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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時期琉球王國如何被日吞併?


http://news.wenweipo.com   [2013-06-10]    我要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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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琉球人裝束

【文匯網訊】據北京日報報道,在古代漢語中,「石之有光者」謂之「琉」,「美玉」謂之「球」。琉球群島,正是一串撒落在太平洋上的美玉。

琉球位於中國台灣島和日本九州島之間,依東北、西南走向依次由奄美諸島、沖繩諸島和先島諸島組成,蜿蜒1000公里,總面積4600平方公里。從名字也能看出它與中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1372年(明洪武五年),琉球中山王察度遣使來華,琉球正式成為中國的藩屬國。此後500多年,中國與琉球始終保持著宗藩關係。

隨著西方列強用堅船利炮轟開大門,老大帝國自身難保,與周邊小國之間的固有秩序也土崩瓦解。師法西方列強而迅速崛起的日本一步一步挑戰著清王朝的權威,吞併琉球只是它計劃中稱霸全亞洲的第一步。

琉球呼救

1875年(清光緒元年),同治帝駕崩,光緒帝即位。在帝國時代,沒有什麼比新君登基更重要的事了。然而令清政府納悶的是,作為藩屬國的琉球對於如此重大的國家典儀竟毫無表示。

自1372年(明洪武五年)琉球中山王察度遣使來華,正式成為中國的藩屬國以來,中國與琉球已保持了500多年的宗藩關係。起初,琉球每歲一貢,貢船兩隻。後來,明政府覺得接待起來太麻煩,便讓他們隔年一貢。明亡清興,琉球又跟清王朝接續了這種宗藩關係。在與藩屬國的關係上,中國一直奉行「厚往薄來」的原則。因此,琉球每每朝貢後,都能帶著數倍於貢品的禮物滿載而歸。在這種朝貢體制中,琉球是實際的受益方。其中最突出的例子是明太祖朱元璋派「閩人三十六姓」進入琉球。他們不但給琉球帶去了生產技術,還帶去了中華文明。後來「閩人三十六姓」的後裔,很多都成為琉球國的股肱之臣。由於受益良多,500年來琉球對中國的朝貢從不怠慢。就連負責接待琉球使節的閩浙總督何璟都稱,琉球「歲修職貢,較諸國最為恭順」。

然而,就是這個最恭順的屬國在新君登基的大日子裡,竟沒有露面。此時,他們正面臨著來自日本的滅頂之災。

日本與琉球的糾葛,說來話長。1609年,日本薩摩藩主島津氏出兵琉球,毫無武力防禦能力的琉球束手就擒。薩摩藩強迫琉球向其納貢。琉球從此成為中日兩國的屬國。只是,兩個多世紀以來琉球並未向清政府言明其兩屬的尷尬處境,而相隔大海,清王朝竟也沒有察覺。

1872年,日本明治五年。明治維新剛剛拉開序幕,日本國內還危機四伏,但日本已經顯露出其對外擴張的野心。1872年,日本鹿兒島縣參事大山綱良來到琉球,軟硬兼施地要求琉球王尚泰派使節團前往日本慶祝明治新政。不明就裡的琉球使團剛到日本,就收到了明治天皇「琉球藩敘列華族」的表文。天真的琉球使節當時還沒有意識到,日本已剝奪了琉球作為獨立國家的地位,強行把它變成了自己的一個行政區。不過,日本明白若想真正把琉球攥在自己的手心裡,光換個稱呼還不夠,割斷琉球與中國的宗藩關係才是問題的關鍵。

三年後,日本內務大丞松田道之以欽差大臣的名義來到琉球,宣佈了一系列「改革措施」,其中包括禁止向中國納貢,禁止使用清朝年號,對華貿易由日本全權負責等。這個所謂的「改革」,就是要阻斷琉球與中國的聯繫,把琉球的主權控制在自己手中。

