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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新明被抓 山西「爛透了」?


http://news.wenweipo.com   [2015-02-06]    我要評論

【文匯網訊】他們曾因「煤老闆」而聞名天下,但轉眼間就煙消雲散。這個曾經被人標籤化的群體去了哪裡?過得怎麼樣?又是什麼力量讓他們的命運如過山車一般翻轉?

消失

據南方人物周刊報道,2014年5月的一個午後,我在太原平陽路一家酒店的套房看到武全旺時,他躺在沙發椅上鼾聲如雷。我並不認識他,那時我正在採訪山西一家煤礦的前礦長。武全旺老是忽然停下鼾聲,轉過他的圓臉,罵兩句我和前礦長談到的那名煤炭商人,然後繼續響著鼾聲。

當我結束採訪後,他從沙發上坐起來,要跟我繼續聊這個商人。武全旺身材不高,壯碩,臉黑而圓,說話粗魯,無所顧忌。為了拉低我們提到的這名煤商,他甚至不諱言自己有一年做過前者的馬仔:為幫他打擊競爭對手,試圖收買媒體;介紹山西煤老闆幫他在澳門賭場「托底」(這個潛規則在澳門賭場是被禁止的);2012年,這名商人在澳門召開董事會,武在凱旋門大酒店開了28間房共兩晚,並租了十幾部好車接送,花費32萬元。

但進入2014年,武全旺宣佈跟老闆勢不兩立,變身為競爭對手張新明的馬仔,開始攻擊自己的前東家。

2014年8月1日,我原本約了武全旺在北京採訪。他接到電話,有些心不在焉,稱有事要回山西。之後,他匆匆從北京趕往太原,與山西金業煤焦化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張新明見面,後者大概已經察覺到了某種危機。

3天之後,張新明在位於太原長治路的住所,被數名警察帶走,之後毫無音信。自華潤集團宋林案爆發之後,他已多次被帶去協助調查。張新明是山西古交人,外號「二漢」,是山西最知名的煤炭商人之一,2005年曾為山西首富。在2010年的胡潤財富榜中,他的身家為31億元。

武全旺返回北京,在貴賓樓飯店與張新明的另一個「朋友」謝江見面,一起找人為張新明的事幫忙。無果。武駕車返回珠海。在這期間,我曾再次約訪武,他以要去外地為由婉拒。

8月13日,武全旺在珠海一家酒店被警方帶走。他曾坐過一次牢,那是因與張新明產生賭博糾紛,後者向古交市公安局報案稱他詐騙。武因此入獄一年多。武全旺是張新明的初中同學,也是多年好友。他曾經在古交市投資過煤礦,不成功。之後,一直在澳門賭場做「沓碼仔」(中介),專為賭場介紹山西煤商前去賭博。武曾經多次作為中間人為張新明在澳門賭博「托底」。他最近的身份是張新明的下手,為後者製造輿論,打擊競爭對手。不過,他自稱是珠海熙熙珠寶投資公司董事長,主要在珠海經營玉石珠寶生意。

與武全旺分手之後,謝江準備前往美國,但被邊檢拒絕,限製出境,回到大同後也被警方帶走。謝江曾多次向張新明提供拆借資金,在張新明與華潤和呂中樓等矛盾中,他都曾作為中間人出現,一直被外界視為山西煤炭領域的隱形富豪,極少出現在公開報道裡。工商資料顯示,謝江是大同市誠致信投資有限公司總經理和法人代表、股東。

「張新明被抓影響挺大的。一方面,讓一些煤老闆感覺到危機;另一方面,他是山西最有名的企業家之一,他出事了,讓人們覺得山西真是爛透了。」臨汾一名民營企業家認為。

2014年,隨著山西官場地震持續,山西企業界已先後多人被帶走。

張新明被抓後不久,山西呂梁的3名企業家也遭遇同樣的命運,在同一天被帶走調查。2014年8月26日,呂梁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鄭明珠被相關部門帶走調查,同時被帶走的還有:山西大土河焦化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賈廷亮、山西離柳焦煤集團有限公司前董事長邸存喜和山西中陽鋼鐵有限公司董事長袁玉珠。賈廷亮曾在2006年被「胡潤能源富豪榜」列為山西首富。在此前一個月,離柳焦煤集團現任董事長郭繼平已被抓。

3月12日上午11時左右,煤商邢利斌在太原武宿機場準備搭乘飛機前往深圳時,被警方帶走,至今音信全無。邢利斌是聯盛集團董事局主席,在2012年以「7000萬嫁女」為外界熟知。

無處可逃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車應喜說他不會涉足煤炭行業。

2014年12月初的太原,早晨的陽光干冷。車應喜剛吃過早飯,喝了點開水,坐在床上,開始依序把一沓打印文件、舊報紙裝進公文包裡。棕色的公文包已經有些破損。屋子裡的租客正在收拾東西,他們都是上訪者。他租住在山西省高級人民法院對面的大王村,屋子沒有粉刷,狹窄,有一個大通鋪,住了4個人,一人每晚交10元租金。

即便條件簡陋,73歲的車應喜仍把自己收拾得很整潔:一絲不苟的頭髮,臉刮得很乾淨,深棕色皮夾克和黑色舊皮鞋。他彬彬有禮,說呂梁方言,語調溫和,眼睛低垂。在附近的一家酒店大堂剛坐下,他便翻開皮包,遞來舉報材料,講述自己的遭遇——承包煤礦,改建,驗收,強制關停,躲避債主,上訪,蝸居農民屋……這些故事,他重複了很多次。

他在呂梁的煤礦,已經廢棄多年,荒草叢生。自2003年關閉之後,除了他,少有人再去。

車應喜出生於山西柳林縣孟門鎮穆家坡村,曾經是柳林鐵路系統的職工。因為有一次給村集體所有的穆家坡煤礦安裝變電器,接觸到煤礦業,開始對煤礦產生興趣。

1998年,柳林縣穆家坡煤礦資金斷裂,對外尋求承包人。已經退休的車應喜得知消息,決定進入煤炭領域。他承包了20年經營權,租金50萬元,分期支付,第一年付1萬元。煤礦原煤儲量594萬噸,已經停工5年,證件不全,設備老舊,巷道部分倒塌,年產能只有3萬噸。

