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據環球時報報道，美國前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布熱津斯基博士，從上世紀60年代起成為中美關係一路走來的見證者。3月7日，布熱津斯基接受《環球時報》記者專訪時，特意介紹辦公室懸掛的一張中國領導人鄧小平請他赴家宴的照片，上面有鄧小平親筆簽名，日期為「1979年1月31日」。現年85歲的布熱津斯基依舊思維敏捷，熱衷於對全球熱點問題的思考，無論是早期的《大棋局》、《大抉擇》，還是2012年的《戰略憧憬——美國和全球實力的危機》，他的著作總能引起學術界和媒體的矚目。布熱津斯基在此次專訪中對中國的未來發展侃侃而談，儘管這位美國老牌戰略家表示，「我不想進行說教」，但他還是在肯定「中國成功」的同時，表達了對「中國民族主義情緒高漲」、「中國在亞太將被孤立」的擔憂，並迫切希望「中美元首要經常見面」。
中國不宣傳「中國模式」是明智的
環球時報：您對中國新一屆領導人有什麼期待?
布熱津斯基：我見過即將當選中國國家主席的習近平先生，也有機會和他長談過幾次。他給我的印象是睿智、有遠見、頭腦清醒、自信但不自大，對國際和國內問題都有著良好判斷。我認為，他能抓住機會，有效應對中國面臨的更嚴峻的制度性和社會性難題。這些難題是中國成功發展所帶來的。我想強調，中國面臨的困境不是由失敗造成的，但有些時候，成功所帶來的問題會是非常嚴峻和危險的。
環球時報：中國正在召開兩會，中國總理溫家寶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到，中國將促進世界持久和平與共同繁榮。您認為中國能為世界做出什麼樣的貢獻?
布熱津斯基：中國領導人在兩會期間深刻思考、全面討論著中國所面臨的國際和國內事務。溫家寶總理在報告中提出的一些非常崇高的期待值得讚揚，是明智的。
我關注的是，中國在處理一些正在升級的全球事務方面，到底能有多積極。閱讀過我的新書《戰略憧憬》的中國朋友可能知道，爭奪全球霸權的戰爭威脅已不復存在。美國人對自己的體制有自信，也希望其他國家能模仿，特別是美國的民主政策，但我們知道，美國不可能把自己的模式強加給世界。我從未看到中國有類似「希望或期待全世界都學習中國」的表述。所以說，中國領導人不在世界上宣傳中國的發展模式，不期待世界模仿中國是明智的。在這樣的情況下，美中之間的合作可行並值得期待。
環球時報：中國正致力於做「負責任的大國」，對此，您怎麼看?
布熱津斯基：中國人民有自己的經驗，中國也有很睿智的領導人，知道什麼是可行的，什麼是不可行的。我說一點總體建議，世界正變得混亂。充斥著政治、宗教和民族事務爭端的世界，對中國的國家利益是無益的。我認為，中國像美國一樣積極參與解決全球問題，是很重要的。我欣慰地看到，美中兩國正合作，與伊朗進行談判。我也希望美中兩國在解決敘利亞問題上能有更多合作。在朝鮮問題上，美中兩國確實是共同應對的。這些都是積極的。那種認為「中國可以獨立於世界、自行成功發展」的想法已不合時宜。
環球時報：您認為中國面臨哪些挑戰和機遇?
布熱津斯基：正如我之前所說，中國的難題是隨著發展而來的。我第一次訪華是1978年，當時的中國和現在看起來有著天壤之別。以後每次去中國，我都對中國翻天覆地的變化感到吃驚。我可以講，中國1/4甚至1/3的人口現在生活在非常現代化的社會中，現代化程度不亞於世界任何一個城市，在有些方面，甚至更好。中國現在有群體很大的城市中產階級。在這種發展階段，過度依賴權力和審查制度，過度依賴容易造成腐敗的人脈關係，都對中國未來發展有害，給社會帶來壓力，造成浮躁。一些官員還暗中利用權力牟取私利。我知道中國領導人對這些有深刻的認識。我認為，能夠公開討論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
中國民族主義情緒高漲
環球時報：您對中美關係走向有什麼預測?
