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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語 行走在遺失的路上


http://news.wenweipo.com   [2015-04-08]
       

三家子村的滿族傳統民居。

【文匯網訊】(記者 孫菲 王心者)滿族是我國第二大少數民族,歷史悠久,其淵源可上溯到距今兩千多年的肅慎。隨著歷史的變遷,同很多少數民族文化一樣,滿族文化幾乎處於全面消失中,從風俗習慣、文學藝術到語言文字等都面臨著遺失。據調查,目前在我國一千多萬的滿族人口中,會說滿語的不足百人,精通滿文者不過20人左右。滿語文,正行走在遺失的路上。

地理閉塞 「島村」成活化石

三家子村,坐落於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富裕縣,建村於康熙年間,擁有三百餘年的歷史,作為滿族文化的最後遺存地,被譽為世界滿族語言的「活化石」。

據專家考證,康熙年間,駐齊齊哈爾水師營的戰士計、孟、陶三家最先定居在這裡,該村也因而得名,後又陸續遷入關、吳、富、趙、白等滿族姓居民。早年,村裡全是滿族人,居民只會滿語不懂漢語。後雖有極少數漢族、達斡爾族人移入和通婚,移入的其他民族人也隨著村民說滿語。

三家子村之所以成為我國目前唯一保留著較為完整的滿語口語的村落,其原因與該村的地理位置密切相關。三家子村三面環江,地理位置偏僻,直到上世紀50年代才修了通往縣城的土公路。近似與世隔絕的封閉,使之更似一個「島村」,客觀上為原有的語言設立了一道天然保護屏障,讓這個滿族古村還保留著傳統的滿族習俗和純正的滿族語言。

直至上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多民族雜居在一定程度上破壞了三家子村的滿語使用環境,同漢語群體的頻繁接觸、交往,造成了村中滿語使用的急劇退化。

滿族文化符號逐漸逝去

如今的三家子村,紅磚瓦房整齊排列,家家院內拴有奶牛,房前屋後牛糞堆成小山,這是個典型的奶牛養殖專業村。但在村裡仔細探尋,還能看到一些富有滿族特色的老房子,體味其中所蘊含的風俗民情。

在紅磚瓦房之間,略顯低矮破舊的草房十分醒目,這種滿族傳統民居的煙囪建在房屋的外面,當地人稱「耳煙囪」;窗戶開在房屋的西山牆上,而屋內的三面火炕中,也以西面火炕最為尊貴。

村民計紅巖家裡如今還在使用的有百餘年歷史的滿族「炕琴」(裝衣物和被褥的櫃子)和轆轤水井以及不用了的風車,家中記載著十四代傳人的族譜也是滿漢文對照的,至少有160多年的歷史。然而,「像這樣的滿族老物件,村裡已經非常少了」,村中的老人告訴記者,以前村裡還有的一些滿族婚喪嫁娶的風俗,現在也都不用了。

聘16位傳承人 建國內首座滿語小學

作為滿語研究的「活化石」,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三家子村即引起了中外學者的廣泛關注,日本、德國、丹麥、意大利、美國、俄羅斯等國家的學者紛紛前往考察。黑龍江大學滿族語言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趙阿平教授認為,如果不加以整理和保護,民間的滿語口語交流將在5至10年內消失。為此,無論專家學者,還是當地政府和村民,均盡最大努力延續著滿語的生命。

2006年,富裕縣投資280多萬元,在三家子村建立了全國首家滿族學校,在小學開設滿語課程,並在學校旁設立滿族文化博物館,推動滿族語言和文化的傳承和發展。同時,該縣又與黑龍江大學建立了滿語教學接力模式,即在三家子小學畢業的滿語學生,可以到黑大附中繼續學習滿語,成績優秀的可以直接接受黑大的滿語本科、碩士、博士生教育,使滿語的保護與傳承,達到了一個更高的水平。

2010年,16位尚能用滿語交流的老人,被聘任為三家子村的首批滿語傳承人,每人每月會獲得200元補貼。一旦其中某位傳承人去世,則在村中再選滿語口語較好者進行補充。

有時,這些滿語傳承人會聚集在一起,用滿語嘮嘮家常,在村裡一處滿語傳習所內為學習滿語的年輕人提供幫助,或者定期去滿語學校給學生們上課,為他們糾正發音、拓展滿族文化知識。作為傳承人之一的孟憲孝老人對記者說:「每次給孩子們上課、交流,就看到了希望,滿語的未來就靠他們了。」