車應喜前3年一直在改擴建煤礦,到2001年完工,年產能達到6萬噸。他原本計劃在2002年復產。這一年,山西省人民政府辦公廳發佈新政策(晉政辦發【2002】49號文),要求改擴建煤礦年產能不小於9萬噸。車應喜只能繼續投資擴建。包括承接煤礦原債務、員工工資、改擴建費用等,他前後投資約600萬元。期間,他還給村裡蓋了一棟兩層的校舍。

他所有的資金幾乎都來自銀行貸款和民間借貸。其中,民間借貸(俗稱「高利貸」),利息在20%至50%之間。2003年,煤礦擴建完工,設計年產能達到15萬噸。在當年7月通過當地主管部門驗收。月底獲山西省安監局簽發的安全生產許可證,加上之前已取得的採礦許可證、煤炭生產許可證、礦長安全資格證、營業執照和礦長安全資格證,證照齊全。2003年煤價大漲,車應喜慶幸趕上了好時候,他估算,一旦開業,他每年將收入9000萬元。

然而,他等來的是告別。

2003年8月19日,柳林縣煤炭工業局派人前來整頓,查封了車應喜的絞車,扣押六證。他的煤礦被政策性關閉。

當地政府文件顯示,這次關礦是由工作人員誤報所引起。2013年柳林縣政府下發的一份文件顯示,本應關閉的是「柳林縣吉家鄉穆家坡煤礦」。工作人員誤以車應喜經營的「柳林縣穆家坡煤礦」上報,導致關停。孟門鎮政府發現問題後,向上級機關發報告,要求解除關閉決定。時任柳林縣領導同意保留穆家坡煤礦。當年10月,柳林縣煤炭行業關井壓產領導小組向當時的呂梁行署關井辦發報告,稱「為了完成上級下達的關井任務,誤將穆家坡煤礦列入關閉名單」,要求保留後者,獲得主管單位呂梁行署煤炭工業局同意的批復。

真相明瞭,車應喜卻沒有等到想要的結果。柳林政府並沒有解除對穆家坡煤礦的關閉決定。2006年,在新一輪的煤礦整合中,這座煤礦併入了附近礦主劉玉其的成家莊煤礦,之後以1.2億元的價格被當地民企凌志集團收購。

依照當地政府的處理意見,車應喜將得到400萬元補償款。車應喜不接受,他期望的賠償共計1380萬元。過去十年,他一直堅持上訪,柳林、呂梁、山西、北京,每個地方去了無數次,找過很多部門,收效甚微。2011年8月11日,柳林縣煤管局以書面發佈處理意見: 「縣關井壓產辦公室根據省市有關精神對穆家坡煤礦實施關閉是正確的、合法的,但是考慮到當時的特殊背景,縣關井壓產辦公室出具了『關於保留穆家坡煤礦的報告』,報告中使用了『該礦誤列入關閉名單』一詞是錯誤的。」車應喜的抗爭勞而無功有。

他繼續上訪。「現在對我來說,補償款多少已經不那麼重要了,我就要一個說法。」他的事情被柳林縣政府列為「疑難事項」,縣委書記曾專門主持會議討論他的問題。按照柳林縣「三大活動辦」的說法,他的事情已經「了案結事」。當地政府稱,按照「五五分成」(車與穆家坡村),車應喜「應得的200萬元已補償到位」。車應喜則稱,自己沒有收到賠償。

十年抗爭,車應喜請律師、差旅、打印材料,花費了15萬元。他沒有任何收入,還負債400萬元,「不包括民間借貸的近1000萬元利息」。債主們常常去家裡堵他,他還不了,只能一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一邊上訪,一邊躲債」。十幾年過去,這些債主也「懶」了。「只是對不住家裡。」車應喜說,想不到自己七十多歲了,卻成了這樣。聊到這些時,他眼眶濕潤,取出手帕擦拭,停頓了一分多鐘。

和車應喜一樣,陳斌也一直在四處躲債。

2014年末,在山西臨汾的一家星級酒店裡,陳斌與曾經一起做煤礦的朋友閒聊著天,漸漸顯出疲態。他從兜裡取出一個塑料袋,再從中翻出一堆東西:錫紙,打火機,小袋子,鉛筆粗的白色圓筒。他從小袋子裡磕出一點白色粉末在錫紙上,用打火機在紙下烘烤,待白煙冒起,拿起圓筒深吸一口,然後閉目享受。

「你吸毒?」

「這是筋兒,不是毒品,不上癮,很便宜。」

當地一名醫生介紹,筋兒學名甲卡西酮,是毒品的一種,容易令精神亢奮,經常吸食對身體有害。

45歲的陳斌是山西運城人,已經在外漂泊了5年多,或者住在朋友家,或者窩在某個廉價賓館裡,每年只偷偷回家一兩次。他的社交圈只剩下一些同樣在躲債的前煤礦主。他沒有工作,靠家人接濟,或者向朋友借錢度日。陳斌曾經是當地的一家煤礦礦主。2007年,他購買了一座中型煤礦,資金主要靠向親友、村民集資,以及民間借貸籌措。

2007年底,山西洪洞縣原新窯煤礦發生瓦斯爆炸事故,105人遇難,山西省煤礦集體停產整頓。陳斌的煤礦一入手便開始改建,到2009年山西煤炭整改,煤礦最終也沒能正式投產,只「出了幾百噸工程煤」。他前後投資了8200萬元,最終到手的補償款只有一千多萬元。

「民間放貸公司,村裡的人到處在找我,你說我敢回去嗎?」陳斌介紹,近兩年民間借貸企業資金鏈斷裂,老闆也跑路了,找他的人稍微少些。

很多投資煤炭的商人,都像陳斌、車應喜一樣,最初的資金多來自於民間融資。除了向親朋好友集資,也會選擇民間放貸企業。如果借貸的煤炭商人沒錢了,很可能引發民間借貸公司資金鏈斷裂。最近,山西和利創業投資公司幕後老闆馬愛斌失聯,公司賬面上的1.07億元同樣失蹤。這家公司目前僅能向放貸者支付利息,無力兌付本金。過去幾年,這樣的案例不斷出現。

