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據《中國經濟週刊》報道,在全國GDP增速放緩的大背景下,重慶連續5年保持15%的經濟增速。2011年,重慶GDP突破1萬億元。2009—2012年,在《中國經濟週刊》的31省份GDP含金量排名中,重慶GDP含金量連續4年位列前十。
但重慶也是複雜和多樣化的。用全國人大代表、重慶市市長黃奇帆的話來說,重慶是大城市、大農村、大山區、大庫區並存。發展農業,規模化是難點;發展工業,炸出一塊平坦的廠房園區都很費勁。與此同時,層巒疊嶂中隱藏的高山居民、貧困居民和三峽移民,又成為城市化進程中最難以拉動卻又不容忽視的一環。
2007年,重慶獲批成為我國統籌城鄉綜合配套改革試驗區。5年間,重慶的大膽嘗試引發無數議論,「地票」、城鄉土地資源流轉、農民工戶籍制度改革、「雙軌制」住房及公租房規劃……每一步,重慶的改革之刀都直指制度改革和民生熱點的最深處。
熱議中,黃奇帆很平靜。他既不認為重慶改革是「冒進」,也不認可「重慶模式」的提法。他只希望做一個智慧型改革的推動者、資源優化配置型改革的探索者、轉變發展方式的實踐者。
3月10日,黃奇帆接受《中國經濟週刊》專訪,回應引起爭論的熱點,解讀重慶的探索與嘗試。
重慶「沒有模式」
《中國經濟週刊》:重慶經濟連續5年高速增長,得益於哪些優勢?是否能總結供全國學習的「重慶模式」?
黃奇帆:沒有模式,只有智慧型改革的不斷深入和探索。重慶有很多機遇,比如西部大開發政策,15%企業所得稅優惠政策長期執行。胡錦濤同志提出的重慶新階段發展的「314」總體部署,明確了重慶的定位——成為西部地區的重要增長極、長江上游地區的經濟中心、城鄉統籌發展的直轄市。重慶也是全國城鄉統籌綜合配套改革試驗區,這讓重慶享受到了財稅改革、農民工戶籍制度改革、雙軌制住房改革、地票交易等制度改革的紅利;同時,重慶也有兩江新區開發開放和兩個保稅區的機遇,以及三峽庫區、少數民族地區等一系列優惠政策。
除了制度政策優勢,重慶開放的動力也在加強。進出口總額5年翻了三番,達到532億美元。利用外資5年增長10倍,達到106億美元,規模全國前八。在整合國內外資源上,在基礎設施、工業項目、房地產和服務業方面,重慶也在加大內外資的引進力度,還與央企達成合作,形成內需和資源優勢。
半小時給總理講清楚「地票」
《中國經濟週刊》:重慶的「地票」是如何實現城鄉之間的資源流轉的?
黃奇帆:2008年底,我們打算進行一種大膽的嘗試,創設一種將農村用地指標轉移到城市使用的交易品,也就是「地票」,主要指包括農村宅基地及其附屬設施用地、鄉鎮企業用地、農村公共設施和農村公益事業用地等閒置的農村集體建設用地,經過復墾並經土地管理部門嚴格驗收後,產生的建設用地指標。
「地票」交易制度是「先造地後用地」,農村閒置土地資源依法有序退出,先把農村建設用地轉化成耕地之後,才在城市新增建設用地,對耕地的保護力度更大、保護效果更好。同時,「地票」交易制度創新可以有效解決當前城鎮化和工業化加速期,城市建設用地緊張的矛盾,而城鄉建設用地總量不增加、耕地總量不減少。
過去近4年,「地票」為城市建設換得11.1萬畝建設用地指標,且為「三農」建設籌集到了200多億元建設資金。
《中國經濟週刊》:土地資源流轉的過程中,如何保證守住耕地紅線?如何保證農民的權益得到保障?
