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去不了」—10月8日中午,一名警察在小區門口攔著王秀英和李學惠。當天下午,王秀英告財政部一案擬在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年初,她向財政部申請公開中國政府援助朝鮮的信息被拒後,這位82歲的老太太就向法院遞交訴狀。
據南方都市報報道,這不是她第一次打官司,12年前為了房屋拆遷糾紛,她告過北京宣武區政府;這也不是她第一次面對警察,77歲那年她被判過一年勞教。現在,面對阻攔,王秀英絲毫沒有回家的意思,她戴著出門的遮陽帽,拄根枴杖,盯著警察,一言不發。半小時後,警察放行。當他們踩著點趕到法院,法官卻告知:案件延期開庭。10月13日,王秀英又收到法院通知:「不予立案。」這意味著法院收回了早先的立案決定。
「為什麼要告財政部?」李學惠貼著王秀英的耳朵替記者大聲地重複問題。
「他們呀,不管我們困難戶,卻去支持朝鮮,」王秀英接著說:老百姓的錢怎麼花了都不知道。
強拆沒能和拆遷方達成協議,房屋被「依法強拆」
「老太太不見得知道朝鮮在哪兒。」李學惠放下電話插了一句:「瞭解情況的人都找我。」告財政部,是他的主意,在過去的幾年裡,李學惠幫著王秀英出過好幾個引起媒體關注的主意,目的只有一個:保持公眾對他們的關注度,為了12年前遇到的那場拆遷糾紛。
王秀英和李學惠原是北京天橋地區那一片的老居民。2000年10月,天橋地區被列入北京危舊房改造試點工程。他們沒能和拆遷方達成協議,在法院判決後,就被「依法強拆」了。
2001年5月,宣武區國土資源和房屋管理局給王秀英送來一份「拆遷糾紛裁決書」,要求「在收到裁決書的3日內,騰空住房」,開發商—天橋投資開發公司將為她在原地提供一套兩居室住房。王秀英說:「連談都不談,這個數我不認」,按她的設想,戶口簿上有她和兩個女兒、一個外孫女的名字,女兒都成家了,家裡算3戶人家,拆遷公司該給每家一套一居室。
王秀英把房管局和開發公司告到法院。一個多月後,法院作出判決:為保證重點建設項目的順利進行和如期完工,要「先騰地、後處置」,並支持拆遷方給予她們一套兩居室的決定。在終審判決出來的兩個月之前,她們住了50多年的兩間小平房就在法院的監督下被強制拆遷。
那是立秋後第三天,2001年8月10日,晴天,太陽毒辣,原宣武區的法院、公安、拆遷辦公室、街道辦事處來了一群工作人員,帶著抓斗車聚集在王秀英家門前,法官宣佈強制執行後,工作人員幫王秀英把家裡的東西一件件搬上車,女兒王鳳仙陪著母親,沒敢讓哥哥和妹妹來現場,「怕打起來」。搬完最後一件,車才開出去幾米,她們回頭就看見抓斗車的鐵爪往屋頂上撓去。
周轉房下一場雨,王秀英的房間能連漏3天
這輛車往南開了十公里,將她們送往開發商提供的周轉房—位於北京南三環分鐘寺一間樓村的幾排簡易水泥平房。開發商給王秀英和王鳳仙一人一間房,每間十幾平方米大小,像開門窗的正方形盒子。據目測,屋頂和牆體就一層磚那麼厚,廚房在房間外面。
剛來時,平房前的野草高過王秀英的腦袋,她在野草上搭一塊布,以免看著心裡慌。原來住的天橋可是熱鬧地方,「拉洋片的,唱小曲兒的,說相聲的」,王秀英回憶,1956年,她從河北保定鄉下來投奔在北京打工的丈夫,就在天橋這租了兩間小平房,一住快50年,拉扯大一兒兩女,從20多歲的姑娘變成老太太。從沒想到70歲之後,要生活在這地方。
一起搬來的,還有天橋地區其他11戶「釘子戶」,李學惠和他80多歲的母親就是其中一戶。周轉房的工程質量讓居民們擔憂,下一場雨,王秀英的房間能連漏3天。2002年5月8日開始,周轉房斷電了。居民們去宣武區政府、北京市政府上訪後均被告知,停電是因為她們欠交電費所致。王鳳仙說:停電,只是為了逼我們盡快和天橋公司達成協議。
2003年2月,這些拆遷戶都收到天橋危改辦發給他們的一份通知,告訴他們從2002年9月開始,天橋地區被拆遷居民已陸續回遷原地,如果逾期未達成安置方案,以現金方式給補償,王秀英將得到13萬餘元,並且這筆錢已經轉給了周轉房所在的分鐘寺物業管理辦公室。
「沒有這個地方!」王鳳仙說,她們向中紀委信訪申請幫助尋找這筆錢的去向,中紀委口頭答覆她們:不存在分鐘寺物業管理辦公室這地。到2006年,王秀英失望了:「上訪沒用。」至今,仍有兩戶拆遷戶繼續住在這裡。一戶人家的房頂和牆壁黑得見不著原來的白漆,屋主說:「下雨漏的」,這麼多年沒人再來找他們談過補償的事。