大整合

山西省煤炭產業重組風暴始於2008年。9月2日,山西省政府頒布《關於加快推進煤礦企業兼併重組的實施意見》,煤企整合被提上日程。

2009年4月16日,山西省政府下發「10號文件」,即《煤炭產業調整和振興規劃》,省長王君掛帥擔任剛成立的煤礦企業兼併重組整合工作組組長,正式啟動山西省煤礦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整合。王君2008年9月到山西省任職,他是山西大同人,曾任大同礦務局局長,在煤炭系統工作近20年,此前擔任國家安監總局局長。

通過兼併重組,山西煤礦企業主體已由2200多家減少到130家,礦井數量由2600座減至1053座。年產30萬噸以下的煤礦全部被淘汰,平均單井規模提升至年產100萬噸以上。這場重組整合,為「以掠奪性開發資源為主」的山西煤炭黃金十年畫上了句號。

在此過程中,大部分民營煤礦被兼併入少數整合主體企業,主要為中煤集團、陽煤集團、晉煤集團、同煤集團、潞安集團、焦煤集團、晉能集團、山西省煤炭進出口集團等幾家大型國有企業,只有少數幾家大型民營煤企被列為整合主體。民營煤炭商人大多已經告別煤炭。

4年時間裡,山西省政府將煤礦企業的「准入門檻」抬高了三次,單井年產能從9萬噸提升到30萬噸,再到90萬噸,不但改變了全省的經濟格局,甚至連社會格局也為之改變。

改革開放之後,經濟發展對煤炭需求量劇增。1980年,國家作出建設山西省能源基地的決策,重金支持煤炭產業。1983年,又放寬了對煤炭行業的管理政策,鼓勵發展鄉鎮小煤礦。山西省小煤窯大量湧現,到1997年,僅有證煤礦數量就達到10971座,還有無數私采的小煤窯。大量小煤礦私挖亂采,重複生產,導致資源浪費。

不過,在這一階段,私人是不被允許開設煤礦的。人們要開煤礦,只能掛靠單位。比如,以村集體的名義建礦,完成各種手續,實際上是私人投資。

1993年,國家放開了除電煤以外的其他煤炭銷售價格,隨後煤炭價格達到歷史頂峰。

1998年,山西省開始整頓煤炭產業,關井壓產,取締私開煤礦1453座。次年,再關閉1565座佈局不合理的煤礦,壓減生產能力4399萬噸。

「可以說在02年之前,開煤礦的沒有運煤的賺錢。」興業銀行(14.13, 0.02, 0.14%)太原花園大酒店支行行長郭玉峰介紹說。

中國成功加入世貿組織,煤炭需求迅速增加,價格開始回暖,並不斷攀高,產量大幅提升。亂采、超采現象日益突出,隨之而來的是環境、安全等問題日益惡化。

「比如陽泉很多地方煤層淺,拿最原始的工具也能挖到煤,有人開著三輪車就去了。」太原一名業內人士稱,當時「黑口子」很多。

2002年,山西省發生煤礦事故184起,501人死亡。2003年,發生煤礦事故159起,死亡496人,煤炭百萬噸死亡率為1.18,發生一次死亡10人以上事故8起,死亡234人。

2004年1月12日,張寶順出任山西省代省長,當天趕去參加山西省煤炭工作會議。他上任不到1個月,便遇到礦難事件。2月5日,臨汾市汾西縣和晉中市靈石縣交界的兩個村,私開礦井相互打通後,為爭奪煤炭資源相互扔炸藥,造成29人死亡。

4月16日,在張寶順主導下,山西省政府出台《山西省人民政府關於繼續深化煤礦安全整治的決定》,首次提出對山西省煤礦進行「資源整合、礦權有償使用」。此後,山西的煤礦大多進行產權改革,真正意義上的私人煤礦主出現了。

兩周後,臨汾市隰縣梁家河煤礦發生特大瓦斯爆炸事故,36人在事故中死亡。張寶順趕往現場指揮救援,並決定以臨汾作為試點,推行其主張的礦權有償使用的改革。

「最早個人挖煤是非法的,都是個人牽頭開辦,但是工商證上都是集體的。本質上都是個人企業。牽頭的都是些村幹部,或者地痞。」上述業內人士介紹。

2004年,山西省關閉了四千多座非法煤礦,並將年產能3萬噸以下的小煤礦全部關停,此舉意在通過整合遏制頻發的礦難。資料顯示,2004年山西省煤炭百萬噸死亡率為0.98,其中國有大礦0.12,地方國有礦1.28,鄉鎮煤礦1.91。

2005年,於幼軍出任山西省委副書記、代省長,他主張「以市場經濟手段為主,輔之以必要的行政手段和法律手段,實行資源有償使用,推進煤炭企業整合」。他在繼承張寶順煤礦產權改革的同時,發力引進外地資本投資山西煤炭,促進煤炭企業產權、股權的多元化。

這一年,大量浙江商人通過山西政府招商引資到山西投資煤礦。據浙江澤大律師事務所調查,到2009年整合時,在山西投資煤礦的浙商企業有450多家,投資總額在500億元以上。上述太原業內人士介紹,在山西投資煤礦的浙商以平陽人為主,最初一批給煤礦做巷道工程的人,看到利潤高,就開始專做煤炭;更多則是2006、2007年煤價處於高位時來到山西。福建福清人大多在這一時期進入山西煤炭領域。

2006年2月,於幼軍提出煤炭產量「零增長」,山西省政府出台《煤炭資源整合和有償使用辦法》,要求年產9萬噸以下的煤礦出局,並整合20萬至30萬噸中型礦。

經過這一輪整合,山西省市以下煤礦數量由2005年整合前的4389座縮減至2626座,淘汰了所有年產能9萬噸以下的煤礦。

然而,於幼軍任省長的兩年,卻是山西礦難的高發期,相繼發生了數起特大事故。其中2006年,大同市左雲縣新井煤礦井下透水、晉中市靈石縣藺家莊煤塵爆炸、大同煤礦軒崗焦家寨瓦斯爆炸3起事故,分別造成56名、53名、35名礦工死亡。