琉球王尚泰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成為日本人砧板上的魚肉。琉球朝野把保存自己國家的唯一希望寄托在中國身上。他們向日本人苦苦哀求:只要保留對中國的宗藩關係,其他一切條款都能應允。在給日本政府的上書中琉球人寫道:

自歸清國版圖,以其保護聲援,乃可無憂外患,自建為國。有古來風俗之禮樂政刑、自由不羈之權利,上下雍睦,安居樂業,若離清國必失自由權利而招掣肘之累,國家豈可永葆?父子之道既絕,累世之恩既忘,何以為人,何以為國。

這段文字至今讀來仍令人動容,琉球對中國的情義,由此可見一斑。

不過,琉球的哀告並沒有打動日本人,日本陸軍大將西鄉隆盛率三萬人馬大兵壓境。眼看亡國在即,琉球王尚泰只有最後一步棋可走——派密使前往中國求救。1876年12月10日,尚泰的姐夫紫巾官向德宏與通事蔡大鼎、林世功等人,喬裝改扮,躲過日本人的監視,乘一小船前往中國。由於風向不順,向德宏等人的船竟在海上漂泊了將近半年,直到第二年4月2日才抵達福州。

到達福州後,向德宏等人拜見了閩浙總督何璟和福建巡撫丁日昌,呈遞了琉球王的咨文,請求清政府代紓國難。收到琉球的求救信,何璟感到有點納悶,琉球地瘠民貧,日本何必興師動眾要滅琉球國呢?雖然,他在給總理衙門的奏報中也稱:「若不代為陳情,何以宣朝廷綏遠之恩,慰藩服瞻依之念」,但對於琉球與日本的糾葛,無論是何璟還是總理衙門都抱著審慎的態度,因為就在幾年前,中國剛剛吃過日本的虧。

牡丹社事件

1871年11月,一艘滿載著土特產的琉球船隻在海上遇到颶風,被刮到了台灣。66名船員奮力鳧水,才算登了岸。萬萬沒想到,他們闖入了台灣原住民部落——牡丹社的領地。台灣原住民生性彪悍,不但剝了琉球人的衣服,還把他們扣在了部落中。當琉球人試圖逃走時,牡丹社生番大開殺戒,一下子砍死了54個琉球人。剩下的人一路狂奔跑到附近的保力莊,遇到當地漢民楊友旺才得以倖免。事後,親歷者陳阿三回憶那驚魂一幕時說:他們看到兩個異族人驚慌失措地從森林中跑出來,似乎在呼救。阿和(楊友旺之弟)在地上寫字問他們是什麼人。兩個異族人寫道:我們是琉球人,同伴多人慘死於番人刀下。看到有救了,他們大聲招呼藏在林中的琉球人趕緊出來。這時,牡丹社番人也循聲而來。由於楊友旺平日與番人做生意,會說番話,他跟番人交涉,用酒、牛、豬、布等物品換回了琉球人的性命。

楊友旺把倖存的琉球人交給了當地政府。清政府歷來視當地生番為化外之人,無法繩之以法,所以遇到生番殺害藩屬國海員這類事,清政府往往都給受害者發一筆豐厚的撫恤金,再送他們回國了事。對於牡丹社事件的受害者,清政府也如此處理。

事情過去半年多了,來華簽訂中日《修好條規》的日本外務大丞柳原前光突然在1872年5月11日出版的《京報》上看到了關於牡丹社事件的報道。柳原前光立刻寫了一篇名為《琉球人在清國領土台灣被殺害,為鹿兒島縣參考》的報告寄回國內。牡丹社事件本來是中國與藩屬國琉球之間的內部事務,可野心勃勃的日本卻感到其中大有文章可做。鹿兒島縣參事大山綱良上表日本政府,要求率軍出征台灣生番之地,為遇難的琉球人報仇。當然「報仇」云云只是借口,日本人真正的目的是以此試探一下清政府的反應,為侵吞琉球和台灣做個鋪墊。

