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恩愛無比的離婚了我們反而過得更好——對話成龍
打黑社會就是打錢嘛
人物週刊:還記得是什麼時候開始被人叫大哥的嗎?
成龍:忘了,真的忘了,怎麼開始的我也忘了,現在幾乎變成一個官稱了。
人物週刊:大概有多少年了?
成龍:有……哇!二十多年了。可能是我愛管閒事吧。
人物週刊:都管過什麼閒事?
成龍:抗議黑社會,保護藝人,組織香港演藝人協會。每一個協會辦不下去,都是我支持他們。到了後面香港電影工作者總會是我搞起來的。
人物週刊:那時候為什麼要成立香港演藝人協會?
成龍:我在美國受到很公平的待遇,回到香港,看所有的藝人都受到不公平的待遇,給人欺負,收不到錢,給黑社會欺負。我第一個在《壹週刊》,坐在那邊,我說來找我,不要去欺負那些無辜的人。只有我敢這麼做。我跟黑社會對峙過。
人物週刊:怎麼對峙?
成龍:那個時候真的是拿桿槍指著劉德華他們拍戲。你在這組拍戲,來兩個黑社會,拿著槍,說你過來我們這邊拍戲,你的片酬是10萬的話,就給你2000。這麼欺負!簽在我公司的是張曼玉、王祖賢、張學友,我是他們的老闆,給人欺負怎麼辦?我只能出頭。
之前他們欺負我的時候,我躲到美國,一下飛機就被人開槍。我得每天拿桿槍出去。一回到香港吃飯,二十幾人圍著我,拿著西瓜刀,我自己帶一桿槍,衣服裡還有兩桿槍。我說你們欺人太甚,我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躲你們。後來我是兩桿槍、6個手榴彈對著他們。
我說打黑社會就是打錢嘛,差不多三十年前,我拿50萬跟你們打!一出事,我們叫"穿草鞋的",他們要跑路。你要保護他們,幫你幹事的你要給安家費,坐了牢的也是給安家費。對方會找你,警察會找你。那個時候還沒有手提電話,在酒店打電話,我說沒有身份證的先走,60人走掉。你說香港黑社會多怕我們,你住在香港,我不住在香港,我沒有身份證,我殺完你,我們走了。
後來他們說,哇!大哥有底的。其實我沒底,我就是拿錢出來K你們,買人來砸你們。我如果是黑社會的話,我不會拿到英女王的勳章。
要一些強大的領導去解決
人物週刊:你算是控制欲比較強的人嗎?
成龍:我喜歡控制場面,喜歡領導東西。有時候看見北京堵車,我真的想走下車,去做交通警察。
人物週刊:你所有的身份,比如功夫巨星、導演、武術指導、製片人、歌手、慈善家、父親、丈夫、兒子,等等,最喜歡做的是什麼?
成龍:導演吧。
人物週刊:因為導演最能掌控全局嗎?
成龍:對。我現在看見很多導演不會掌控全局。
人物週刊:那演員呢?
成龍:當過導演,你做演員的時候會更體諒導演。拍《少林寺》,我說怎麼老拍他們,不拍我?導演說,大哥,幫幫忙,他們要過鐘。有些演員8小時,頭套一摘就走了。助理、經理人說,我們演員累了,過鍾了。其實他什麼都沒做,在房車裡睡了一天。導演才最累。我說沒關係,先拍他們,把他們拍完,我可以幫他們做戲,我側臉的就側臉,幫你們拍,他們走完以後晚上才拍我。我不要給導演任何壓力,因為那個演員沒有做過導演。
人物週刊:你以前講過,你的每一部電影都有自己的觀點在裡邊?