2007年,山西政府出台《煤炭工業可持續發展政策措施試點工作總體實施方案》,鼓勵國有煤炭集團重組、合併;對私人小煤礦,則鼓勵採取國有煤企托管、兼併等方式。這一年,同煤集團兼併了大同、朔州、忻州3市23座煤礦

王君2008年9月接任山西省代省長後,在3年左右的時間內,領導山西省完成煤礦企業兼併重組整合。從那時起,民營資本逐漸撤離煤炭業,山西煤炭商人的命運徹底改變。

首富們

賈廷亮曾在2006年被「胡潤能源富豪榜」列為山西煤炭商人首富。除了煤炭,他還涉足房地產等多個領域。

對於賈廷亮來說,他的山西大土河焦化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大土河焦化)比大多數同業都要幸運。經過2009年的這次整合,他的煤炭公司實力不但沒受到影響,反而增強了不少。

這次整合政策規定,兼併重組整合後企業生產規模應不低於300萬噸/年,所屬礦井至少有一個規模不低於120萬噸/年。這一規定讓大型民營煤企在整合中少受影響,他們之中的一部分也被列為整合主體。

賈廷亮的公司也是整合主體企業,借助這次整合,他將自己的煤礦重新洗牌,淘汰小煤礦,兼併優質煤礦。2009年,他有5座煤礦被其他人兼併了,但他也兼併了其他企業的6個煤礦,把原來的煤礦連成片,實力大增。

煤商張子玉甚至送給了賈廷亮一座小面積的煤礦。張的煤礦在整合前基本已處於停產中,只偶爾能生產,因為規模小,井田面積有限,無法整合,他只好送給了賈。

大土河焦化總經理吳連平提供的數據顯示:整合前,公司共15座煤礦,產能為498萬噸,平均單井規模為33.2萬噸/年;整合後,保留礦井6座,其中,120萬噸/年的有4座,90萬噸/年的1座,60萬噸/年的1座,總產能高達630萬噸/年,平均單井規模為105萬噸/年。

在賈廷亮的規劃中,他的煤炭公司到2015年末產能將達到1000萬噸。他曾經有意重組附近的一些煤礦,但遭遇阻力,山西省政府主導的此次大整合給他提供了機會。他無疑是受益者。但在2014年8月26日,他與多名企業家被帶走調查,同日,呂梁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鄭明珠也被帶走。

邢利斌也是整合受益者。在2012年前,對於公眾而言,邢利斌是一個陌生的名字。2012年3月18日,邢利斌花費巨資在三亞麗思卡爾頓酒店為女兒舉辦大型婚禮,請來很多明星到場,這場奢華的婚禮被媒體稱為「7000萬嫁女」。他是山西聯盛能源集團(下稱聯盛集團)董事局主席。在2013年的福布斯中國富豪榜,邢利斌排名第336位。胡潤中國能源富豪榜數據顯示,他的財富曾超過40億元。

邢利斌是山西柳林人,搞過文學社,1990年從山西大學畢業後,借錢在呂梁市中陽縣承包私人小鐵廠,幾年間賺了一千多萬元。他用這些錢租了柳林縣金家莊鄉辦煤礦。真正讓他實現財富飛漲的一步,是以8000萬元的「白菜價」,購得儲量1.5億噸的國營企業柳林縣興無煤礦。這讓他成為柳林首富。

邢利斌的聯盛集團是山西省煤炭資源整合的第一批整合主體企業。在2009年以後,很多柳林附近的煤炭商人主動找來,希望被收購。

煤炭資源整合過程中,為了解決資源整合主體的資金問題,山西省政府出台了一些政策,鼓勵銀行為整合主體貸款。

邢利斌更願意收購大型企業。他通過信託融資,以49億元的價格收購了商人郭亞輝的山西樓俊礦業集團有限公司。後者也是山西煤炭整合主體企業,有3座煤礦,包括泰業煤業有限公司、擔炭溝煤業有限公司、趙家莊煤業有限公司,年總產能300萬噸。

2009年6月,他還與華潤集團合作,通過旗下子公司與後者子公司華潤電力控股有限公司,共同出資38億元,成立山西華潤聯盛能源投資有限公司(下稱華潤聯盛)。他持有42%。的股份。這家新公司在山西交口、中陽、石樓等地收購39對礦井,成立了12家煤業子公司,年產能達3000萬噸。

邢利斌與張新明關係熟稔。在邢利斌的牽線下,張新明與華潤原董事長宋林敲定合作。2010年,華潤聯盛斥資79億元,收購張新明的山西金業煤焦化集團80%的資產。這一交易事後被人舉報,涉嫌致數十億元國有資產流失。

邢利斌大量重組併購之後,煤炭行業卻步入低谷,煤價持續下跌。而邢利斌的資金主要來自於各類融資。據《南方周末》報道,截至2013年9月底,聯盛對外融資總額達268億元。

2013年11月,邢利斌的聯盛集團因資金鏈斷裂,提出重整申請。2014年3月12日,邢利斌在太原武宿機場被警方帶走調查。

上述太原消息人士稱,邢利斌最初被調查是因為資金問題,但一直以來他與山西官場相熟,尤其與聶春玉、張中生關係緊密,或牽扯其中。

與邢利斌相熟的張新明,曾經在2005年被「胡潤能源富豪榜」列為山西首富。

因與華潤重組,在宋林被抓之後,張新明被多次喊去詢話。他一直想出國,但邊檢限製出境。2014年5月底,張新明向記者透露,原山西省委副書記金道銘欺負了他5年,不過,他不願意再進一步透露。

張新明是山西古交縣吾兒峁村人,生於1963年。20歲左右在山西繁峙縣一座金礦打工。1990年代中期,張新明回古交做煤炭運輸,當地焦煤資源豐富。幾年後,他開始做焦煤開採。2001年,張新明成立金業集團,持股50%,任董事長。經過多年發展,金業集團資產一度達百億元,涉足采煤、洗煤、焦化、發電等多個行業。

張新明與山西另一名煤商呂中樓的官司一直備受關注。張新明介紹,他的一名前員工是呂中樓的情人。呂中樓通過後者找到他合作。兩人簽訂協議,張新明把自己持有的山西金海能源有限公司46%的股權轉讓給呂中樓,兩人一起投資大寧金海煤礦。後來,產生股權糾紛,張新明以呂中樓違約為由,將呂訴至法院,要求返還股權。這個官司打了4年,至今也沒有完全結束。

