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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鎔基講話實錄》(第一卷至第四卷),近日已由人民出版社出版。
清華的精神是追求完美*[7]
(2001年6月5日)
我今天非常激動,在美國白宮南草坪講話也沒這麼激動,對外國人我一點不害怕,但是面對同學們我很緊張,也許是因為「後生可畏」吧!
校長、校黨委書記要求我跟同學們講幾句話。我希望我的講話對同學們有些好處,畢竟這是我的經驗之談,但是不是真的有好處,請你們評論。我講得對的,你們覺得有道理的,可以研究、可以討論;覺得我講得不對的,請你們原諒我,因為我一天要看的文件、要開的會、要講的話實在太多了,要求我百分之一百不「走火」,實在太難了。
1984年清華大學成立經濟管理學院的時候,劉達〔1〕[8]同志讓我來當這個院長。我那時擔任國家經委的黨組副書記、常務副主任。當時我也不知深淺,實際上我沒有學過經濟管理,但對經濟管理很感興趣,就答應來當了。我越當就越感到自己不足、不夠格,同時,自己工作也很忙,對於經濟管理學院確實沒有做很多事情,感到很慚愧。我幾次提出來,說我不能當了,但是他們老是說服我:「還是很起作用的」。最近,我又向王大中〔2〕[9]同志、賀美英〔3〕[10]同志談這件事,說我無論如何不能再當院長了。他們考慮後終於同意我辭去經管學院院長的職務,但是他們要求我擔任榮譽院長,我覺得這個也不能當。好多外國的大學要送我一個博士頭銜,或者讓我去領什麼獎,我從來都拒絕。我要得到博士學位,一定要憑我自己的本事念出來,沒有念出來也不要他們送來。所以,這個榮譽院長我不能當。後來他們說,你是不是可以當經濟管理學院顧問委員會的榮譽主席呀?這個我倒可以答應。因為榮譽主席的自由度很大,一點不會影響顧問委員會的工作和操作。
說句老實話,同學們,這樣我以後就不來了,我是「榮譽的」,但是請你們放心,我的心始終留在清華大學,留在經管學院。我今天來辭去這個院長,請同學們見證,我沒有離開清華,我的心還在清華。清華大學和清華經管學院的每一點成就,我都會引以自豪;你們存在的每一個問題,我都會關心;你們如果有一點缺點,我也會毫不客氣地提出,因為我是清華人。
我在十年前清華校慶時寫了四句話:「水木清華,春風化雨,教我育我,終生難忘。」清華給我太多了,我為清華做得太少了。我衷心地希望清華越辦越好,辦成世界一流的大學,我們每一個同學不愧為世界第一流大學的學生,這就是我的心願。我相信,在座的同學們都已經立定志向,要把清華建成一個世界第一流的大學,把經管學院辦成世界第一流的經管學院,來服務於祖國,使中國成為世界上第一流的強國。
下面講講我對同學們的希望。
昨天晚上,我沒有睡好覺,一直在想應該講些什麼內容。我在九年前為祝賀清華大學電機系成立60週年寫過一篇文章,叫做《為學與為人》[11],是當時同學們讓我寫的。這篇文章寫的是章名濤先生。我在清華唸書時,他是電機系主任,他在1950年的一次集會上,講為學與為人這個問題。我就用這個題目寫了一篇紀念文章。章名濤先生已經過世多年了。他說,為學與為人,為人比為學重要。為學再好,為人不好,也可能成為害群之馬;為人,就是要做一個有骨氣的中國人。我始終記得「要做一個有骨氣的中國人」這句話。清華並不是一個只注意為學的地方,它確實是在教育我們怎麼做人。
我回憶自己在清華的成長,清華教我育我並不只是為學,還在於教育我怎麼做人。清華有非常好的傳統,民主的傳統、科學的傳統、革命的傳統。我記得從湖南來清華的時候,碰到許多很新的東西。當時,我最崇拜聞一多先生、朱自清先生。我雖然學的是電機,但是我最喜歡聽朱自清先生的講話。我現在還很生動地記得他在同方部一個集會上的講話,他會寫文章,不善於言辭,但他講話很誠懇、很感動人,我敬佩他的為人。我也敬佩吳晗先生、張奚若先生。我記得北京解放以前我們最喜歡到張奚若先生家裡去,很多同學坐在地上,聽張先生縱論天下形勢,大罵國民黨反動派,痛快之至。當時,我就在進步同學的影響下參加一些學生運動,做一些工作。特別是北京解放以後,我在清華當班會主席、當學生會主席。我印象最深的是,我的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知識都是在那個時期學習的,看了很多書,打下了基本理論的基礎。所以說,清華這個地方不是一個專門為學的地方,也是教你如何做人的地方。