彼時,日本剛剛明治維新,國家尚無多大起色。國外列強環伺,國內矛盾重重,正是內外交困的時期。不過,那時他們已經把中國大陸作為對外拓展的主要目標。入侵台灣,吞併琉球,覬覦朝鮮,正是他們蠶食中國的一步步計劃。然而,國力尚弱時他們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借牡丹社事件出兵台灣,正是要看看中國的反應。

1874年5月,日本陸軍大輔西鄉從道率艦抵達台灣社寮港,與台灣原住民開戰。經過一個多月的激戰,日本攻下了牡丹社、高士佛社、女奶社等多個土著部落。所謂殺敵一萬自損三千。在熱病侵襲下,日軍也紛紛病倒了。

日軍雖然已經打上門來,清政府兀自沒有察覺。直到英國公使威妥瑪致電總理衙門詢問此事,清政府才如夢方醒。剛剛簽了中日《修好條規》打算共同對付西方列強,日本人就出兵攻打自己,清政府感到十分莫名其妙。恭親王奕䜣為此事照會日本時,語氣無辜地寫道:「此次突聞貴國興師赴台一事,就其真偽,本王大臣未敢深信其有無,若貴國真有此舉,何故不先與我方商議?」

日本政府來華談判的全權大臣大久保利通硬是說,清政府既然管不了「台灣生番」,他們來管,他們要為自己的屬民——琉球人報仇。

清政府第一次見識到了日本的蠻橫不講理。一向在外交上採取息事寧人態度的清政府,為了早點了結此事,竟然與日本簽署了《北京專條》。在《北京專條》裡,清政府竟承認日本此次為「保民義舉」,「中國不以為不是」,並且賠給日本50萬兩白銀,讓他們趕緊撤兵。其實若論軍事實力,當時日本還不是中國的對手,可清政府花錢買個清靜的昏聵想法,卻讓外強中乾的日本頭一次挑釁就嘗到了甜頭。在《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一書中,王芸生先生稱此次事件乃是「近代史上日本侵略中國的開端」。更加被動的是,《北京專條》間接承認了琉球「兩屬」的性質,為此後琉球問題的交涉留下了隱患。

日本人剛為琉球「強出頭」,琉球又來控告日本要吞併它,這不免讓清廷困惑。琉球與日本到底是什麼關係?清政府決定讓即將赴任的駐日公使何如璋好好考察一下。

「聽之乎,何以為國」

1877年12月,何如璋剛到日本,在神戶港尚未下船,滯留日本的琉球使臣馬兼才就乘夜色秘密登舟,哭訴日本欲吞併琉球的陰謀。琉球王在向清朝公使的求救密信中寫道:「今日阻貢,行且廢藩,終必亡國」。何如璋到達東京後,琉球官員毛鳳來等又先後求見,請求清朝出面干涉,以救琉球危亡。聽了琉球官員的陳情,又看了他們帶來的琉、日之間往來文書的抄件,何如璋看清了日本對琉球阻貢在先、吞併在後的狼子野心。

1878年5月,何如璋通過對日本的考察和分析,向李鴻章和總理衙門寫信談了自己對琉球問題的看法:「阻貢不已,必滅琉球;琉球既滅,次及朝鮮。否則,以我所難行,日事要求,聽之乎,何以為國?拒之乎,是讓一琉球,邊釁究不能免……他時日本一強,資以船炮,擾我邊陲,台澎之間,將求一夕之安不可得。是為台灣計,今日爭之患猶紓,今日棄之患更深也。口舌相從,恐無了局。然無論作何結局,較之今日隱忍不言,猶為彼善於此。」

相信每位讀者讀罷何如璋的這段分析,都會倍感唏噓。因為在此後的半個多世紀中,日本對中國的蠶食,正是循著這個步驟一步一步進行的。從明治維新初期,他們武力擴張、稱霸亞洲的一盤大棋,就已經開局了。

