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劉智威(化名)在東莞厚街開了近十五年的酒店，見慣了大風浪的他，覺得這次掃黃有些來勢洶洶。他對記者說，如果中央下一場行動真是「掃黃」，他已經做好準備隨時退出這一行業。
據中國經營報報道，「可能以後真的沒法做下去了。」劉智威在東莞厚街開了近十五年的酒店，見慣了大風浪的他，覺得這次真有些來勢洶洶。
2008年東莞「騰籠換鳥」加上經濟危機，東莞大批港台資企業撤離，當中也包括他的大批客戶，當時他挺瀟灑地說了一句「客去客還來」;2011年新年前後，「東莞招嫖短信都發到中央部委級領導的手機上」，全市大面積的掃黃，一大批官員下台。他還是認為「這涉及上百萬人的生計，這種行動最終不會有結果」。但這次讓他心裡瘆得慌，雖然前幾天的東莞掃黃，他們的酒店安然無恙。
這些年來，東莞製造業、酒店業和色情服務業的關係可謂互相促進、密不可分。而這次強力掃黃對東莞整個經濟結構的影響似乎很不樂觀。
酒店娛樂業開端
1999年，劉智威就已經在東莞厚街開了第一家會所，針對的客戶主要是在東莞投資的港台客商。那時候可謂是東莞經濟最有活力的時候，上世紀90年代初，深圳決定開始第二次產業轉型，原本在深圳開廠的香港出口加工業紛紛移師東莞。一方面，這裡與深圳同為珠三角東岸，早年的基礎設施建設，使得東莞到達香港集裝箱碼頭的車程只要1~2個小時。另一方面，東莞有著珠三角最為平坦開闊的土地，平整成本非常低。
起初是大量港企在東莞生產，然後將貨物運往香港，再利用香港的貿易中心地位把貨物運往全世界。當這條路子走順後，台灣電子加工業開始進入東莞，他們也是利用這一商道完成加工製造。1998年前後，台灣的電腦組件和電子元器件工廠大量遷入東莞。
小小的東莞從1998年開始，連續8年外貿出口位居全國大中城市第三位。「那時候的東莞人誰看得起廣州。」劉智威說，當時東莞產業是清一色的出口貿易，全市戶籍人口有168萬，而非戶籍人口卻達1000萬。
劉智威也曾經開過出口代工廠，1999年開了第一家會所，「客戶肯定都是針對港台客商」。在劉智威口中，來莞的客商大多是中小企業，也急需一些娛樂場所用於款待消遣。東莞的酒店娛樂業正式開始起步。
「第一批酒店娛樂業或多或少都有港台人的影子。」劉智威表示，因為一方面這是這一行業最有需求的人群，另一方面也是這類人把港台的娛樂業引進了東莞。有資料顯示，當時東莞酒店業中民營企業投資僅佔30%。
「當時的外商有很強的話語權。」劉智威說，地方政府特別是鎮一級的官員都把外商當成衣食父母。當時民風尚未開放，掃黃打非的舉動常有，但只要涉及港台商人設立的酒店會所，又或者是港台商人聚集較多的娛樂場所，「行動往往就此終結。」劉智威言道，所以他第一家會所就是與香港人一起開的。
地方政府與外商的關係，與大背景也有莫大關聯。2001年開始，由於地理關係或者成本考慮，東莞一些台商開始把工廠搬到昆山等城市。雖然當時的東莞依然有強大的吸引力，但出於競爭考慮，當時政府就有文件表示要千方百計留住外商。
春色大好
正是在此背景下，東莞酒店業開始飛速發展。2003年劉智威第一家酒店開業，此時投資酒店業的以本地人為主。「當時政府很支持民營資本投資酒店業，認為一方面能提高城市形象，另一方面也有利於吸引外商。」劉智威表示。
從該時段開始，酒店業飛快發展。據東莞市旅遊統計局的統計數據顯示，2000年~2006年，東莞星級酒店的數量依次為30家、49家、69家、74家、84家、87家和95家。七年時間翻了3倍。東莞也成為全世界星級酒店最為密集的區域，2006年五星級酒店超過20家，僅次於上海、北京，如果算上四星級酒店量，東莞甚至超過京滬兩地。
「那時候也是酒店業最為旺盛的時段，根本不愁入住問題。」劉智威表示，甚至出現客人提前一周訂房都訂不到的情況。數據顯示，2006年，東莞的酒店入住率全國第一，五星級酒店入住率達到70%以上，出現赫赫有名的酒店業東莞現象。
當時東莞的經濟達到最輝煌的階段，2006年全國綜合實力千強鎮排名中，東莞28鎮全部上榜，10強鎮中東莞佔了兩席。GDP比較上，「鎮可敵市，市可敵省」的故事比比皆是，2006年，東莞綜合實力名列全國大中城市第12位，地級市第一位。2007年，東莞GDP突破3000億元，在國家統計局發佈的經濟城市排名中躍升到第八位，位居廣東省第一。當時東莞每百戶居民家庭擁有汽車達52輛，位居中國第一。
僅僅依靠外商入住，能填滿這麼多的星級酒店嗎?當時的東莞市旅遊局局長李善奴觀察到一個現象，東莞酒店週五、六、日的入住最多，粵A(廣州)、粵B(深圳)、粵C(珠海)、粵D(汕頭)的車牌最多，他認為是周邊地區的短途遊客撐起了東莞的酒店業。