為學,我坦率地說,我學得並不是很好,當然社會工作對我有一定的影響,但另一方面,我本性也不是很喜歡工學。我英文比較好,我喜歡外國文學、中國文學,曾經一度想改外文系,沒改成。當時,我淨看文學方面的書。到圖書館去,本來應該看電機工程的書,但我老想去看曹禺的劇本。我是到清華之後看到他的劇本,才知道曹禺本名萬家寶,也是清華大學畢業的。
清華給人們一種傳統,使你總是要向上。對學習很好的同學,我就很羨慕他們。有一次,我跟張鳳祥同學(他後來當過水利電力部副部長)說,我從小學到中學一直是第一名,為什麼到清華來以後就覺得我學習起來比那些學得好的同學要困難?他的一句話,到現在快半個世紀了,我還記得清清楚楚。他說,到清華來的我們班上這些人,在中學的時候有哪個不是第一名啊。可見清華競爭是很激烈的,確實有很多出類拔萃的人才。像我們電機系這一個班就出了三個院士。我不是學得好的,但是我也沒有布什總統的那種幽默。小布什不是耶魯大學畢業的嗎?他到耶魯大學發表講話,他說:「我對那些學習好的同學表示祝賀,學習不好的同學也不要著急,學習不好也可以當總統。切尼副總統也是耶魯畢業的,但他只念了一半,因此他只能當副總統。」我今天絕不是跑到這裡來說我學習並不好,但我也能當總理,我沒有這個幽默感。我的意思就是說,為人比為學還要重要。
大家都想一想清華的精神是什麼。你可以做很多解釋,民主的傳統、科學的傳統、德先生、賽先生、革命的傳統等,你怎麼解釋都可以,每個人有不同的解釋。我有一個解釋,也就是我的體會:追求完美。在清華這個環境裡,使你感到人才濟濟。每個人都肩負著建設祖國的任務,這是歷史的使命,在這裡學習就感到自己要追求完美,要做到最好。
做人要做有骨氣的中國人,要做頂天立地的中國人;治學要紮實、嚴謹,絕不沽名釣譽,更不要說剽竊他人的成果,根本不屑這種行為;做事要扎扎實實,真正地為人民。一個人不可能沒有缺點,但要力求自己做到廉潔公正,不要留罵名。
我想,就是清華這種精神鼓舞著我。儘管我被錯劃成「右派」,20年沒有黨籍,但是我從來沒有失掉共產主義的信念,我從來沒有對自己的工作和學習有半點的放鬆,我總是不斷地要求自己,不辜負清華老師、清華大學和黨組織對我的教育,我總是要做到無愧於心,這是我最大的願望。
我也用這一點來要求我的兒女。我的女兒是1954年出生的,兒子是1958年出生的。在「文化大革命」的時候,他們承受了很大的壓力,我自己想到這個事情心裡就很難受,但是我對他們的要求始終是很嚴格的。我記得很清楚,我的兒子還只有十來歲的時候,他要在我們陽台上種菜,有一天,就撿了一塊破破爛爛的油氈子放在陽台上,準備擱了土就可以種菜了。我一看見就跟他說,我們再窮也不能拿別人的東西,隨手就打了他一個耳光。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打他,也是最後一次打他。他跟我講,他沒有拿別人的東西,這塊破油氈子是從垃圾堆裡撿回來的。我當時很後悔打了他,但是也許是因為有點父親的架子放不下來,我說:「那好,我不應該打你,但是我們要把這塊油氈子送回去,不管它是別人的還是垃圾堆裡的。」我就陪著他,把這塊油氈子扔回垃圾堆上。想起這件事,我心裡就很難過。不過我很高興,他們雖然沒有到清華來讀書,但是繼承了清華的精神。我的女兒和兒子都曾經在國外讀書,他們讀書的時候,我已經做了上海市市長、副總理,但是從來沒有一個外國人知道他們的爸爸是中國的市長、副總理。他們都是靠自己洗盤子、在學校勞動來求學,現在都學成回來了。
我今天講的也是一些感悟,講得不是很系統。但是,我衷心地希望大家,在清華不但要為學,而且要學做人,學做事,要追求完美,一定要做到最好。你們一定要樹立這個目標。我們要建立第一流的大學,中國成為世界第一流的強國,根本的就是靠科學和教育,教育是科學的基礎。你們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將來在你們中間,不知道要出多少個院士,希望大家努力。