經過對日本的考察,何如璋認為日本財政困難,常備陸軍只有三萬多,海軍不過四千人,新近從英國買回的鐵甲艦也都徒有其表,且廢藩置縣後國內矛盾重重,實在不是中國的對手。不過考慮到清政府自鴉片戰爭之後一直奉行息事寧人的外交政策,何如璋還是給清政府提供了上中下三策:上策為先遣兵船,責問琉球,征其入貢,示日本以必爭;中策為據理言明,約琉球令其夾攻,示日本以必救;下策為反覆辯論,或援萬國公法以相糾責,或約各國使臣與之評理。這就是著名的「琉球三策」。

在何如璋看來,當然採取強硬措施是最好的選擇,但總理衙門卻覺得上策、中策都過於張皇不是不動聲色的辦法。於是他們選擇了下策,指示何如璋通過外交途徑解決,決不動武。

1878年9月,收到總理衙門指示的何如璋來到日本外務省,向日本外務卿寺島宗則提出口頭抗議。

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戴東陽告訴記者,當時中國對日本的情況瞭解很少,準備工作也很不夠,何如璋出使日本竟然連個日語翻譯都沒帶。「當時清政府以為,日本已經全盤西化,官方用英語,帶上英語翻譯就行了。」實際情況與此相差甚遠,何如璋跟寺島交涉了幾次都是雞同鴨講,說不清楚。不過,漢字大家都懂,何如璋在徵得寺島同意後,給日本政府送了一份書面照會。

10月7日,何如璋把一份措辭強硬的書面照會交到寺島面前。照會中,何如璋引用歷史證明了中國與琉球的宗藩關係,並譴責了日本恃強凌弱的行為。他在照會中寫道:「今忽聞貴國禁止琉球進貢我國,我政府聞之,以為日本堂堂大國,諒不肯背鄰交,欺弱國,為此不信不義無情無理之事。」

面對何如璋有理有力的照會,日本外務省理屈詞窮。他們感到從法理人心上很難解釋自己的做法,便抓住照會中「背鄰交,欺弱國」等語句,指責這是何如璋對日本的「暴言」。寺島要求何如璋收回照會,否則一切免談。

戴東陽向記者指出,以往研究者們大多忽視了一個細節,日本外務省與中國使館之間的信函,一般一天或者幾天往復,而日本政府對何如璋的復照則拖了一個多月。從時間上不難看出,他們在反覆評估清政府對「球案」的真實態度。幾次會面中,寺島反覆問何如璋,這是清政府的態度還是他個人的態度?出使前,李鴻章曾囑咐何如璋先以個人名義表示抗議,這樣還有轉圜的餘地。因此何如璋表示,這是他個人的意見。日本方面似乎品出何如璋強硬立場的背後,並沒有清政府的有力支持,因此他們決定抓住措辭問題,把態度強硬的何如璋踢出局。

就在何如璋與日本的交涉陷入僵局時,日軍乘著新瀉丸號汽船在琉球那霸港登陸了。1879年4月,松田道之向琉球王尚泰宣讀了日本政府「廢藩置縣」的命令,宣佈琉球國變成日本沖繩縣。尚泰也被強行掠到東京軟禁。

半路殺出個格蘭忒

一個月後,滯留福州求援的向德宏收到琉球人的密報,得知國家已亡。國破家亡,哀告無門。向德宏感到不能再在福州傻等下去了,他決定帶著蔡大鼎、林世功等人上京陳情。從後來向德宏給總理衙門的陳情表中可以看出,他們一路北上走得並不太平。使節團走到上海,聽說在華的日本特務為了阻止他們去北京求援,已經組織了暗殺隊,要劫殺他們。琉球人的髮型、服飾很大程度上保持了明代漢服特色,迥異於長袍馬褂、剃頭梳辮的清人。為了躲過日本特務的暗殺,一干琉球人只好剃頭改服,一路跌跌撞撞來到天津。在天津,向德宏先拜見了實權人物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李鴻章。在給李鴻章的信中,向德宏寫道:「生不願為日國屬人,死不願為日國屬鬼!雖糜身碎首,亦所不辭!」字字泣血,一個小國面臨亡國之災的彷徨與無奈躍然紙上,至今讓人讀之心酸。

