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20年前的今天,詩人顧城辭世。然而直到今天,世界依然沒有忘記這位早逝的詩人。顧城生前密友北島,由他主編的《今天》雜誌推出「紀念刊」,邀請舒婷、王安憶等九位朋友寫下九篇紀念文字。此外,有關顧城的首部紀錄片《流亡的故城——紀念顧城逝世二十週年》(暫定名)也將由鳳凰網文化頻道出品。他當年的詩「請摘下一葉征帆 來覆蓋我創痕纍纍的長眠」依然讓人有錐心的疼痛。
據北京青年報報道,20年前的今天,詩人顧城辭世。「睡吧,合上雙眼,世界就與我無關。」然而直到今天,世界依然沒有忘記這位早逝的詩人。為了紀念顧城和妻子謝燁辭世20週年,作為顧城生前密友的北島,以他主編的《今天》雜誌為陣地推出「紀念刊」,邀請舒婷、王安憶等九位朋友寫下九篇紀念文字。此外,有關顧城的首部紀錄片《流亡的故城——紀念顧城逝世二十週年》(暫定名)也將由鳳凰網文化頻道出品。謝冕、楊煉、西川、唐曉渡等在片中回憶了這位天才詩人的一生。
詩人北島特意為本次紀念刊撰寫了編者按,時間回到了1993年10月8日,「從安那堡出發,李點開車,下午五點多,到了愛荷華城市中心。我和李點一邊抽煙,一邊在公用電話塞硬幣。平時,譚嘉的聲調柔且慢,這回速度突然快了五倍:『……有事兒,我過來帶路。』卡嗒掛上,我倆全愣了。停下車,譚嘉穿米色風衣,直奔我過來,就像迎著狂風的鳥——大約半個鐘頭前,王渝從紐約打過電話,告知顧城和謝燁的噩耗。在譚嘉和嘉行夫婦的住所,我神不守舍,一片茫然。晚飯後,李點開車帶我去酒吧,回家,主人睡了,我獨自呆坐,半夜喝得爛醉……」
回顧和顧城的相識,北島寫道,「若人間有情,那是開始,也是盡頭。1993年10月18日,我在《今天》冬季號寫下編後語:12月23日,《今天》創刊十五週年。在逼近這一紀念日的途中,我們又一次聽到了喪鐘:顧城和謝燁的離去令人震驚,這世界顯得更空曠。往事如駛離的大船,過去的我們與此刻的我們正在告別,互相辨認。死去的朋友們成為那船的主人。
為紀念顧城和謝燁辭世20週年,《今天》特別邀請九位朋友、詩人、作家、學者和譯者寫下九篇紀念文字。他們分別是舒婷,毅偉,王安憶,陳力川,大仙,顧曉陽,德國漢學家顧彬,法國翻譯家、詩人尚德蘭等。北島說,一晃二十年了,腦海中經常閃現顧城的影子,做一本回憶和懷念這位「童話詩人」的紀念刊,內心方可平靜。
舒婷在文中深情回憶了和顧城相識是在《詩刊》社舉辦的第一屆「青春詩會」上,那是1980年夏天。「有一位大眼睛男孩徑直走到跟前,伸出手:『舒婷,我是顧城。』那年顧城24歲。」舒婷在文中感歎道,「我選擇了一種平凡庸常的生活,工作,丈夫和孩子。而顧城比我更詩人,他不甘委屈,就算餓肚子,也不能忍受紅塵。在我看來,這也是一種選擇:『以純銀一般的聲音,和你的夢對話。』」寫到顧城在新西蘭的生活以及最後的悲劇,舒婷直言直到今天,「這塊傷疤挖掘起來還是疼痛不已。結局永遠無法挽回無法遺忘。只有謝燁有權寬恕。我深信,她已經寬恕過了。」
王安憶在文中寫道,「二十年的時間,在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一眨眼都不到,塵世間卻是熙來攘往,紛紛擾擾,單是詩歌一界,就有幾輪山重水復。我不寫詩,也不懂詩,感興趣的只是人。人和人的不同是多麼奇妙,有的人,可將虛實釐清,出入自如,我大約可算作這類;而另一類,卻將實有完全投入虛無,信他所要信的,做也做所信的,從這點說,對顧城的責備又漸漸褪去,風輕雲淡。他本來就是自己。」