相對於其他珠三角城市，東莞的山水旅遊資源、人文旅遊資源都不突出，怎麼吸引到周邊那麼多客人入住呢?「你認為呢?」劉智威反問《中國經營報》記者，他的答案是桑拿業，在他看來由於競爭激烈，東莞酒店無可避免都要有這一類服務。「2003年有一家五星級酒店開業，由一家國外酒店集團管理。」劉智威表示，開始這家酒店並沒有相關服務，但由於競爭激烈，半年不到就外包了這一部門。在此次央視記者暗訪中，該酒店也在列。
劉智威表示經過上一階段心照不宣式的發展，東莞這類服務已經相當成體系。「我都不用自己著手組建。」他表示，每當有酒店開始規劃建設，圈子內就會有所謂的公關公司上門談合作。「他們負責酒店桑拿服務的日常運營，我們出租場地，雙方合作分成。」劉智威說，如此處理，一方面萬一出事，承包方會承擔全部責任，酒店方罰款了事。另一方面一些灰色地帶完全由其他公司出面處理，例如承包方會找相關公關公司，再由這些公關公司「負責組織小姐」。其表示，「這時候東莞圈子分工已經非常明確、專業，出現任何出格的事情，我們只要換一個合作方就成」。
劉智威告訴記者，這個階段基本是「坐等收錢」，他們只要負責「處理好周邊派出所、街道的關係即可」。當記者再度追問如何處理好這些關係時，劉智威不願多說，只說了句「其實都是有市場價的」。
激烈競爭
2007年下半年開始，東莞酒店業投資熱情不減。但東莞的經濟開始由盛轉衰，有鑒於土地資源越來越缺乏，社會容量、生態環境容量到達瓶頸。當時的東莞市政府提出了「雙轉移」戰略，希望東莞擺脫加工貿易的低端地位，提高單位土地資源的產出量，要讓東莞從過去「資源主導型經濟轉向創新主導型經濟」。
東莞這一設計其實也是參考了深圳上世紀90年代初的做法。但深圳轉型還有東莞作為腹地，深圳可以開發港口貿易等優勢資源。當東莞要轉型時，只能找到河源、梅州等山區，對於港台商人而言，這已經不是「兩小時物流圈」能完成的商道。再加上2008年全球性的金融危機衝擊，東莞出口加工型企業出現倒閉潮。而本該承接而上的創新型經濟尚需時日。
受外商撤離的影響，劉智威酒店的原有客戶一度出現大面積減少。「當時不會擔心，因為當時還有週末客源。」劉智威表示，一方面他加大週末的房價優惠，吸引港人北上消費;另一方面他瞄準周邊客源。「桑拿等服務業肯定是當中的重點。」劉智威表示，他是最早一批向客戶發短信招徠生意的酒店之一。
雖然經過一番運作，劉智威的入住率開始恢復，但生意額比高峰期已經開始下滑。酒店業的投資也開始回落，數據顯示，2008年東莞星級酒店只比2006年增加了4家，到99家。此後數字開始回落，截至2013年7月，這一數字下降到90家。
酒店的營運也普遍呈下降趨勢，2013年東莞市飯店酒店業協會的統計數據顯示，東莞星級入住率普遍較上一年下降一至兩成，營業額也下降8%。競爭激烈，酒店開始出現互相搶客的情況。
「酒店搶桑拿中心的客，桑拿中心搶美容店的客。」劉智威表示，緊接著是招嫖短信滿天飛。發展到後來，基本上每個外地人一進入東莞，都能收到各類短信。隱晦點的是「新到一批鮮嫩水果，美味多汁」，露骨點的則直接點名服務內容。劉智威告訴記者，這些短信都是通過地下基站發佈的，「150元500條。」他表示，「而且是自動搜尋，所有人都能收到」。
東莞斷腕?
東莞「性都」的名號，就是在那個時段創下的。實際上，與往年的東莞地方政府相比，2007年上台的市委書記已經加強了對此行業的打擊。2009年開始，東莞掃黃行動一再升級，從抽查摸底開始，當時的調查發現，「東莞大量的無證桑拿場所，幾乎每一家都有色情服務，數千家酒店大部分都有按摩服務項目」。隨後就是連續的「曙光行動」，時任東莞市委書記的劉志庚要求當地公安機關「拿出最硬措施、執行最嚴標準」，嚴懲「保護傘」。當年就有3名警長監管不得力、工作瀆職而丟了官。
2011年，據說有某位中央級官員赴莞調研期間，收到這類招嫖短信，讓當地政府甚為尷尬。於是打擊行動再升級，實行「短信招嫖場所一次性死亡」等政策。也有越來越多的星級酒店因涉嫌賣淫嫖娼違法而被查處。「其實我開始還不認為這會有什麼問題。」劉智威表示，第三產業是金融危機後東莞經濟的最重要支柱，沒人有能力承擔經濟下滑的後果。
2009年，東莞第三產業所佔比重達到51.9%，首次超過了第二產業。雖然投資有所回落，2009年依然有超過250億元的資金進駐東莞酒店業。
但隨著東莞經濟結構的調整，劉智威的信心已經越來越不足了。近年東莞一直以增加固定投資來拉動經濟，2013年12月，東莞市重大項目工作領導小組透露，2014年全市重大項目共243個，總投資4705億元，比2013年多38個，投資額增加846億元。
更令劉智威擔心的是新一屆領導人的決心，「上一輪反腐、清廉的運動，就讓國內的高端消費下跌了60%。」劉智威指著境外分析師的分析報告稱，「即便如此，這個反腐運動還在堅持，東莞的經濟與全國經濟相比，實在不算什麼。」他對記者說，如果中央下一場運動真是「掃黃」，他已經做好準備隨時退出這一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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