兩人在這期間,為了打擊對方,相互舉報對方,花費不少。最初,呂中樓總能發一些負面信息,使張新明張受損。張說,因為這些負面信息,銀行不願意貸款給他,他在新疆投資的項目,已經差不多垮掉了。

2014年初,張新明找到武全旺,讓後者在北京組建一支輿論團隊,專門「舉報」呂中樓涉嫌在山西沁水縣國有煤礦改制過程中侵吞巨額國有資產。張希望借負面新聞損害呂的信譽,以使呂難以從銀行獲得貸款。作為報酬,張新明借給了武2000萬開珠寶公司。不過,武全旺把這支團隊完全交由胡斌負責。

胡斌出生於1988年,是武全旺的助理,浙江衢州人,膽大、心細,自稱在杭州讀過大專。他主要負責聯繫媒體,提供任何對呂中樓不利的「爆料」。他通過各種手段調查呂中樓的私生活,曾多次前往呂在沁水的煤礦,尋找負面消息,第一時間發佈至網路,包括2014年5月26號晚發生了煤礦冒頂事故。他的團隊在論壇、貼吧、微博和QQ群裡大量發佈信息,「舉報」呂中樓。

張新明、武全旺被抓之後,胡斌的電話便一直關機。據《財經》雜誌報道,胡斌在武事發後跑到了香港,向呂中樓當面認錯,承諾立即刪除所有的人身攻擊帖子。

失落的大多數

2009年2月29日,時任縣長郭宏代表汾西縣人民政府,與山西省煤炭運銷集團臨汾分公司(下稱「煤運臨汾」)簽訂了「煤炭資源框架協議」。山西煤炭運銷集團(2014年更名為晉能集團)是山西全省8個整合主體企業之一。

3月,汾西縣全部21座煤礦,10座關閉,11座被整合為5個礦區,設計年總產能為345萬噸。據瞭解,從2001年至2009年,經歷了山西省政府一系列的整改措施之後,汾西縣煤礦數量從198座逐漸減少到58座,到2009年只剩下21座。

對汾西的私營煤礦主來說,這是一場「煤企國有化運動」,他們必須接受主體企業整合。在煤礦主陸滿泉看來,在這場整合中,礦主們失去了資產和話語權。

2005年,國內平均煤炭銷售價格為296.20元/噸,比上年增長25.96%,平均生產成本只有150.30元/噸。在很多人眼裡,這是一個暴利行業。2006年,煤炭價格繼續增長,全年煤炭價格上漲了45元/噸,漲幅接近10%;一些優質煤炭的報價達到750~760元/噸。

賀全兵在2006年進入煤炭市場,相比很多煤炭商人,已經有些晚。在此時的山西,很多人都蠢蠢欲動,但只有少數人能湊夠錢,進入這個市場。

賀全兵是山西運城人,不滿50歲,喜歡把外套披在肩上。2006年以前,他一直在運城做礦工,看到老闆做煤礦賺錢容易,他滿懷熱情,渴望自己也成為煤老闆。2006年,他向親友、鄉民集資和向民間借貸,籌集了8480萬元,買下汾西晉寶聯營煤礦。「我是被汾西縣招商引資進來的。」他說。他把煤礦改名為山西安寶煤業有限公司,繼續借錢,投入到煤礦改建中。到2011年,他先後投入了1.5億元。

洪洞「12·6礦難」後,臨汾當地的煤礦全遭關停。賀全兵的煤礦投產遙遙無期。除了在擴建過程挖出的少量工程煤,賀全兵還沒出過煤。他沒能趕上開業,便遇上了山西這次煤炭大整改。他在煤價高漲的時候投資煤礦,最後差不多砸在手裡。

陸滿全比賀全兵早3年進去煤炭領域,他做煤礦的時間軌跡幾乎與中國煤炭業的黃金期吻合,但他也沒賺到錢。

陸滿全已年近古稀,是汾西縣瓦窯疙瘩煤礦二坑的負責人。他的煤礦位於縣城東南7公里。自2010年底,煤礦已疏散員工,只有一名看門老人,礦區裡的雜草已經瘋長了4年,爬上了洗煤機等設備。偶爾,陸滿全會去看看這座煤礦。

他是臨汾人,曾經在一家小工廠做廠長。2002年,汾西縣政府招商引資,為瓦窯疙瘩煤礦二坑尋找投資人。陸看到行情好,出資接盤。他先後投資1.3億元,改造、擴建瓦礦二坑,年產能達到21萬噸。但直到2008年6月,他才完成改造,取得各類證件。就像他的很多同行一樣,他準備開業時,附近洪洞縣的那場大事故,致使所有的煤礦被強制停產整頓。煤價也在這年奧運會之後開始滑落。

他的煤礦在7年間只挖出了3萬噸工程煤。他經歷了山西煤炭業的黃金十年,卻只是失落者。

賀全兵等成了汾西煤炭業的最後一批私人企業主,與他們走過相似的人生軌跡的還有9名煤老闆。陸滿全等人與汾西煤運簽訂了一份「煤礦企業兼併重組整合、採礦權轉讓合同」,在工商局辦理變更手續,汾西煤運向礦主們各支付了100萬左右的「訂金」。

之後,在相關部門的協調下,汾西煤運組成談判小組,分別與各礦主談判,協商股權轉讓價格。雙方幾經討價還價,最終確定了「都能接受的價格」。

賀全兵與汾西煤運代表前後在汾西見過3次,在臨汾談了2次,最終確定他的煤礦轉讓總價為1.508億元,他希望以此彌補自己過去幾年高達1.5億元的投資。陸滿全則稱,他與汾西煤運談判了5次,他的煤礦最後定下的「轉讓總價是1.7億元」。

2010年8月20日,賀全兵、陸滿全等9名礦主,與汾西煤運代表舉行集體會談。汾西煤運派出的代表包括經理崔春泰、律師徐凱等人。雙方在確定最後交易對價之後,簽訂了股權轉讓協議和採礦權轉讓協議。汾西煤運代表表示,需要將協議帶回公司蓋章。不過,賀全兵等礦主均稱之後再沒收到這份協議。