法國翻譯家尚德蘭談道,2004年3月,希爾賽出版社出版中國台灣與大陸六十年代以後的詩歌選集《流逝的天空》。裡面自然有顧城的詩,有新譯的《生命幻想曲》、《一代人》、《結束》。同年新出的詩集《中國靈感》中也有顧城的聲音。顧城還將進入中國古今詩歌集,加裡瑪七星叢書,明年出版。一如在希爾賽出版的詩集,顧城在海子之前(出生日與字母排列順序偶然所致),「兩位詩人,早逝,獨一無二,兩顆流星,其光芒在閱讀他們的詩時令我們眩目。」
另悉,有關顧城的首部紀錄片《流亡的故城——紀念顧城逝世二十週年》(暫定)也將於近期上線,該片採訪了楊煉和友友、芒克、謝冕、西川、唐曉渡、肖全、榮挺進等,也重走了很多八十年代曾經舉辦詩會的地方:紫竹院、玉淵潭、圓明園等,試圖從影像的視角還原一個詩人和一個時代的故事。「二十年之後再來看,其實是多麼小的一件事,是多麼普通的一個人生的小事。但是就把一個詩人的生命、道路和他的寫作切斷了。」詩人楊煉說。
有些燈火是孤獨的
顧城劃過的軌跡
一
一雙黑色的眼睛,一頂直筒「廚師式」的帽子,這是顧城留給很多人的第一印象。
有關顧城的帽子,在很多人的回憶中都有提及。1992年,舒婷在美國見到顧城,就指著那頂布帽子大笑:「顧城,那是什麼東西啊?」謝燁說:有個外國老太太送顧城一頂直筒羊毛織帽,顧城很喜歡,老戴著脫不下。帽子扯壞了,他靈機一動,剪下舊牛仔褲一截褲管,試著當帽子,喜歡得不行,從此帽子彷彿長在腦袋上,成為象徵。
關於帽子,版本很多。如果顧城高興,他會說,方方正正像故國的北京城。不耐煩了,他就淡淡的:我怕冷。有時候,他會順題玄妙發揮:安全感啦避雷針啦保護傘啦等等。
1985年1月下旬,詩人大仙在崇文區文化館於白紙坊中學舉辦的詩歌夜校,第一次見到了顧城,「顧城出現,戴著一頂象徵他個性氣質的白色廚師帽。擱現在,叫行為藝術;擱過去,叫什麼不知道。用當下最潮的話說就是:顧城當時那種旁若無人而人若無旁的狀態就叫——高端大氣走偏鋒!於是,我和我的小夥伴們頓時驚呆了,全場鴉雀無聲。」
顧城的黑色眼睛因為那首著名的「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而讓人印象格外深刻,「他的目光游離而空幻,閃現出與世隔絕的光芒,他就像一個受傷的孩子,黑眼睛無辜而透明。」大仙這樣形容顧城的眼睛,連同他的「牧羊人式」的帽子,與世界之間,拉起一道長長的警戒線。
二
1956年9月24日,顧城出生於北京白塔寺旁的人民醫院。他的父親顧工也是一位詩人。1962年,顧城6歲那年,他寫了第一首詩,由姐姐顧鄉執筆寫在明信片上寄給父親顧工:星星在閃耀/月亮在微笑/我和姐姐呵/等得爸爸回來了。
1963年9月,顧城進北京西直門小學上學,8歲那年,在放學途中,他寫出了詩歌《松塔》和《楊樹》。父親顧工曾講述過這段經歷:「爸爸,爸爸,我又想出來一首詩,一首詩。」兒子顧城,每天從西直門小學放學回家,就沿著曲曲折折的樓梯,長長的通道,狂喜地狂叫著狂奔著,他推開房門直撲到我的面前。小小的心和心靈在劇烈地跳動,他大喘著氣把他的詩念給我聽:是塔松和雨珠的故事;是雲朵和土地的對話;是瓢蟲和螞蟻的私語……
顧城正式的詩歌寫作,始於1968年。那一年某夜,站在窗前的顧城,出神地望著遠樹與星空:樹枝想去撕裂天空/但卻只戳了幾個微小的窟窿/它透出了天外的光亮/人們把它叫作月亮和星星。這個神奇的、彷彿天外來客的觀察角度,也許只有12歲孩子才寫得出。
三
1969年的冬天,13歲的顧城隨父親下放山東昌邑縣東塚公社,次年和父親一起在山東農村養豬。顧工回憶,那些日子,每天和兒子一起拌豬飼料,燒豬食。兒子藉著灶口閃爍不定的火光,翻看著一本殘破的《洛爾加詩選》,「不知為什麼這位西班牙意象派詩人的詩,竟會使這和我一起被放逐的孩子,產生這樣濃烈的興趣。」