黃奇帆:「地票」的範圍是有限度的,是農村閒置的建設性土地,在鄉鎮政府的領導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帶動下,農民自願的前提下,把它復墾為耕地。如果復墾出1000畝耕地,產生1000畝「地票」,到土地交易所去掛牌交易,按照20萬每畝的價格,就是2億,房產商出了這2億,按土地利用規劃,就可以到城郊結合部取得1000畝用地的優先權。先復耕,再征地,這是我們這個機制的剛性操作的底線。城鄉土地這樣增減相掛鉤,我現在就有把握說,10年以後,重慶3400萬畝耕地保證一畝不少。
現在,一般農村閒置下來的住房,即使房子造得再好,一兩百平方米的房子也只能賣10萬、5萬,離城市幾百公里遠的山溝溝,住房怎麼也賣不出什麼好價錢。但是「地票」卻能使農民的地價大幅增值,農民拿到這個錢,可以在城市裡租房或者去公租房居住來改善自己的生活,對農村致富和增加財產性收入都有好處。
我們的「地票」交易制度是利用級差地租原理和城鄉建設用地增減掛鉤的思路,並設立農村土地交易所,地票交易價款扣除成本後,85%直補農民,15%歸集體。目前,重慶已經累計交易「地票」11萬畝、反哺「三農」222億元。
《中國經濟週刊》:有人反對「地票」制度,認為很容易造成農民利益受損,並使集體土地轉變為國有土地,制度漏洞仍無法避免。
黃奇帆:沒人反對我們,我覺得很順利啊。我的印象是2008年想到了「地票」制度,然後我跟當時重慶市國土局的人做了佈置。有一天,中央幾個部委的人來做調查研究,我當時不在重慶,我們國土局的人跟他們報告了,當時沒同意。我說,肯定是報告沒講清楚,這麼簡單合理的好事情怎麼會不同意啊?我就直接去匯報,跑到國土資源部,在那邊講了一個小時,部長、副部長都明確表示支持。
不久,總理到重慶視察工作,他很關心「三農」,我向他報告這件事。當時是在去重慶江津的路上,要一個多小時車程,僅用了半個小時就匯報清楚了,他很支持我們搞這樣的試驗。從設想的提出,到6月份中央下達文件,同意我們搞「地票」,一共才兩個月。
《中國經濟週刊》:如何如您所說,「有節奏」使用土地儲備?
黃奇帆:土地儲備重要意義在於由政府控制土地一級市場,並將收益用於公共項目。重慶開始高速增長時,我們就進行了足量儲備,大約有40多萬畝。要麼不儲備,要儲備就要有規劃並一步到位。儲備的土地不能搞竭澤而漁,不能一屆政府幾年時間就把城市今後20年可用的土地都佔用了,要細水長流。我認為,每年只准用儲備量的5%,夠用20年。我們說到做到,2002—2012年,10年我們實際賣掉的、用掉的地是19.9萬畝,正好每年用了5%。同時,儲備地 50%用於公共項目,如大學城、公租房等等;50%用於經營性開發,這樣就比較合理。經營性開發的收益,扣除成本後,也投入到了城市橋樑、隧道、大劇院等公共項目上,改善了城市的功能。
300多億農戶貸款不良資產率一直在1%之內
《中國經濟週刊》:您在坊間被稱為「金融市長」,在城鄉統籌方面,您是如何運用金融這顆棋子的?
黃奇帆:我們主要是向農村要金融,通過三權「抵押」融資貸款,就是要盤活農村的存量資產,把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農房使用權和林權通過抵押,使農民獲得貸款。
我們用事實說話,這幾年,農戶貸款從30億增加到300多億,緩解了農村金融缺血的問題。農民拿到這些錢也很珍惜,不良資產率一直在1%以內,完全在銀行撥備壞賬準備金範圍內,即使全部由銀行承擔都可以。但事實上,按照我們的制度設計,一旦壞了賬,就由政府承擔1/3,農民出1/3,銀行出1/3,也就是各出0.33%,銀行和政府沒有承擔無限責任,也最大限度的寬鬆了農民,大家都很愉快。
《中國經濟週刊》:您把金融槓桿運用到小微企業發展上。重慶的「創業熱」可持續嗎?
黃奇帆:我們主要通過資本金補助、稅收優惠和金融擔保等方面的優惠政策扶持小微企業的發展,我們讓農民工自己出10萬元帶上七八個人創業,財政出資就補助你3萬~5萬元,還協調銀行按資本金1:1的比例給你貸款,再給你幾萬元的等額稅收優惠。這樣一來,幾年間,重慶有8萬多個微型企業就成長起來了,一個企業有七八個人,就增加了60多萬人就業。
如果我們城市化的方式是要實現更多人就業,解決60多萬人的就業問題,算一筆賬的話,一個人至少是50萬元的產值,60多萬人就產生3000多億產值。這樣的工業體系,如果要投資,至少是2000多億,政府有能力實現嗎?而鼓勵他們自己創業,花多少錢呢?8萬多個微型企業,政府財政撥款出27億,銀行貸款70億,總共投入不到100億。這說明不能光靠政府招商引資,搞大產業,還要靠千百萬民眾自我革新、自我創業、自己救自己。創業的人多了,政府的稅基就大了,支出的失業保險金也少了,完全可形成一種良性循環和可持續性。
是農民工進城,不是農民進城
《中國經濟週刊》:2010年8月,重慶農民工戶籍制度改革啟動,現在已經進入常態化轉戶階段,這被認為是我國戶籍制度改革的一次大膽嘗試,您怎麼看?
黃奇帆:改善農民工待遇是人權問題,是公民權利的問題。善待農民工,是我們應盡的良心,是管理者的良心。城市化進程的本質是減少農民,把農民工轉化為城市工人的一個過程,在這個意義上,關於城鄉遷徙的安排也是一個重要因素。
重慶這幾年做了360萬農民工轉戶,我們的關鍵是農民工進城,不是農民進城。隨著城市工業的發展,產生了許多新的工業和服務業的崗位,需要大量農民工補充。他在補充工作的若干年裡,你始終不給他戶籍,是不講道理的,是不公平的,是一個半吊子的城市化,不是真正的城市化。
《中國經濟週刊》:農民工戶籍制度改革會造成城市的沉重負擔嗎?城市能否消化得了?