勞教12天後,北京勞教委撤回了對兩個老太太的勞教決定
從2002年到2008年9月搬走前,王秀英家停了6年的電。這6年裡,她們用蠟燭照明,夏天用井水降溫,冬天用煤爐取暖。王鳳仙數了一下,這6年裡她們每天平均用掉5根蠟燭,為省錢,她學會了用燭油和燈芯做蠟燭。
熬到2008年,王秀英和李學惠的母親決定去天安門拉橫幅抗議。那時,王秀英的左眼瞎了,右眼只有0 .01的視力,得慢慢挪著走。李學惠的母親比王秀英年長5歲,但腿上有勁,讓兒女把她們送到附近,兩個80歲上下的老太太就這樣互相扶著往前挪。
6月頭上,她們拎著鐵皮桶在中南海西門外放了次鞭炮。「頭一回去,手抖腳抖沒敢放,隔天去才敢點上」,王秀英說,她記得那一小串手臂長的炮,放在鐵皮桶裡,比設想的聲音要大得多,「砰、砰」兩聲後,緊接著一聲巨響,從西門裡跑出一群武警,說她們使用爆炸物。「那是花炮,」王秀英說。和前幾次去天安門打橫幅一樣,她們在派出所待了一會兒,就被警察送回了家。
但是2008年8月中旬,兩個老太太被勞教了。北京市勞動教養管理委員會發出了勞動教養決定書:說她們在2008年3月到6月間,為解決拆遷住房問題,在中南海、天安門地區打橫幅、點鞭炮,嚴重擾亂「重點地區」的公共秩序,決定勞教一年。(南都曾作深度報道《年近八旬被勞教》)
她們的小平房外面被裝上了攝像頭,警察24小時守著。兩個老太太年紀太大,勞教委員會又判她們所外執行。「也就是出門買菜,警察就關照不能走太遠,沒啥,」王秀英說。媒體一家接著一家出現在小平房的院子裡,12天後,北京勞教委撤回了這個勞動教養決定。
「創新上訪」有記者想拍照,王鳳仙就把專為訴訟做的海報和標語翻出來,讓老太太舉著
「來了18家媒體!」李學惠說。2008年9月,王秀英和李學惠家一起搬了出來,他們以為:這麼多媒體關注,房子的事該解決了。但李學惠因為上訪在2009年4月被以「聚眾擾亂社會秩序」逮捕,3個月後,在警方的調解下,李學惠在看守所裡和開發商達成了協議。開發商在北京西五環這邊的蘋果園為他購買了一套兩居室,為他的母親購買了一套一居室。
「看守所裡達成的協議,我怎麼能認?」李學惠說,「如果這是12年之前給我們的,我們會感謝開發商,但這麼久過去,我們上訪,居無定所,受了那麼多苦怎麼算。」他被放出來的第三天,妻子就和他離了婚。
自從搬出來到現在,5年內王秀英搬了4次家,房租從1500元漲到了3000元,她們租的房子年底也快到期了,還不知道要搬到哪裡去,王秀英說:「不能搬出西城區,搬走了更沒人管咱們了。」
王秀英告財政部的消息,被李學惠放上網絡後,連著3天,他的手機每隔幾分鐘就響一次,電話那頭就兩類人:記者和訪民。「網上有1500萬人知道您這事啦,都說這老太太厲害,素質高!」放下電話,李學惠衝著王秀英喊了一聲。王秀英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我們家老太太就這樣,穩。」王鳳仙說:我們家都像她,遇事不著急,強拆前一天,我們家還燉排骨呢!現在,王秀英的牙都掉光了,女兒把白菜切成細絲炒軟了,茄子裹上雞蛋液煎得酥酥的,王秀英細嚼慢咽,一頓飯得吃上一個多小時。可當記者問王秀英,這麼多年上訪沒結果,還要繼續嗎?王秀英的聲音洪亮:不給房,就上訪!
「走哪警察跟哪」,王鳳仙說,有一次警察在兩會期間陪她們旅遊時問她:「要不要看你女兒照片,我這有,和你特別像」。「對面走來都認不得」,2001年拆遷時,王鳳仙的女兒才10歲,開始決定上訪後,她就沒見過女兒,2005年丈夫提出離婚。王鳳仙決定:這事弄完前,不認女兒。
每週有兩天,王秀英家幾平方米大小的客廳裡,總擠著各地來的訪民。看到來來往往採訪的記者,訪民會拉著記者問能不能請你們吃個飯。李學惠擺擺手,讓訪民們別圍著記者,「要學會創新上訪。」
有記者想拍照,王鳳仙就去把專為這場訴訟做的海報和標語翻出來,讓老太太舉著,海報的一角印著「李學惠策劃設計」。王秀英看著鏡頭,神情嚴肅,眼睛似乎快被周圍的皺紋吞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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