不過,相對於學習滿語卻缺乏「用武之地」的年輕人,年長的傳承人認為,能夠讓相對年輕的、有基礎的傳承人更好地掌握滿語口語,目前迫在眉睫。今年已83歲的孟憲孝老人告訴記者,在16位傳承人中,除了一位年過九旬的老人,就屬自己的年紀最大了,對滿語口語的掌握也最好。現在,他更願意多與年輕的傳承人進行交流,帶動這些五六十歲的傳承人溝通、學習,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將現有的口語好好地保存傳承下去。

未來的希望:三家子滿語小學

三家子小學的校名,用漢、滿兩種語言在校門口書寫著。這是黑龍江省唯一開設滿語課的一所小學。

走進校園,「傳承滿族文化從我做起」標語十分醒目,牆壁上還掛著16位滿語傳承人的畫像、名字和出生日期。走廊裡,展覽著學生製作的滿語手抄報;教室的櫥櫃裡,則陳列著由該校滿語老師石君廣等人編寫的《小學滿語教材》及其最早的手寫版本。

「這套教材一共六本,分別適合一至六年級的孩子。其中,一二年級的學生主要學習滿語的基礎日常口語,三年級起學習滿文的書寫,從字母和單詞開始,到了四五年級的時候學習滿文的基礎語法」,石君廣告訴記者:「經過系統的學習,六年級的學生就可以閱讀滿文文章了,這時的教材中包括了守株待兔、刻舟求劍等中國的寓言故事和升國旗等校園生活等內容。」

石君廣的滿語是從奶奶孟淑靜那裡學會的。2006年,三家子滿語小學成立後,他便成為這裡的一位滿語老師。石君廣說:「孩子們都喜歡學滿語,有趣的是,在學校裡滿語學得好的不一定全是滿族人,有的漢族小孩兒學得也非常棒」。

孟宇今年上二年級,他很喜歡每週兩次的滿語課,伏在小凳子上給記者認真地用滿文寫著自己的名字。「村裡懂滿語的爺爺奶奶經常會課堂上跟我們說說話,就是他們說的滿語挺難的,我還聽不懂!」孟宇撓著頭,羞澀地對記者說。

石君廣說,自己的願望並不是讓所有的滿族學生都能完全掌握滿語,畢竟滿語現在普及的意義不大。但是他希望能在這些學生中培養出幾個傳承人,讓後人瞭解自己的民族語言,也為以後培養滿語人才做好基礎工作。

傳承人:口述手寫滿語資料留後人

「在我們這個小屯,滿族文化可能會像秋風掃落葉一般,很快就消失了。」三家子村的三位滿語傳承人在接受記者採訪時,略顯悲觀地對記者說。三位老人是「計」、「孟」、「陶」三姓的代表,用石君廣老師的話說,「他們都是滿語說的比較好的。」 今年70歲的計金祿說:「我們這些能夠熟練運用滿語的老人都還健在,現在可是把滿語傳承下去的關鍵期。」

「啊巴哈」,孟憲孝老人笑著告訴記者,這是滿語中「天」的意思。不知為何,老人用這個詞作為採訪的見面語,「我現在想用滿語跟人家交流,可是有些困難啦,因為即使是在滿語村裡,大家的日常用語也都是漢語,已經很少有人能聽懂大段的滿語了。」老人如是說。

孟憲孝今年83歲,年輕時他曾當選過三家子村的村長,說起來他算是村裡為數不多的把滿語傳承當做是自己義務的人了。老人說,他自己編寫了幾本滿語資料,裡面主要記載著各種滿語詞彙的發音,內容涉及農村生產、生活等多個方面。

在孟憲孝家裡,記者看到了他口中所說的這幾本資料。紙張有些舊並微微泛黃,老人寶貝地拿在手中並一頁頁翻著,「你看,這一列是滿文所對應的漢語,與之相對的一列是用漢語拼音標注的讀法。」紙張上,黑、藍字跡相間,可以看出是在不同時間書寫的。老人寫的工整,讓人一目瞭然。

「假如把滿語都爛在了肚裡,我一口氣沒了,它們也就跟著我沒了。」孟憲孝咧嘴笑著說:「我還錄了好幾本滿語磁帶,這些資料以後要留給村裡的孩子們,他們才是滿族語言未來發展的希望。」