幾個月後,汾西煤運聘請山西誠成資產評估有限公司,對擬收購的9家煤礦進行資產評估,提出以評估價值作為股權收購對價。根據評估結果,陸滿全的煤礦資產價值變為5600餘萬元,賀全兵的煤礦資產被評估為2136.31萬元。9名被整合礦主均稱,評估過程沒有經過自己同意,現場勘查記錄沒有雙方共同簽字;同時第三方機構僅評估煤礦設備和建築價值,有失公允。他們不承認評估結果。

上級部門曾下文要求在2010年底前完成整合。汾西縣政府為完成任務,在這一年12月初,組織賀全兵等9名煤礦主在臨汾斯麥爾酒店開會。各單位幹部連續多天,對礦主們進行「一對一輔導」,勸他們早日與汾西煤運簽訂煤礦股權轉讓協議。礦主們拒絕。最後,汾西縣煤炭安監局提出,汾西煤運根據各煤礦保有儲量,以每噸煤3元的價格補償礦主們。另一名礦主稱,幹部們十來天如影隨形,自己甚至遭遇口頭威脅,幾個人最後「無奈」在協議上簽字。

同時,他們還與汾西縣煤礦企業兼併重組整合領導組辦公室簽訂另一份協議,當地政府背書,爭取保有儲量補償。本刊記者看到的這份協議顯示:汾西煤運提供的這筆補償款,是從「整合後的煤礦生產收益中」,分期5年發放給賀全兵等人。然而,現實情況是,9名礦主的煤礦自2010年末被汾西煤運接收之後,一直處於關停狀態。

「我們汾西這次被煤運公司整合的煤礦,據我所知,5年來沒有一家在生產。」汾西縣委宣傳部副部長韓敏向本刊記者介紹,目前汾西縣自用的低供煤只能從外地購入。

晉煤集團黨委宣傳部部長翟安發也向本刊表示,從汾西縣整合的煤礦,他們可能5年內沒法復產。「汾西地質不好,開採難度大,小煤礦只能關了,加上現在煤炭低迷,即便開採也可能會賠錢。」

過去4年多以來,陸滿全、賀全兵等人一直不接受汾西煤運確立的股權轉讓價額。並且,他們多數只收到了最初1000萬元左右的「訂金」,其他款項遲遲未能入賬。他們多次找汾西煤運、晉煤集團,以及山西各級政府,但收效甚微。他們都債務纏身,賀全兵稱自己負債1.5億元,陸滿全也欠了超過1.2億元貸款。9名被整合的礦主債務總額超過10億元。他們四處躲債,「我不讓任何人知道我現在家在哪。」陸滿全說。

「(他們)沒領到錢,具體問題都很複雜。涉及到國有資產問題,不能他私下談多少就多少,是要審批,數額大還要報國資委,你要溢價怎麼辦?這將來都可能出問題,這裡面有沒有腐敗問題?說不清,不是我們定不了。國家不是在審計山西的資源交易嘛。」翟安發向記者表示。

2015年1月,汾西煤運找到9名原礦主,商討「遺留問題」,但依然沒有結果。陸滿全也怕如果把事情鬧大,又影響與汾西煤運的談判。

「如果補償款要不回來怎麼辦?」

「沒辦法,就是等。」「帶著人上北京嘛,上訪嘛。」「打官司。」

套牢

「儘管我是受害者,但我認為整合是對的。」劉玉是少數在2009年山西煤炭企業整合中選擇堅守的煤炭商人。48歲的劉玉,頭髮、眉毛、鬍子都已有些白。

2014年末,劉玉見了多家銀行的負責人,尋求貸款。他想把自己被整合的煤礦收回。

他現在的身份是山西煤銷集團巨同塬煤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巨同塬煤業」)第二大股東。2009年的山西煤炭企業整合,汾西煤運收購劉玉個人公司山西海騰煤業有限公司51%的股份,並將這家公司的資產整合至空殼公司巨同塬煤業,成為第一大股東。劉玉持有巨同塬煤業49%的股份。

汾西煤運控股巨同塬煤業後,曾有一次找他開會,要籌備董事會。整個會場有十幾人,除了他,都來自汾西煤運。董事長、總經理均由煤運公司方擔任,對方讓劉玉當董事會監事。劉玉則要求做副董事長。他說自己的股份只比對方少兩個百分點,被拒。

其後,汾西煤運代表稱,計劃雙方總投資17.5億元,將煤礦擴大產能到120萬噸。讓劉玉投資8.4億元。二股東比大股東出資還多,劉玉覺得太過荒誕。

過去4年,劉玉只收到1200萬元資源補償價款。他曾要求對方支付其餘款項,沒有回音。自重組以來,新公司旗下3座煤礦,從沒開過工。

他一直對這次整合耿耿於懷。劉玉稱,這次整合並非他自己的意願,這是汾西縣政府行政干預的結果。這名煤炭商人稱,他希望市場化整合,而不是國有企業借助政府,採用行政手段來強迫他轉讓股權。他的3座煤礦累計投入了兩億多元,卻被整合主體估值為7100餘萬元。

2009年12月底,縣政府、安監局、公安局帶著汾西煤運的人來接收他的煤礦。在此之前,整合主體汾西煤運沒有任何人主動接觸他,而一直是由汾西縣政府在主導。

幾年來,他找過各級部門,答覆都是讓他等待處理。山西省信訪局一名副局長建議他去北京找國家信訪局。他每年都去,但遞交的材料都轉回山西。

劉玉準備通過法律手段要回自己的煤礦。因為雙方簽訂的合同上,汾西煤運一項也沒能執行,如今已超過3年,他們之間的協議其實已經失效。他曾去找臨汾法院,但對方不受理。他在山西省政法學院找了一名律師。劉玉說,他和律師去山西省高級人民法院起訴汾西煤運。法院接待方稱,凡是涉及山西省煤礦企業兼併重組產生的糾紛,他們不受理。劉玉透露,曾有官員主動問他要錢,說可以幫他解決。但劉玉已經拿不出錢來了。「我現負債3個多億,加上利息。」他被套牢了,什麼也不能做。