成龍:對。你看《警察故事》,我不反對你是賊,這個世界有人的地方就有賊。如果你今天可以到匯豐銀行去把金條拿走,不傷到一個人,哇,這不得了,我覺得是天才啊!但是如果你劫持人質,你傷害到人,就不可饒恕。《A計劃》講革命黨,我說你們是革命黨,我不是,我是一個警察,在這邊你就要遵守我的法律。我拍每一部片子都是有原因的。
人物週刊:你的電影基本上都是光明的結局,問題都在結尾解決了。但是生活中不可能是這樣,會不會讓你容易沮喪呢?比如說這次的《十二生肖》,在電影裡JC俠盜團可以把各個國家丟失的文物偷走還回去,但在現實中,這是基本不可能的事。
成龍:我真的很理想主義。我原來拍過成龍的3個夢:我希望世界和平,希望世界大同,希望中國沒有窮人。我追求完美,所以往往令自己很不開心、很毛躁。
人物週刊:你解決很多現實問題的方法是不是容易接近於你電影中的解決方法,就是這種大哥式的,有一個很強大的人來解決它?
成龍:對。要一些強大的領導去解決,我們解決不了,只能發出我們正能量的聲音,通過電影講出來,盡一點微薄之力。最近我有個搞拍賣的朋友講,大哥你害死我們了,你那個電影一上映,又會有人想起我們買獸首的事情,那還敢賣嗎?你看,起碼有點用的,對不對?
人物週刊:為什麼堅持不拍反派角色呢。
成龍:不吸引我去拍。我不喜歡在外國給人家看不起。有一次史泰龍叫我去拍一部戲,我演一個毒販,後來改過自新,先壞人後好人,我不去。
人物週刊:這個聽起來不算太反派呀?
成龍:成龍做過毒販……不好。我去奧斯卡頒獎那次,和一個特別高的黑人一起出場,我設計了一個小玩笑,回香港就被罵,說侮辱我們中國人矮。很多中國人太沒自信了。說在外國人電影裡中國人總是妓女、罪犯,可我們香港電影裡,壞人和妓女也永遠是外國人,對不對?
人物週刊:那你還是會顧忌?
成龍:在中國的話,也可以,看演什麼了。比方說,座山雕,這種可以。很霸氣很梟雄。
人物週刊:你特別喜歡大家叫你大哥嗎?
成龍:我也習慣了。老外都這麼叫,問我大哥什麼意思,我說Big Brother。他們就學著叫DaGe。有一首歌是"我不做大哥好多年",我是"我做了大哥好多年"。大哥很難當的,大哥真的很難當的。
人物週刊:你最喜歡別人對你的評價是什麼?
成龍:就是大哥好好哦,行了。年輕的時候我要做電影最大,做動作片之王,現在沒有這個。
今天的我不用比了
人物週刊:什麼時候開始對"國"的概念越來越看重?
成龍:回歸以後。我們跟你們不同,你們每天都有國家保護。我們生在香港,不中不西。拿著英國護照,但是去英國要蓋章,要拿visa。到那邊還要問你來英國幹什麼。英國不是我的國家嗎?不是。你是一個被拋棄的小孩子:我擁有你,但是我又不管你。我想到媽媽的懷抱吃個奶,又推開,沒得吃。
人物週刊:這種印象在小時候很深刻嗎?
成龍:很深刻。我在法國領事館長大的,那個區都是外國人。我永遠是走後樓梯、後電梯。我跟我爸爸走路,有外國人來了,我們得讓在旁邊。我從小是給外國人欺負大的,欺負了就要認。反正在香港,一看見外國人就怕,所有香港人都如此。
人物週刊:但是有很多香港人會感謝當年英國管治時期建立起來的制度和習俗。
成龍:我沒有那個感覺,沒有這個概念。我們小時候沒有受到他們保護。我在師傅的那個學校裡面,一直挨打挨打,只是在想怎麼可以生活好一點,怎麼可以賺點錢。
人物週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在正式場合穿唐裝的?
成龍:我記得拍《炮彈飛車》的時候(1981年),在美國還沒有人認識我,我穿西裝,有一個演員就天天用日語跟我說早上好和再見,他知道我在日本很紅。我說不不不,我來自香港。他說我知道,還是繼續用日語打招呼。那個時候還沒有人知道香港在哪裡,還以為是日本的一部分。我解釋起來太麻煩了,不行,就開始穿唐裝,我一穿就要給你們知道我是中國人,
所以那個時候我看李宇春上《時代》週刊封面,我很開心。李宇春紅是中國人把她抬起來的,不是她有本事,唱歌比她好的人太多。
人物週刊:華人取得這種國際成就,你就會很開心嗎?