專家:人才稀缺致滿文檔案翻譯緩慢

「滿語口語是研究滿族語言文化的第一手珍貴資料,具有極其重要的學術價值,但是卻日趨消亡。」日前,在黑龍江大學滿族語言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趙阿平教授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為了滿語的搶救,她奔走了近30年。

黑龍江大學滿族語言文化研究中心於1999年依托黑龍江滿語研究所(1983年成立)組建成立,是國內外唯一專門研究滿-通古斯語言文化的中心機構。

「語言是文化的載體,是反映民族社會發展的一面鏡子。由於諸多社會歷史因素的影響,滿語口語正日趨消亡,但這種消亡在沒有語言環境的條件下是無法避免的。」趙阿平說,「我們如今能夠做的就是繼續深入有序的進行調查研究,並利用編撰詞典、建立數據庫、採用多媒體技術保存聲像資料等手段,為瀕危滿語保存有科學研究價值的文獻。」

目前,中國現存的滿文檔案史料有300多萬件(冊),內容涉及政治、歷史、經濟、文化、軍事、宗教、天文、地理等各個方面。用趙老師的話說,這些滿文檔案史料可以用「浩如煙海」來形容,不過能夠翻譯這些檔案的人員卻與之不成比例,全國從事專業者不足50人,如此匱乏的翻譯隊伍所翻譯的滿文檔案還只是冰山一角。

趙阿平告訴記者:「培養滿文檔案翻譯人才是長期而艱辛的過程,因為滿文檔案整理翻譯是一項艱難細緻的工作,需要從業人員不但要精通滿文和漢文,而且還需掌握雙文化乃至相關的多學科知識。」

港商捐資500萬助力滿語研究

據瞭解,2010年香港意得集團投資有限公司向黑龍江大學滿族語言文化研究中心贊助經費500萬元人民幣,與香港大學饒宗頤學術館、黑龍江大學三方合作,發揮整合優勢開展滿語文化的搶救研究工作。對此,趙阿平表示,該合作項目的第一階段已基本結束,第二階段工作正在持續進行。香港意得集團及香港大學饒宗頤學術館有意向與黑龍江大學就滿語文化搶救研究持續開展長期合作。

說到這,趙阿平老師眼神中閃過的擔憂逐漸散去,臉上又恢復了初見記者時的和藹開朗.她說:「滿語文化搶救研究是國際關注的重要課題,經多年發展至今,已取得了諸多成果,而今後持續的搶救保存、研究利用工作更加艱巨,價值重大。可以說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依舊光明。我們正在通過不懈的努力持續有效搶救保存與研究開發珍貴的滿語文化。同時,期望國家設立專題工程項目,保障滿語研究的有效推進發展。」

記者手記:被時光遺忘的村落

午後的三家子村被陽光籠罩著,與其它村落無異,村裡遍佈著坑窪的土路,犬吠聲隱約傳至耳畔。行至村口,一幅宣傳畫便迎面用漢語這樣寫著:「這裡,是一個滿族語言的部落;這裡,是一處滿族文化的遺存。」

三家子村裡的老人們說,兒時滿族婚喪嫁娶的習俗早就已經沒有了。當記者問起,那些習俗是什麼的時候,老人們大都搖搖頭,說著「太遠了,已經不記得了。」遺忘,對於這裡的老人來說幾乎是不可逆的。久遠的記憶在他們的臉上刻下一道道印記,卻在他們的腦海中一點點消失殆盡。

村裡的滿族傳統民居「口袋房」早就被水泥房取代。不過,記者在村子裡閒逛時還是「偶遇」了一處。這時,曾在書中看到描述滿族傳統民居的一句老話「口袋房,萬字坑,煙筒座在地面上」倏地躍然眼前……

屋外呈土黃色,由於年代久遠,牆壁不得不用新泥補過而略顯斑駁。屋旁,從地面豎起的煙囪並未如想像中「呼呼」地冒著白煙。大門敞開著,屋主不在屋內,想來也許是趕著中午時分去別家話話家常。院子裡的雞鴨被圈在一處,懶散地曬著太陽。放眼望去,這座滿族傳統民居與周圍清一色的水泥房相比,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可是,在這座已經300多年歷史的滿語村裡,不知「格格不入」的究竟是這些傳統的民居,還是那些被時光裹挾著的人心?

      責任編輯:鄭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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