布熱津斯基：美中兩國之間穩定、合作的夥伴關係對兩國都有益。目前，美中兩國都有一些破壞雙邊關係的苗頭，我認為雙方應有所防備。我對雙邊關係有一些憂慮，美中兩國進入一個階段：雙方的民族主義情緒會減損雙邊關係，這對兩國都不好。
美國有一些批評中國的聲音，甚至大選期間，總統候選人也公開攻擊中國。但我想告訴中國讀者，美國對中國的批評和中國對美國的批評是有區別的。從美國方面講，美國民眾也許並不像中國民眾那樣熱衷於討論外交政策，因此，應區分美國的官方表達和民間表達。美國民間對中國的批評也許是源於對中國的無知或焦慮。比如一些美國商人，在與中國同行的競爭中失敗了，因此發出對中國不友好的聲音。但美國官方言論是非常審慎的。奧巴馬總統想表達的只是，亞洲正變得更加重要，美國應更多地參與亞太事務，在這一點上，我認為是完全正確的。
相比美國媒體，中國媒體所代表的官方聲音更有民族主義色彩。因此，我注意到中國媒體對美國的一些表述後感到擔憂。在民族主義主導的輿論氛圍中，美中兩國不可能合作。中國的民族情緒高漲，有歷史原因。在經歷長期的屈辱後，中國正有一種勝利感。所以，若不加小心，民族情緒高漲是非常危險的。它不僅會使中國與日本的關係更加緊張，也會使中國與美國的關係難處。美國一直告誡日本，我本人也這樣做過，不要讓日中關係變得更糟。但我現在認為，是中國讓這些關係變得更加難以處理。所以，我比較擔心中國出現的民族主義情緒。中國不要犯別的國家百年前犯過的錯誤。中國和美國都不會成為全球霸權，因為世界變得更加複雜。我認為中國領導人會認識到中國民族主義情緒的問題，不會被民族主義所迷惑。但這種情緒確實會影響中國很多人。
環球時報：您怎麼看奧巴馬總統第二任期內對中國和亞太地區的政策?
布熱津斯基:首先讓我重申一下，奧巴馬總統跟我確認過，他自己從未用過「轉向(Pivot)亞洲」這樣的表述，一些美國官員用過。美國一直是太平洋地區的一支力量，並加強在該地區的存在。美國國務卿克裡這次出訪選擇歐洲和中東，因為那兩個地方都存在問題。克裡沒有去中國，是因為中國不在「問題列表」上，對此，中國應感到欣慰。中國本身是穩定的。我的建議非常簡單，就是雙方領導人應經常見面，能以友好和私密的形式交談。在天安門和白宮前的儀式性活動並不足以發展雙邊關係。雙方必須嚴肅討論雙邊關係中遇到的問題。
此外，兩國還要共同承擔全球責任。比如朝鮮正變得越來越「難以預測」。朝鮮半島今日的局面對日本、韓國和中國都是不利的，對美國也是不利的。中國的發展已到了不能不考慮全球影響的階段，不管是好影響，還是壞影響。這是一個現實。作為美國，我們必須習慣，美國在過去50年間，在軍事、金融上統領世界的階段結束了。雖然目前美國還是世界上第一大國，可能未來十幾年也是，但未來是不確定的。
環球時報：中美兩國近年來在很多領域遇到一些困難和衝突，比如最近美國媒體炒作的「網絡戰爭」。您認為，解決這些問題的最好方法是什麼?總體上說，您對中美關係有信心嗎?
布熱津斯基：當然，我還是持積極態度的。對於困難，雙方應有解決問題的意願。我認為目前雙方解決問題的意願還不強烈，兩國間的交往出現消極趨勢。不友好氣氛是雙方敵意和衝突的開端。這是我們必須要避免的。
很抱歉美國沒請中國加入TPP
環球時報：您對亞洲地區複雜多變的地緣政治有什麼看法?
布熱津斯基：亞洲地區確實存在嚴重的危險，就像20世紀時的歐洲，因為領土、民族衝突和國家意志，甚至霸權意識等原因導致戰爭和衝突。在亞洲，幾乎每個國家對外都至少存在一些敵意，這些敵意可能導致衝突。這也是為什麼我說美國在西太平洋的存在，是有利於地區穩定、有益於亞洲特別是中國的原因。如果說，在亞洲，存在一個大家都越來越怕的國家，不會是印尼，不會是印度，也不會是日本。人們會害怕的恰好是中國，中國可能因此變得孤立。孤立對中國來說，不會威脅到中國的生存，但會對中國產生不利影響。所以，我對美國的建議就是，不參與到任何與中國大陸可能發生衝突的事件中，也不參與任何反華聯盟，但有適度的傾斜，以維護地區穩定。我認為，這是有益於中國的。
環球時報：在中日釣魚島爭端上，美國最近的一些做法已經站在日本一邊。對此，您怎麼看?
布熱津斯基：不，美國所做的只是表示「釣魚島的現狀就是如此」。如果有人認為，戰爭可以解決爭端，那是一個非常錯誤的想法。國際上解決這類爭端是有機制的，但如目前的形勢，雙方互不相讓，就可能發生衝突，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我認為，中日兩國政府都明白，民眾的情緒已被島嶼爭端挑起。在這樣的情況下，中日雙方採取一些象徵性意義的活動，但不要做愚蠢的事情。
美日關係並不是針對中國的，而是為維護西太平洋地區穩定的。對於美國推動的「跨太平洋戰略經濟夥伴關係協定(TPP)」沒有包括中國，我感到抱歉。但我知道，中國也有類似的地區合作沒有將美國包括在內，我覺得雙方在這件事上都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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