對於清華經管學院,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夠跟世界上最好的經管學院比,不管是哈佛或者是麻省理工學院或者是哪個國家的商學院,都能夠跟它們比。要比就要有一個條件,就是要重視師資隊伍的建設,一定要有第一流的師資,不惜重金到外面去聘請,哪怕只是講學也要請來。過去清華校長梅貽琦先生講過一句話:「大學者,非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就是說,一個大學並不是因為有大樓才叫大學,是因為有大師,有國學大師、有科學大師、有管理大師,這才叫大學,才叫一流大學。我希望經管學院今後在師資隊伍的建設方面要下很大的工夫。
我還提出一個問題,就是希望經管學院今後全部改用英語教學。我絕對不是崇洋媚外,因為現在經濟在全球化,你不能跟外國人交流,又怎麼能融入全球的經濟呢?我們的經濟發展就是靠改革開放,不會英語是絕對不行的,特別是管理。我沒有到外國去學習過,但是我很得益於當時清華的教學課本,大多是英文的。只有一本《普通物理》,薩本棟先生寫的《普通物理》,是一本中文書,其他全是英文書。教授有些是半英半中,教熱力學的莊前鼎先生是無錫人,他說:「我講無錫話反正你們也聽不懂,因此我講英文了,對不起。」所以,英語教學是很重要的。如果現在師資的英語水平還達不到的話可以去學,給你一年兩年的培訓期,到外國去實習一下,不是太難的。所以我開的這兩次顧問委員會會議,因為有外國人參加,我們就堅持一律用英語。搞經濟管理不能用英語跟外國人講話,就很難融入世界經濟浪潮裡。是不是大學其他系都要這樣?那不一定,因為好多學工程的能看懂英文就行,不一定非要能說英語,但學經濟管理的要做到這一點。
在我告別清華經管學院時——還沒有完全告別,還留了一個顧問委員會的榮譽主席,謹對清華大學和經管學院表示我最良好的祝願,希望你們在座的後生都能夠超過我。
[1]* 1994年6月3日,建設部部長侯捷向朱鎔基同志報送《關於請求解決城市拆遷安置住房建設專項貸款資金的緊急報告》,反映各地舊城改造規模大幅度增長,拆遷過渡周轉用房嚴重不足,希望中國人民銀行安排5億元的專項貸款,用於瀋陽、哈爾濱、上海等10個問題比較突出城市的拆遷安置住房建設。這是朱鎔基同志在該報告上的批語。
[2]〔1〕 椿霖,即何椿霖,當時任國務院副秘書長。
[3]* 1995年10月30日至11月2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在北京召開第四次全國信訪工作會議。部分省、自治區、直轄市黨委或政府分管信訪工作的負責同志出席開幕式。參加會議的有各省、自治區、直轄市分管信訪工作的秘書長或辦公廳主任和信訪部門的負責同志,中央黨政軍機關部分單位分管信訪工作的辦公廳(室)主任和信訪部門的負責同志,受表彰的先進集體代表和先進工作者代表。這是朱鎔基同志在接見與會代表時講話的主要部分。
[4]* 1998年11月2日,交通部部長黃鎮東《關於切實抓好公路建設質量的報告》反映,交通部組織專家對一些重點交通項目進行了檢查,總體上說工程質量是好的,但也暴露出一些問題,如雲南省昆明市的昆明至祿勸公路成了「豆腐渣工程」。這是朱鎔基同志在該報告上的批語。
[5]* 這是朱鎔基同志看望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信訪局工作人員時,聽取信訪局負責同志工作匯報後講話的主要部分。
[6]〔1〕 王剛,當時任中共中央辦公廳副主任。
[7]* 2001年6月5日,朱鎔基同志應邀在清華大學作報告。這是報告的一部分。
[8]〔1〕 劉達,曾任清華大學黨委書記兼校長。
[9]〔2〕 王大中,當時任清華大學校長。
[10]〔3〕 賀美英,當時任清華大學黨委書記。
[11] 《為學與為人》,見本書第一卷第14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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