他投資煤礦時,向自己的親友借了1.2億元,包括他的5個兄弟、7個姐妹,以及他妻子的5個兄弟,還有老鄉。他的父母都已年過80,還需要他照顧。

他說自己並不灰心,「這一屆政府應該有合理的說法。」他相信,山西省新領導會有所作為。

劉玉是臨汾洪洞人,排行第四,一家人幾乎都做過煤炭生意。他父親是鄉鎮幹部,1984年三中全會後,申請停薪留職,承包了村集體煤礦。那時,煤炭價格很低,「從山裡挖出來的煤才賣十多塊錢,帶運費,還結不了賬。」劉玉說,最優質的煤每噸也只有30元左右。家裡有輛小卡車,他讀完初中便開始開車幫父親運煤。十五六歲,他開著家裡新買的卡車從大同往天津港(16.89, -0.52, -2.99%)運煤賺錢

1988年之後,煤價上漲,1993年升至歷史最高點。這是改革開放後,國內煤炭的第一波行情。這個階段,他的父親賺了不少錢。到1989年,他父親甚至開了一間焦化廠和一間鐵廠。

1990年,劉玉離開洪洞老家,獨自去太原闖蕩。最初擺地攤,1991年開始跟人做煤炭運銷。劉玉介紹,他在太原做煤炭運銷,行情最好的時候一噸煤可以賺17塊錢。

「可以說在2002年之前,開煤礦的沒有運煤的賺錢,從1996、1997年以後,煤炭價格一路狂跌,跌到2000年以後才稍微抬頭。」郭玉峰介紹。

他在給景德鎮焦化廠煤氣公司發運煤炭的時候,接觸到了景德鎮陶瓷。1997年,他在太原迎澤區省委大院附近租了個一百多平米的店舖,開了一家景德鎮陶瓷專賣店,這是山西第一家。生意火爆。後來附近搞拆遷,類似的店也多了,他的生意漸漸淡了。最後一車陶瓷賣不出去,只好分發給親友。

2000年,劉玉前往蘇州創業,投資1000萬元,成立了一家教學用品公司。他原本做得不錯,但受不了南方潮濕的氣候,又怕熱,最後把這家公司轉手給一個浙江人。這個項目他賺了100萬元。

回到太原後,他開過服裝店、湯店,飯店。做了十幾年生意,他漸漸累積了數千萬的資產。直到2006年,汾西縣政府招商投資煤炭,他才重返煤炭行業。

2006年初,劉玉在汾西收購了一座年產量3萬噸的小煤礦,之後擴建為年產量9萬噸。第二年改造完投產,只出了7天煤,便因為洪洞縣新窯煤礦瓦斯爆炸事故,被要求停產整頓。還沒等到復產,他的這座小煤礦便被迫關閉。新的整合政策強制淘汰9萬噸產能以下的煤礦。「9萬噸這個是白改造了。」劉玉說。

他看到隔壁有個年產量30萬噸的煤礦,以1.9億元收購了這家。為了防備以後因為政策被整合,他又以9500萬元的價格收購了一個溫州商人的年產量為15萬噸的煤礦。打算以後把這3座煤礦進一步整合。

不過,劉玉終究沒有躲過去。

轉移

股權被兼併了,山西的前民營煤炭商人該何去何從?杏花村酒業集中發展區曾經被視為山西煤炭轉型的標桿工程。

2010年,在呂梁政府的鼓勵下,當地三十多名煤企老闆共同出資50億元,組建了山西中汾酒業投資有限公司。按照規劃,園區佔地近5平方公里,年產白酒10萬噸,銷售收入100億元,園區2015年底建成。同時輻射周邊地區農業種植。

然而,除了看守人,園區如今已荒無人煙,投資方中汾酒業投資有限公司的10位煤企老闆股東未再繼續投資。其中3名股東山西大土河集團董事長賈廷亮、山西聯盛集團董事局主席邢利斌和山西中陽鋼鐵有限公司董事長袁玉珠,均已在2014年被帶走,項目負責人、呂梁市前副市長張中生也已被帶走調查。

這項「一號工程」變成了爛尾工程,多名煤炭商人的「煤轉酒」之夢,也碎了。

在呂梁,另一名前煤企商人則在煤炭企業整合後完成轉身。

1996年,煤炭行業的低谷。1980年代以來,鄉鎮及個體小煤礦數量迅速增長,小煤礦濫采、盜采,導致國內煤炭產能過剩,庫存積壓,煤炭價格下滑。很多煤礦被迫關停。

這一年,煤礦工人郭治山想藉機抄底,自己做老闆。郭治山是呂梁孝義市下堡鎮南頭村人,1990年從呂梁市農業學校畢業後,進入了當地的一家國營煤礦。

他找來兩個好友,籌資購買了孝義的一家小煤礦。2002年,煤價上漲,他的抄底開始獲得高額回報。2004年,他與好友分家,各自發展。煤炭價格持續上行,兩年後,郭治山在呂梁市石樓縣投資興建了一座年產能30萬噸的煤礦。

他在煤炭領域打拼了十幾年,已經見識過很多次山西煤炭政策的變動,比市場上的後來者有更強的危機感。在投建新礦的同時,他一直在做第二手準備。2006年,他從一名農業專家那裡認識到澱粉行業的前景,產生興趣,先後前往多省考察。2007年,他投資1.1億元,開始在孝義建設澱粉廠房。

2008年6月13日上午,孝義安信煤業有限公司在主井底使用礦用炸藥,不慎引發爆炸,事故造成35名礦工死亡。這家小煤礦的不規範經營,讓孝義市所有的中小煤礦被迫關停整頓。

郭治山的新煤礦即將完工,不久將投產,卻只能被迫關停,遣散工人。他只能四處打聽復產時間,但毫無消息。焦急很快變成絕望。事故兩個月後,山西省政府公佈了更大規模的煤炭整合通知。他的煤礦注定要被兼併。

