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o 首頁 > 快訊 > 正文

令我折服的藝術家史依弘——「梅尚程荀史依弘」觀後

2018-05-17

文|李健鳴

表演者在短短的一分鐘內,就把她要塑造的角色生動地展現在觀眾面前。史依弘對這四個迥然不同的女子的塑造,讓我領教了京劇基本功「唱念做打」的表現力,而這種表現力在史依弘身上呈現出來的是「千錘百煉」的形態。

五月初,極其幸運地從友人那裡得到了「梅尚程荀史依弘」的戲票,不僅欣賞到了一流的表演,感受到了心的蕩漾,而且還引起了我對藝術欣賞的很多聯想。這樣的享受就我而言只能用奢侈兩字才能形容。

《苏三起解》(梅派)

《苏三起解》(梅派)

我雖然是非戲迷,但史依弘先生對四個女性人物的演繹和塑造,真的是讓我心服口服。我當然也沒有能力像那些資深戲迷那樣出於常年的經驗,對某一個唱段和某一個身段發表自己的看法,但多年關注並參與話劇實踐的我,看史依弘的表演不僅產生了某種自癡自醉的感覺,而且確實讓我對京劇有了一種新的全新的認識,真的,是她把我帶入了藝術的一塊新寶地,感激之情可謂是難以言表。

《昭君出塞》(尚派)

《昭君出塞》(尚派)

史依弘這次演繹四個完全不同的女性角色:梅派的「女起解」裡的蘇三,尚派的「昭君出塞」裡的王昭君,荀派的「金玉奴」中的金玉奴和程派的「春閨夢」裡的張氏。這四個角色出身背景不同,所遇到的困境也不同,史依弘首先是以她的亮相把這一「不同」非常準確地表現了出來。在「女起解」裡,蘇三微微地把肩膀垂了下來,猶猶豫豫地走上台,讓人生憐;而王昭君則腰板挺得筆直,英氣十足,有一種勢不可擋的架勢。金玉奴則完全以少女樣亮相,全身散發青春的氣息,頓時讓我想起了朱麗葉。史依弘扮演的張氏一出現就讓觀眾感到少婦身上的「貴人」相,加上少許淡淡的優雅和傷感。可以說表演者在短短的一分鐘內,就把她要塑造的角色生動地展現在觀眾面前,顯示了她爐火純青的功力。

《春閨夢》(程派)

《春閨夢》(程派)

接下來,她開始通過形體和演唱把角色鮮明地立在舞台上,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她奇妙的台步以及她美妙的身體語言。在「女起解」裡,她的複雜的內心活動完全是通過在直徑兩米左右的空間 內,靠她的雙腳一步步地走出來的。她走步的姿態馬上讓人感到她不利的處境,但她的四肢總還露出某種「風塵女子」的韻味,認乾爹的那場戲不僅讓人感到她為人的機智,她和乾爹的一問一答也顯露出她的直率和真性情。通過這段出色的表演,觀眾看到了她對自己任意被擺佈的命運的無奈和尷尬。而「昭君出塞」半個小時的表演則是讓全場的觀眾激動起來,昭君和馬伕的互動,特別是昭君對故土的眷戀讓我流淚。史依弘以她出色的身段表演表現了這個角色內心的憤怒、遺憾和深深的情意。正是她的這段表演把昭君充滿內斂的內心活動變成了強大的張力,掀起了觀眾的內心澎湃。在「金玉奴」裡,她幾乎是用小跑的節奏,揭示了少女的初戀之情,她的飛快的腳步讓我感到某種飛的感覺,某種似乎不能自控的感覺,從而暴露了她活躍的內心,暴露了少女對愛戀的期盼。在「春閨夢」中,她用極其簡潔和克制的形體,表現了一個少婦的思念之情。最讓我難忘的是張氏找兩個鄰居打聽丈夫消息的情景。她似乎一動也不動地站著,但觀眾能感到她的尷尬和失望。當她告知丫鬟李家的丈夫回來時,還多少流露出嫉妒的感受。夢中的表演也似乎帶有某種仙氣,可惜用了煙霧,對觀者的欣賞多少有點妨礙。史依弘對這四個迥然不同的女子的塑造,讓我領教了京劇基本功「唱念做打」的表現力,而這種表現力在史依弘身上呈現出來的是「千錘百煉」的形態。

《金玉奴》(荀派)

《金玉奴》(荀派)

看完史依弘的表演,這幾天我一直在琢磨,1935年布萊希特在莫斯科觀看了梅蘭芳的表演後,會想些什麼呢?

布萊希特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開始搞戲劇的時候,面對的是自然主義戲劇,他無法忍受實而又實的舞台,也無法看到觀眾看戲時的被動狀態。在他接觸到馬克思的思想以後,他希望自己能創造出一種辯證戲劇,一種從劇作到表演形式都全新的戲劇,他希望的戲劇不是要呈現世界,而是要能改造世界。他希望觀眾來到劇場既享受到娛樂,又得到思考,而思考本身就是愉悅,這樣的思想也受到馬克思的影響。在表演藝術方面,布萊希特提出了間離效果的理論,簡單地說來,就是要讓組成戲劇的各種方面 (舞台布景,音樂,表演,當然還有劇作) 產生間離效果,從而使觀眾能主動地評判,主動地思考。

我可以想像,當時正在創造辯證戲劇的布萊希特,看到梅蘭芳的演出時,首先就會被空空的舞台所驚呆,一個幾乎沒有道具的舞台全靠演員的手勢出現了門、道路、原野、高山,出現一個又一個不同的空間。在京劇裡,演員可以直接與觀眾說話,可以跳出跳進,角色和演員有時是一體,有時又是明顯地各司其職,所有這些藝術手段證實了他的間離效果的理論,也讓他看到這一理論實踐的可能性。可以說是中國京劇藝術給西方的這個戲劇大師進一步打開了想像的思路,並讓他念念不忘。可惜中國話劇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並沒有珍惜自己的看家寶,而是表現了某種居高臨下的態度。縱觀我參與話劇的幾十年,只有黃佐臨先生明白了布萊希特戲劇的意義,並努力想在中國話劇裡加入寫意的成分。

今天,布萊希特的很多做法已經在舞台上屢見不鮮,話劇也早已打破斯坦尼的一統世界,但話劇人對中國戲曲的學習真是遠遠不夠,反過來,中國戲曲還自覺不自覺地借鑒自然主義話劇,甚至扔掉自己的傳統,例如舞台布景。史依弘那場演出的舞台布景,在我看來就是完全不起作用,而且其審美完全與演出傳遞的審美嚴重不符。

看完演出,我真覺得要好好珍惜像史依弘那樣的藝術家,因為他們保留了中國京劇最美的作品,而且我們太需要他們為未來培育出更多的名角,這樣的任務可真是無比艱巨。就我個人來說,我希望史依弘在展示經典的同時,還可以演一些古希臘或其他的世界名著,我相信,她一定會走上世界舞台。藝術家是偉大的,藝術亦如此,因為藝術的魅力就在於當你已經又潛入人世的時候,還在想著那唯美的地方……

(作者為知名翻譯家、劇作家)

責任編輯:梁瀟瀟

新聞排行
圖集
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