成龍:對,看見姚明在那我也開心,周潤發拿獎我也開心。以前可能我有一個比較,為什麼不是我是他?現在不是,今天的我不用比了。大紅花轎人人抬。你踩我,我踩你,能踩起來嗎?
人物週刊:聽過有人講,會懷疑你是不是有政治投機的成分?
成龍:我?我今天沒有中國都很紅了啊。我在韓國、在日本,他們都對我很好。我現在很怕又回到以前,我們已經有過一次大清洗,不能再大清洗了,包括人、文物。多少寶貴遺產一個大清洗就完了。
我何德何能,有一個報紙把我擺在頭版3天
人物週刊:2009年,你在博鰲論壇上說中國人要管的那次,引起了不小的風波。
成龍:我講的是台灣立法院很亂。人家韓國或者日本的立法院亂,我都不在乎,但台灣的立法院亂我就很在乎,我在外國,看到被報道出來,摔椅子、打架。
還有香港,以前港英時代,沒有這麼自由。你有聽見這麼多八卦新聞?有這麼多上街遊行?沒有。很規矩。英國人鎮壓得很厲害。我們不喜歡鎮壓,喜歡自由,但不能為所欲為。現在香港變成遊行之都,全世界講的,以前是韓國,現在是香港。罵中國,罵領導人,什麼都罵,什麼都遊行。應該規定什麼可以遊行,什麼不能遊行。
人物週刊:你1992年呼籲做了很有影響力的演藝界反黑社會暴力大遊行吧,這種你覺得可以?
成龍:對。還有一次反盜版遊行,沒有其他的了。現在很多無理取鬧的遊行都來了,有些人沒事就遊行吧,有假期就遊行。我就每天看見遊行。我們今天回歸了中國,怎麼還可以老罵中國的領導人?你們誰有本事誰來管,你們又管不了,只是在罵。
人物週刊:博鰲論壇那次引得香港很多人罵你。
成龍:《蘋果日報》3天(查閱後應為兩天)頭條!頭版啊!說我是走狗。我何德何能,有一個報紙把我擺在頭版3天。
人物週刊:你不會難過嗎?
成龍:不會。哇,我覺得我很重要,擺在頭版,你說多重要。中國人是一定要管啊。交通規則要守,一些造假的東西,能不管?我從不守法到學會守法,不管誰做,政府我都支持。香港現在有過3個特首了,每一個上台都被罵。我就不相信每個特首上來都是要害香港的。你種個種子,要給它時間開花啊,不能剛種下就喊:還沒開花!還沒開花!
人物週刊:在美國沒有習慣他們罵總統嗎?
成龍:那個我不關心,美國誰當總統我都不關心,真的。我不喜歡羅姆尼當,因為奧巴馬對中國好一點,如果奧巴馬對我們中國不好,我就希望羅姆尼當。好像我在台灣,有日本人問我,釣魚島是誰的,我說中國人講釣魚島就是中國人的,日本人講釣魚島就是日本人的,一定是這樣子。那誰對誰錯?這很難講的。別說那麼大,今天我泊車,輪子壓到了你家車位,你就不會開心。對不對?這些事真的就要國際輿論去搞,千萬不能再有打仗的事情發生。這是我的愚見。
若從政想做反黑組
人物週刊:有沒有考慮過從政?
成龍:從政?不會吧。但是我想過從政我要做的職位,兩個:第一,我要做一個反黑組,我會訓練一幫特警部隊跟著我,我喜歡這種。你不要叫我領導。
人物週刊:那議員什麼的呢?
成龍:議員要被罵得狗血噴頭啊!要斯斯文文的,被人家質問,罵人的話又不敢說,要——嗯,嗯。(表演出點頭乖乖坐著的樣子,突然作勢要翻出桌子)去你媽的,打能解決問題最好,又不能打,我受這個罪幹什麼?
人物週刊:另一個職位想做什麼?