黃奇帆:有人認為農民工轉戶進城成本太大。確實,按轉戶成本10萬元/人計算,政府財力難以承受。但農民進城會為城市創造紅利,如果按每人每年50 萬元產值算,1億人轉戶一年就會創造50萬億的產值,其貢獻遠大於需要付出的成本。另外,轉戶涉及到的養老、醫療、住房、教育等成本,是通過10~20年的長週期分攤成本的過程,即期支出並不大。同時,轉戶成本「一分為三」,大體企業40%、政府30%、社會30%。改革的成本總體是可控的。
農民工戶籍制度搞得好,會讓中國人口紅利延長15~20年。現在主要有三個紅利,人口紅利、改革紅利和資源紅利,這三大紅利推動了中國改革開放30多年的快速發展,今後10多年,還會繼續發揮重大作用。
重慶不存在債務過重問題
《中國經濟週刊》:重慶提出計劃3年開工、5年建成4000萬平方米公租房,形成「雙軌制」住房體系,進展如何?給重慶帶來了哪些變化?
黃奇帆:「雙軌制」主要指市場化商品房占70%~80%,以公租房為主體的保障房占20%~30%。現在我們已經竣工1315萬平方米,惠及58萬群眾,如果全部建成,可以惠及200萬群眾,並將30%以上的城市人口納入保障範圍。
目前看來,這個制度有效解決了中低收入群體住房困難問題,也推動了重慶主城城市化進程,使重慶主城從「一環時代」進入「二環時代」,也促進了房地產市場平穩健康發展,公租房的逐步投放引導了住房合理消費。2012年,重慶主城區成交商品住房1917萬平方米,均價6389元/平方米,與2011年大體持平,房價漲幅在全國30多個主要城市中排中低位,獲得國務院督察組高度肯定。
《中國經濟週刊》:「十二五」期間,重慶計劃投入3000億改善基本公共服務會不會擔心地方債的問題?
黃奇帆:重慶這些年的基礎條件可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這方面的投資當然就多。基礎設施的投入,大致來源三塊,一塊是靠市場化來化解,一塊是通過土地儲備增值收益投入的,一塊是中央給的補助。在構建大的基礎設施網絡方面,很多是可以收費的,比如我們已經修了2000公里高速路,形成800多億的債務,但這些高速公路一年可以收五六十億的費,收20幾年,這八九百億完全可以還得了。我們現在「八大投」的裡邊的帳,絕大部分是靠市場化手段來平衡的。城市其他的重大基礎設施,我們通過土地儲備的增值收益以及財政預算來平衡了。另外,中央這些年加大了對西部地區基礎設施建設的支持力度,每年對西部的轉移支付增長都在20%以上,這幫助包括重慶在內的西部地區解決了很大問題。比如修農村公路,重慶每年都有五六千公里,中央補助一點,市裡面通過財政預算來安排一點,區縣配套一點,就把問題解決了。
關於重慶的債務,我告訴你們兩組數據,足以說明問題。第一組數據,就是債務相當於GDP的比例。按國際通行規則,一個國家的債務最好不要超過GDP 的60%。這裡的國家債務,包括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舉的債,我們國家現在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債務加起來,與GDP之比還在50%以內,總體是好的。對於地方債務而言,重慶的規則是不超過30%。目前,重慶的債務是2600多億元,與GDP之比為23%,現在是很安全的。第二組數據,是債務和財政可支配支出的比例不要突破1:1,重慶去年的可支配支出4000多億,算下來,我們的這個比例是65%。由此看,重慶的債務控制是比較理想的,不存在債務過重的問題。
《中國經濟週刊》:這次全國兩會,重慶代表團提出的全團建議就是「將重慶成都城市群建設成為引領西部地區發展的國家級城市群」,您是否有意擴大重慶的窪地優勢,並在更大區域內共享改革紅利?
黃奇帆:目前,珠三角、長三角、京津冀這三大城市群空間開發密度已經很高,資源環境承載能力有所減弱,從培育新的城市群,促進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角度,有必要將成渝城市群納入國家級城市群來規劃建設。
成渝城市群一旦形成,將進一步凸顯成渝地區的窪地效應,提升區域競爭力。重慶和成都同為國家設立的統籌城鄉綜合配套改革試驗區,具有先行先試權,在統籌城鄉發展過程中已經積累了一些比較成熟的經驗,如戶籍制度改革、土地制度改革、財稅體制改革等。成渝城市群形成後,這些改革經驗將會在整個城市群推廣,影響範圍更大。同時,將成渝城市群整體打包,有利於我們在基礎設施建設貼息貸款、產業項目信貸服務、城市用地計劃指標、設立海關特殊監管區域、進口商品配額等方面,獲得更多國家政策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