面對複雜的國際關係,李鴻章還是決定採取審慎的態度,先觀察一陣事態的發展再說。

與此同時,琉球國內百姓慘遭塗炭的信息也源源不斷地傳來。為了毀滅日本武力吞併琉球的證據,日本政府在全琉球範圍內,收繳了過去行政機關的全部公文、賬冊等各種文字資料,企圖銷毀舊有政權的一切痕跡。琉球民眾不甘心就此亡國,武裝抗爭之事此起彼伏。抵抗日軍暴行的官民遭到嚴刑拷打,一些忠義之士自刎殉國。宮古島上民眾向中國求援復國的血書,至今仍保存在沖繩縣立博物館中。

向德宏見國內形勢十萬火急,而李鴻章又態度曖昧。他決定派毛精長、蔡大鼎、林世功等人,去北京找總理衙門求援。面對琉球人的泣血哀告,恭親王奕䜣也是左右為難。一方面,清政府已經自顧不暇,不太想管琉球的事;另一方面,面對藩屬國的求援,老大帝國又一時放不下宗主國的面子。正在躊躇時,李鴻章聽說不久後美國前總統格蘭忒(今譯格蘭特)將造訪東亞,打破琉球事件僵局的希望能不能寄托在格蘭忒身上呢?

美國南北戰爭時期,格蘭忒曾任聯邦軍隊統帥,並代表聯邦政府接受了南軍羅伯特.李將軍的投降。南北戰爭後,格蘭忒於1869年當選為美國總統,直到1877年方才卸任。卸任的格蘭忒,1879年帶著妻子來遠東旅行,目的地就是中國和日本。別看格蘭忒已經卸任了,但他在國際政治領域有很大影響力。而且,日本的明治維新主要是因美國入侵推動的,日本人對美國人可謂惟馬首是瞻。李鴻章覺得,如果說服格蘭忒來調停「球案」,不怕日本人不就範。

格蘭忒剛到上海,李鴻章就兩次給總理衙門寫信道:「格蘭忒不久將由上海出發,途經天津而至北京,應以禮優遇接待」,並「以此為機,與格蘭忒談話,以求他日琉球問題公評時,助我一臂之力。」

恭親王奕䜣採納了李鴻章的建議。1879年6月3日,格蘭忒抵達北京的第二天,他就會見了格蘭忒。會談中,格蘭忒大方地接受了奕䜣請他調停琉球問題的請求。6月12日,當他到天津見到李鴻章後,詳細詢問了琉球的情況。

格蘭忒問李鴻章:「中國果無爭朝貢有無之意乎?」李鴻章答:「朝貢有無非問題之所在,惟琉球王歷來受中國冊封,今日本無故廢滅之,違反公法,實為各國無比例之事。」格蘭忒又問,琉球能用中國文字嗎?李鴻章說,琉球人能用中國字,也能看中國書。格蘭忒復問,琉球王可是「閩人三十六姓」的後裔。李鴻章答,琉球王不是「三十六姓」之後。他同時指出,琉球作為主權國家,曾與美國簽有通商條約,現在日本吞併琉球,也會傷害美國的利益。如果中日之間因為琉球打起來了,必然會影響到美國在遠東的商貿往來。格蘭忒對李鴻章所言深以為然,他說,他最怕各國開戰,如果能調停解決,對大家都有好處。最後,格蘭忒說:「琉球原來為一國,而日欲將其併合而得以自擴。中國所力爭之處,乃土地而非朝貢,甚具道理,將來需另設特別條款。」

看樣子,格蘭忒已經站在中國這邊了。李鴻章相信日本不能不給格蘭忒一個面子。可格蘭忒到日本以後,情勢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8月1日,格蘭忒在給李鴻章的信中寫道:「兩國應該彼此互讓,庶不至於失和,似不再請他國出為調處。」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要置身事外的意思。