成龍:交通部長。我以前在台灣講過,怎麼治亂泊車,後來台灣真學了我那招。我拍《龍少爺》的時候,二十幾歲,在台灣住一家飯店,有一個轉彎的位置,每天都有一輛車亂停在那,我轉不過去。我用紙貼過"請你尊重,不要在這種地方停車"。他還是每天停。有一天,我就上樓拿了把餐刀,叫我的成家班在前面看著,沒有人,就啪啪啪啪,4個輪胎捅爆了。以後這個車子就再也不見了。要用一種暴力的手法去對付一些暴力、不守規矩的人。
人物週刊:你在台灣出的主意是什麼?
成龍:我的主意是,在北京亂泊車,就把車吊到天津去。來回運費你要出,而且必須自己到天津去領車,再罰5000塊錢。你以前罰錢,有錢人不怕啊,但是這樣你就得自己去天津領。一定要重罰才行。我們香港以前講,清潔香港30年,沒人管,亂吐痰。Sars一來,一個禮拜死了50人,大家都要乾乾淨淨了。為什麼死了50人之後我們才知道乾淨呢?人都是如此。
我在北京看見交通問題,比如昨天,兩部車子,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登一下,頂住了,好幾公里就塞住。我後來轉彎上去一看,前面都是空的,就為這兩部車子。所以一定要強制管理。
你看人家新加坡很有規矩。你買一個勞斯萊斯本來600萬,但是如果你只在晚上7點到第二天上午7點開,你就可以只花300萬。很多小富二代買這種,只晚上開,叫殭屍車,早上他們就去坐公共交通。一部車子過天橋100塊,如果車子裡面坐4個人就免費。這多好,北京也可以呀,搭著別人,一個社區的,坐滿4個人免費過。
人物週刊:你特別喜歡跟人講道理,不管是電影裡、接受採訪還是寫微博。
成龍:對,有理走天下。我今天講什麼話都很大聲,我沒有私心的,我做事情,永遠是先為人,我吃飯先看你們飽了沒,上車先安頓每一個人坐好,在現場我指導每個人的崗位有沒有問題。完了,才想到我自己。對人,對事,對國家,對地球,對影迷,都是如此。所以我講話很多人就聽,不一定說我講的對,但是我不斷在學。
她為我的付出,令我更加尊敬她
人物週刊:你在自傳裡有講過一句話,我的妻子和兒子過著獨立的生活,想知道他們的丈夫、父親或是陌生人能夠真正成為他們生活中永恆的一部分,還是繼續失落在外部更大的世界裡。你現在有沒有後悔過,年輕的時候跟家人離得那麼遠?
成龍:後悔過,但是也挺好的。你沒有這個過程就不知道失與樂,成與敗。我那個時候要跟她在一起,可能早就分開了。她躲到美國去,我在外面闖天下。到今天,她為我的付出,令我更加尊敬她。我不是一個好丈夫,不是一個好父親,但我是負責任的,到今天我們很開心,比一般的都開心。
人物週刊:現在和兒子是哪種關係?
成龍:很多恩愛無比的離婚了,老是在報紙上摟摟抱抱的,早沒了。我們不用出來,永遠保持神秘感,反而過得更好。而且,我由防家裡人、保護自己為主,到今天,全部不防他們,以他們為主。
人物週刊:報道上總說,他發唱片都不敢叫你去,怕你又批評他。
成龍:朋友。
人物週刊:報道上總說,他發唱片都不敢叫你去,怕你又批評他。
成龍:他在我眼裡永遠不夠努力,不夠好。因為我老覺得我比他勤力。
人物週刊:你防自己的老婆20年,她不抱怨嗎?
成龍:多年下來,不離不棄,沒有講過半句怨言。我現在就是(錢)全部交給她。而且也想開了,15年前把我的一半錢捐給基金會了。
人物週刊:已經劃過去了,還是說遺囑?
成龍:劃過去了。我的遺囑都全部寫好了。這個是哪裡的,那個是誰的。我看見中國富豪,很多為這個打官司的。我不希望有一天我老婆告我兒子什麼的。先寫好,全部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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