山市征地史最大的一塊地。

這次,陸漢滿還想扛著,沿用村裡的慣例,只租不賣。

但很快村委會被「圍攻」了。監控資料顯示,數百村民進入村委會辦公室,有的叉腰,有的赤膊,表情激動。「我跟老書記講,村民像洪水一樣湧來,怎麼能以匹夫之力抵擋呢?」譚偉欽向記者歎氣。

「既然這樣了,那就全體表決吧,同意徵收的就在征地表決書上按個紅手印。」

這一次,陸漢滿幾乎成了孤家寡人,3376個村民中,只有28個不同意徵收。

崖口村簽字同意賣地的村民高達99.14%。「村民都同意征,意見是那麼的集中,別的村80%已是大比例。」時任中山市國土局局長何權昌說。

徵收協議簽完,村民每人可以分到14.2萬元,外加近3萬元的養老保險。一個四口之家,現金收入就達近60萬元。代價是,平均每個有土地股份的村民手上賣掉了3.3畝地。

「租地讓村民沒信心,村民個個都中意一筆錢進口袋,因為今日不知明日事。村民就中意一次分完,這樣就可以保證自己的信心。」村幹部譚錦鶤說。

陸漢滿唯一能做的,是在征地表決書中,空著他的那一欄。「這也是唯一一個村支書不參與征地的村莊。」何權昌說。

那一段時間,陸漢滿總是避免跟人在一起,很孤獨地坐著,很孤獨地走來走去。譚偉欽說他懂得老書記內心的孤獨,「他不想看到他親手弄回來的土地,在他手上又失去。」

E、「崖口模式應適時而變」

崖口村的小街很窄,兩側是村民高矮不一的房屋,不時有「嘩嘩」的麻將聲傳出。街上行人不多,一個孩子輕快地跑過,後面跟著一條黃白色的小狗……

冬日的夕陽照在這片新舊不一的房屋上,少有生機,頗顯落寞。伶仃洋的風吹過來,有些涼意。

在2011年的換屆選舉中,陸漢滿沒有被上級政府提為候選人,「不賣地的不能當村支書。」他這樣理解。從1974年開始,他擔任村支書,37年過去了,如今他72歲,「下崗」了。

陸漢滿至今沒有去領那14.2萬元,也沒有要政府所買的養老保險。他掏了積蓄自己買了養老保險,銀行卡只剩下139元。

在一個冬日的夕陽下,他站在伶仃洋邊的大堤上,呆呆地望著灘塗出神。被徵收的那片灘塗上,高樓矗立,在夕陽下有些晃眼。

「當這個地方繁華了,它也就不屬於崖口了。 」陸漢滿說。

「我為這個村莊積累了幾億財富,圍地三萬多畝。每年單返租一項,都是千多萬,還不斷升值。當財富積累到一定程度,煩事就多了,爭奪財富支配權的矛盾就激化了。」陸漢滿無奈地笑著說。

去年9月,中山市市委書記薛曉峰在崖口村調研時表示,在新一輪發展階段,崖口村只靠出租土地發展農業的優勢越來越弱化,村集體財力和人才實力與現代市場經濟的要求有了較大差距,村民的發展意識也產生了變化,「崖口模式應適時而變」。

[特寫]

「下崗」村支書陸漢滿

「下崗」的崖口村前村支書陸漢滿,坐在前村法律顧問譚順寧的豐田車上,往伶仃洋邊駛去。汽車沿著水泥「綠道」穿過村舍、農田,繞過建了寺廟的小山包,出現在一片遼闊的圍墾養殖場邊。陸漢滿有點激動了,「這都是我在的時候搞的。」

這是一個冬日的下午,夕陽落在伶仃洋面,波光粼粼。陸漢滿叉著腰,站在堤邊,久久地凝視著這一望無際的水面,沉默不語,似乎三十年前帶領村民大干快上、開疆拓土的場景,還在眼前。

多少次,他帶著客人來此考察,興致勃勃地談著人民公社;多少次,他駐足在這曾經是海洋的灘塗上,為自己遵從了《增廣賢文》裡那句「但得方寸地,留予子孫耕」而驕傲。

現在,墾地被慢慢蠶食,高樓大廈新立海邊;而他,「下崗」了。

冬日的夕陽映著他的身影,使他那瘦高的身材,顯得更加頎長。他習慣性地摸了一下眼眶,眼神裡有一絲不易覺察的黯然。

他很快又調整了自己的情緒,兩手插入夾克的口袋,大跨步地走到車前,伸出一隻粗壯的手,猛地拉開車門,上車。

來到村裡的寺廟,這是陸漢滿在任的時候建的。「滿叔,你信神嗎?」記者問。

「不信。但不能因為我不信就不搞這個呀。」他講話一字一頓,偶爾帶有點頭。

陸漢滿的房子,建於1970年代,青磚屋,帶天井。房間內的白牆已經生斑。天井左邊是書房,右邊是臥室。臥室裡,擺著一張支著蚊帳的木床。——身處這樣的環境中,讓人陡然生出一種時空穿越感。

陸漢滿只會說粵語。對記者的問題,他選擇用筆作答。院門外一棵樹下,擺著一張木凳,陸漢滿坐在上面,一筆一畫地在本子上按豎排寫著繁體字。

在過去37年村支書生活中,他每天晚上都要「閉門思過」,寫500字的日記。

他的書房,掛滿了「勤能補拙,儉以養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字幅,37年來,他為村裡打下了數億財富的基礎,卻始終生活在這種環境中,「下崗」後,他買了養老保險,銀行卡上只剩139元。

「土地到底屬於誰不是很重要」,因為「人不過是歷史的匆匆過客。」但他卻無法釋懷,「把土地當私有財產一樣表決賣掉。」在這種清幽的環境中,他用「筆」闡述這樣的觀點。

在他房間裡,最醒目的是兩個字:「制怒」,這是他請一個書法家寫的,寫了三幅。另外兩幅,一幅在村委會的辦公室,一幅在他兒子的客廳。

      責任編輯: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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