2009年,郭治山的煤礦在煤炭資源整合中,被一家國企兼併,他僅獲得1億元補償款,遠不及投資額。這一年9月,他的澱粉廠建成投產,設計產能為年產玉米澱粉12萬噸、玉米蛋白粉8000噸、玉米胚芽4800噸、麩料26000噸。郭儘管在煤礦整合中損失較大,但順利轉型。因為符合孝義市政府的產業轉型條件,他還獲得了一筆政府補貼。在一段時間裡,他甚至被很多人視為「煤老闆」成功轉型的範例。然而,他的澱粉生意發展速度不如預期,產品在市場上並不常見。這是他的新難題。

有一段時間,薛德平常被一些人表揚。他是山西省2008年決定進行煤礦企業兼併重組整合以來,全省第一個完成重組的煤炭商人,當地政府把他樹為榜樣。

2008年12月,薛德平主動找到呂梁整合主體企業山西焦煤西山煤電[-0.66% 資金 研報](7.52, -0.19,-2.46%)(集團)有限責任公司(下稱「西山煤電」),稱願意把自己的煤礦併入到這家國有煤炭企業,而山西省煤企整合要到第二年春天才正式啟動。

薛德平是孝義德威煤業有限公司董事長,旗下擁有4座煤礦,年產能高達300萬噸,最多時擁有11座煤礦。在山西,他並不是無名之輩。西山煤電董事長李建勝樂意接受這樣的合作者。之後,雙方請第三方機構評估煤礦價值,做盡職調查,然後坐下來慢慢談交易對價、方式,辦理手續。

2009年7月24日。薛德平與李建勝在重組協議上簽字。按照協議,薛德平的孝義德威煤業有限公司更名為呂梁西山德威礦業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西山德威),西山煤電收購51%的股份,為控股股東,薛持股49%。新公司在當年10月11日掛牌。截至2013年6月,這家公司淨資產為19241萬。

薛德平在新公司任副董事長,他原來的搭檔原年祿為副總經理,其餘8名高管均來自西山煤電。重組後,西山煤電共派遣了111名管理人員順利進入新公司。西山德威旗下每座煤礦管理層,薛德平的團隊都只有一個席位。他並沒有話語權。

薛德平今年50歲,是呂梁市離石區坪頭鄉寺溝村人。他從小家境貧寒,中學學費主要靠借貸籌措。1986年,薛德平從呂梁煤炭工業學校畢業,被分配到孝義國營東風煤礦,從技術員做到經營科長。

1993年,國內煤炭價格達到歷史最高,煤炭企業盈利豐[0.95%]厚。薛德平辭職,跳槽進入孝義一家煤礦,此後,在當地多家煤礦輾轉,最後在大衛堡煤礦任礦長。

國內煤炭行業經歷了多年低谷之後,到2004年,煤價已經連漲了3年。薛德平決定自己做老闆。他以貸款和自有資金,組建孝義市德威煤業有限公司,從小煤礦開始經營。他在煤炭領域呆了11年,已經是個老手。

到2007年,他已經有11座煤礦,還投資了房地產和酒店。但因為洪洞縣「12·5事件」,山西的煤礦都被要求停產整頓。薛德平有7座煤礦不足9萬噸,被強令關閉。

這些年,山西礦難頻發。薛德平的煤礦幾乎每次都會被要求停工整頓,加上山西省政每年都在整合關閉煤礦,他的煤礦常常被關停,每年只能生產幾個月,實際產量只有60萬噸,他有些支持不住。如果被大型國企整合,因為不用關停,他的收益並不比現在少。2008年末,他在山西各地考察了一圈,最終選擇把自己整合進山西煤電。

有消息稱人士透露,薛德平在完成整合之後,常去澳門賭博,至今已輸十數億元。不過,這一說法未得到薛德平回應。

不論如何,相比大多數煤炭商人,薛德平還是幸運很多。

鄭文海在2008年退出了煤炭行業,並在2009年整合前及時出手。2002年,鄭文海在山西蒲縣投資了兩家煤礦。

2008年初,看著煤炭政策每年都在變化,他決定賣掉這家煤礦。4月,蒲縣煤管局煤管科長冀俊奎把他介紹給買主劉連鎖。不久他把自己的宇星煤業和鵬飛煤業兩座煤礦以總價7700萬元轉手給劉。

不過,鄭文海從此麻煩不斷。

劉林鎖接手煤礦不久,山西省煤炭資源整合新政策出台,他剛到手的煤礦要被被當地政府關停。次年,他向法院起訴鄭文海,稱後者提供的煤礦測繪圖紙與實測圖紙不符,隱瞞此前越界開採,要求確認自己與鄭文海簽訂的購買協議無效。鄭文海否認越界開採。

兩人相互起訴,各級法院幾番審判,到2012年6月,山西省臨汾市中級人民法院駁回了劉林鎖的訴訟請求,並令他支付鄭文海剩餘股權價款。雙方收到判決書後,上訴至山西省高級人民法院。

本刊得到的錄音、錄像資料顯示,山西省高級人民法院某法官曾通過中間人向鄭文海索賄。之後,鄭文海先後通過已退休的前山西高級人民法院常務副院長王耀武和律師王志萍,前後送了超過30萬元(部分後退回)給該法官。案件卻遲遲沒有結果,鄭文海決定舉報法官。

在太原的天美新天地商場,鄭文海陪著朋友去Gucci專賣店,站在一旁,看著朋友選的近萬元的包,摸了摸自己的已經用了好幾年的包,一邊笑,一邊自嘲。

朋友們稱他「煤老闆」,他也只是笑笑。他知道這個詞不好聽。

2005年以後,一部分山西煤炭商人賺了錢,常做出一些令人吃驚的消費行為,比如,在北京買房子,一次性買一棟。被外界視為暴發戶或者土豪。

「先富起來的,就是膽子大的那幫人,他們沒文化,本來的社會地位很低,他們需要富而貴,沒人認可他,他就用這種方式吸引眼球,他們需要安全感,所以我要買房什麼的。」興業銀行花園大酒店支行行長郭玉峰稱,高調的只有極少一批人,大部分很低調,甚而卑微,因為他們沒有錢。

去年,醫生說鄭文海得了胃癌,把他的整個胃都切掉了。朋友說他被騙了。他說,無所謂。他現在每天只是和一些過去的朋友喝喝茶,聊聊天。「又能做什麼去呢?」他問。

      責任編輯:冬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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