表面看,格蘭忒還是在和稀泥,但實際上他的天平已經偏向日本了。不到一個月時間,日本人給格蘭忒喝了什麼「迷魂湯」呢?前幾年學者戴東陽在日本訪學期間,偶然看到一份資料,這才揭開了謎底。戴東陽告訴記者,在日本一所大學的圖書館中,她偶然發現日本人宮島誠一郎給日本政府的報告,報告稱,他曾從中國駐日使館工作人員沈文熒口中得知,美國前總統格蘭忒不日將訪問日本,格蘭忒已接受清政府的委託,要調停琉球問題。

戴東陽說,沈文熒倒不是故意要洩露情報,只是當時中國的外交還很不專業,使館工作人員往往是些在國內不得志的落魄文人,他們缺乏對外交往的經驗,更沒有保密意識。沈文熒是個傳統的中國文人,愛好吟詩作賦。日本自古受中國文化影響深遠,許多日本文人漢詩做得非常好,他們經常來公使館拜訪沈文熒切磋漢詩,彼此之間有不錯的交情。然而,沈文熒不知道這些交流漢詩而來的日本文人們,同時肩負著另外的使命。當宮島誠一郎在閒談中探知格蘭忒已經受中國政府之托,前來日本調停琉球問題後,馬上報告給了日本政府。

日本右大臣巖倉具得到情報後非常重視,他立刻報告政府:「今格蘭忒將琉球之事奏陳聖上,又忠告政府,然不知其乃受清廷之請願而為其周旋。今得此言,實需仔細考慮,則我須先採取措施。」

於是,日本政府開始緊鑼密鼓地佈置起對格蘭忒的接待工作。1879年7月3日,當格蘭忒乘坐軍艦「裡奇蒙德」號駛入橫濱港時,受到日本朝野的盛大歡迎。明治天皇親自出面宴請格蘭忒,還把自己的海邊行宮騰出來給格蘭忒住。日本政府要員陪著格蘭忒在日本度假勝地日光山又吃又玩,好不愜意。別看賓主相處甚歡,但對於琉球問題日本是毫不讓步,格蘭忒的隨員楊越翰在給李鴻章的信中提到,格蘭忒在日光山遊覽途中,曾經與日本內務卿伊籐博文和陸軍卿西鄉從道晤談了3個小時。對於琉球問題,伊籐和西鄉始終「默然不發一語」,僅表示回去同政府商量。

調停沒什麼進展,但明治維新後日本蒸蒸日上的景象,卻給格蘭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給李鴻章的信中,他寫道:「我看亞細亞,只有中華、日本可稱兩大強國,甚盼兩國各設法自強,諸事可得自主。日本氣象,似一年興旺一年。中國人民財產本富,自強亦非難事。」格蘭忒先後遊歷中日兩國,兩個國家的精神風貌高下立判。日本雖然明治維新剛剛幾年,但軍隊整肅,人心向上,的確是一副奮發向上的狀態。相比起來,中國雖然洋務運動已經十幾年了,但是整個社會和人的狀態沒多大改觀,還是一派暮氣沉沉的模樣。從感情上講,格蘭忒也會更加傾向於師從西法的日本。

不久格蘭忒給李鴻章寫信道:「我到日本以後,屢次會晤內閣大臣,將恭親王與李中堂所托琉球之事,與北京、天津所聞,情節微有不符。雖然不甚符合,日本確無要與中國失和之意。在日人自謂琉球事系其應辦,並非無理;但若中國肯讓日人,日本亦願退讓中國。」

顯然,格蘭忒的調停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雖然日本對他極盡慇勤,但他畢竟是個卸了任的總統,東亞之行也不帶官方色彩,因此日本方面對他只是虛與委蛇罷了。為了挽回面子,他在信中對李鴻章抱怨,中日談判之所以陷入僵局,主要因為何如璋在照會中措辭過當。

不過,他的隨員楊越翰卻不這麼認為。楊越翰在給李鴻章的信中公正地寫道:「何公使照會一節,此系細故,球事未來了結與否,及如何了結,與照會無干,可以不必追求。」楊越翰分析,日本政府不肯讓的原因是,明治維新後失去特權的武士階層生活貧苦,「惟願日本與別國動兵,伊等有事可做。」事實上,日本是從一開始就制定好了吞併琉球的既定方針。

分島改約

格蘭忒在日本停留了兩個多月,也沒提出什麼具體調停方案。1879年9月3日,他便歸心似箭地從橫濱港登船回國了。臨行前,格蘭忒給李鴻章寫信勸道:「譬如兩人行路,各讓少許,便自過去,無須他人幫忙。」

格蘭忒走後,雙方雖然同意重新開啟談判,但很長一段時間,卻都沒有再派人員接觸。中國方面本來就沒什麼通洋務的人才,總理衙門擔心如果派出一個腐儒,鬧出笑話反而失了體統。日本方面也端起架子來。這麼一來兩相矜持,成了不來不往之局。

僵了幾個月,一位自稱是「日本閒人」的竹添進一郎,以個人名義找到李鴻章斡旋。那時中日兩國語言雖然不通,但是通過漢字還是能夠傳情達意的。李鴻章和竹添見面後,令諸人迴避,兩人關在小屋裡秘密筆談。竹添寫道:「今日之天下,非昔日之天下。有虎狼之國,無一日不欲逞志亞細亞……貴國地方廣大,四疆之地不易把守。乃如伊犁,又與露有疆吏之爭,未聞其結局。正值此時,琉球有外患,恐貴國鞭長莫及。」

把吞併琉球的野心說成是給中國分憂,幫助中國看管邊疆。竹添的巧舌如簧,已經達到登峰造極的程度。不過,這段話戳到了李鴻章的一個痛點——此時在中國西北邊境的伊犁正爆發著一場危機。

1871年7月,中亞浩罕汗國軍官阿古柏入侵新疆。俄國趁亂以「安定邊境秩序」為由出兵佔領了伊犁地區。清政府多次交涉,沙俄拒不撤兵。1876年,欽差大臣、陝甘總督左宗棠進軍新疆,經過一年多的戰鬥,擊潰了阿古柏的軍隊,收復了除伊犁地區以外的全部領土。

然而對付擁有強大武力的俄國,清政府只能走外交途徑一條路。1878年6月,清政府任命崇厚為欽差大臣,赴沙俄談判收復伊犁事宜。可沒承想,崇厚談了一年多,竟然稀里糊塗地簽了個《交收伊犁條約》(即《裡瓦吉亞條約》)回來。按條約的規定,俄國倒是把伊犁還給中國了,可霍爾果斯河以西和特克斯河流域廣大的疆土,竟然拱手讓給了俄國。此外,崇厚還答應了開通陸路通商線路、賠償500萬銀盧布(約合白銀280萬兩)軍費等一系列喪權辱國的條款。

崇厚帶著《交收伊犁條約》回到北京,國內輿論一片大嘩,清政府也急了,指責崇厚「俄人與崇厚所議約章,流弊甚大」,拒絕批准該條約,並把崇厚下了大獄。俄國一瞧自己的如意算盤沒打成,立刻劍拔弩張,向中國西部邊陲和沿海集結軍隊。1879年至1880年間,中俄雙方火藥味極濃,大戰似乎一觸即發。此時,清政府最怕的就是俄國與日本聯手對付中國。恰恰在這個節骨眼上,俄國軍艦還到日本長崎買了50萬元的煤,這下更讓清政府產生了一些不好的聯想。為了避免日俄勾結,清廷內部「快速解決球案」的呼聲日益高漲。

日本人也看中了清政府息事寧人的心理,讓竹添進一郎向李鴻章拋出了「琉球二分方案」,即把琉球群島最南端的宮古、八重山兩島給中國,其他部分歸日本。但是,這兩個島也不是白給,日本方面提出修改中日《修好條規》,要跟西方列強一樣在中國內地享受通商權。這就是所謂的「分島改約」。

未了的「球案」

日本人把琉球問題跟改約攪和到一起,大有訛詐之意。李鴻章極不滿意,但是考慮到來自俄國人的威脅,又怕跟日本糾纏下去沒個了局,他還是傾向於喝下這杯苦酒。不過,他在給總理衙門的信中明確表示,中國不能要琉球兩島,還是應該把它們還給琉球人。讓琉球王尚泰把宗廟遷到這兩個島去,也算為琉球人保存了香火。

琉球人得知這一方案大失所望。他們告訴清政府,宮古、八重山兩島乃是不毛之地,在那裡生活都極其困難,更別說保留宗廟了。

關於要不要接受琉球分割方案,清政府內部也產生了嚴重分歧。贊同一方認為,這樣可以快速解決與日本的紛爭,防止日俄聯手夾擊中國;反對一方認為,這樣一來會讓中國丟掉宗主國的尊嚴,使得朝鮮、越南等藩屬國對中國失去信心,轉而依附日本。右庶子陳寶琛上書指出,日本「視我之強弱而已。中國而強於俄,則日本不招而來,中國而弱於俄,雖甘言厚賂,興立互相保護之約,一時中俄有釁,日本之勢必折而入於俄者」,「今我若輕結琉球之案,則俄人有例可援,中國無詞可措,以俄兵取高麗,如湯沃雪,而其勢與關東日逼,非徒唇齒之患,實為心腹之憂。禍延於朝鮮,而中國之邊更及矣」。可以說,陳寶琛的看法極有見地。自以「牡丹社事件」為由出兵台灣以來,日本就是用一次次挑起事端的方法來試探清政府的反應與實力。在這種博弈中,日本權衡著自己與中國的力量對比,有條不紊地推動著自己蠶食中國、稱霸亞洲的計劃。

與此同時,琉球人反抗日本人殖民統治的報道,屢屢見諸報端。《申報》曾以「琉民惡日」為題報道了幾個典型事例:琉球一山林著火,燒掉當地百姓40餘間房屋。日本官吏欲用米賑災,琉球人卻拒不受領。又如,一常年駐華的琉球官員回國宣傳「清國有意出援兵」,立刻遭到日本人的逮捕……

一邊是清政府對「分島改約」的曖昧態度,一邊是國內不時傳來的日人暴行,來華請願的琉球使臣感到從未有過的絕望與無助。當聽說清政府要與日本簽署「球案條約」的消息時,在華奔走呼號幾年的琉球使節林世功在總理衙門前揮劍自刎。

事實上,清政府並沒有如林世功聽說的那樣與日本人簽訂「球案條約」。1880年2月,經過駐英公使、欽差大臣曾紀澤的斡旋,清政府不但要回了伊犁地區,還挽回了崇厚拱手讓給俄國的部分主權。2月24日,中俄《伊犁條約》、中俄《改訂陸路通商章程》及其附件簽訂。一度劍拔弩張的中俄邊境,暫時恢復了平靜。來自俄國的威脅解除了,清政府正式否決了《球案專條》。在中國坐了幾個月冷板凳的日本公使肉戶璣,只好灰溜溜地回國了。

此後的若干年,中日雙方雖然也曾試圖重開談判,但一來雙方主張相去太遠,二來比琉球對中國意義更重大的藩屬國越南、朝鮮先後發生危機,中國與周邊國家維繫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宗藩關係,面臨著西方列強全面的挑戰,清政府也就無暇再處置琉球問題了。直到1895年甲午戰爭,中國被這個曾不放在眼裡的蕞爾小國日本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被迫簽訂了《馬關條約》,琉球才最終劃給日本,成為了沖繩縣。

作者:黃加佳

參考書目:《琉球亡國史譚》、《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何如璋傳》、《清末中琉日關係史研究》、《對華回憶錄》等。感謝中國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戴東陽的學術支持。

      責任編輯:Salv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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