盛夏來到,赤裸裸、水淋淋的兒子伏在沙灘上曬暖。他的手指卻伸進砂礫中寫詩:「太陽烘烤著地球,像烘烤著一塊麵包。」
1971年,15歲的顧城在海灘上寫出了他的代表作《生命幻想曲》。這首詩是一個里程碑的標誌——少年顧城,已經準確站在了中國彼時詩的最高峰,「睡吧!合上雙眼/世界就與我無關/我要唱/一支人類的歌曲/千百年後/在宇宙中共鳴……」
四
1974年,顧城全家回到北京,讀書、學習繪畫,這一時期他從事過油漆工、木匠、翻糖工、電影廣告繪畫工、商店營業員、借調編輯等許多臨時工作。此後的五年中,他的詩明顯出現了徘徊與混雜……那幾年的顧城,彷彿變成了另一個平庸詩人。
時間的年輪終於到了1979年,那是顧城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那一年他23歲。他創作的《一代人》引起轟動。
1979年3月起,《蒲公英》以《無名的小花》為題,連載了顧城青少年時期的詩。「1979年4月夜半」,顧城寫下了中國現代新詩的千古絕句《一代人》: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同年冬,顧城加入了《今天》詩派,成為朦朧詩早期的代表人物。當年,顧城詩名大振。
那一年的7月,顧城在旅途中遇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人——謝燁。
五
顧城瘋狂地愛上了這個上海姑娘。據朋友毅偉在《今天》雜誌上撰文回憶,當年,顧城為了謝燁,選擇了靠近謝燁家的武夷路,購置了一所很簡易的民居,在此居住下來,「如今想來,顧城的這個舉動,當然是一個愛的舉動,但又何嘗不是一個滄桑的開始。」
在與謝燁戀愛和追求結婚的過程中,顧城沒有固定工作始終受到質疑,這給了顧城很大的壓力。顧城所受到的另一個質疑,是有人認為顧城有精神不正常的狀態,因此需要去醫院做檢查。顧城很不高興,他堅信自己沒有病,他認為他與那些人生活在兩個世界。但是,他又很冷靜地說,為了與謝燁的結合,他願意去醫院檢查。
顧城勇敢地去了精神病醫院。毅偉記得,那是一個下午,是謝燁陪同顧城一起去的,「顧城和謝燁見到我就說,今天在醫院裡,顧城給醫生侃了一通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理論,把醫生侃暈了。醫生說你這樣的思維與表達,都很正常啊,醫生甚至說對於弗洛伊德,顧城懂得比自己多。經過醫生詳細的診斷檢查,醫生的結論是顧城沒有精神病症。我深深感到顧城的不容易,感到他內心積壓著的忍受,這種積壓著的忍受會爆發嗎?這讓我很是不安。」
顧城終於與謝燁結婚了,那一年是1983年。
六
1987年,顧城夫婦離開北京,應邀赴德國參加明斯特「國際詩歌節」,其後開始周遊西歐和北歐。3月,謝燁在新西蘭奧克蘭生下兒子木耳。6月,以符合技術移民條件被准許在新西蘭永久居留。
同時,顧城在奧克蘭海灣的激流島(瓦西基島)買下一座房子,開始隱居生活。1989年辭去奧克蘭大學職務,專心在島上養雞、種菜、作畫和寫作。新西蘭政府正式簽署顧城夫婦永久居留的文件。談到這段經歷,舒婷回憶道,「雖然他們在國外多年,買地置屋,安家生子,給我的感覺還是吃不飽。」
她還想到1992年去美國見到顧城和謝燁的一則小事,「那天飯後,我們順路逛街,走進一家小商店。謝燁在貨架上挑選很久,挑了一個小玩具,笑著給我看。那是一隻小青蛙,捏一下呱一聲。底部印著made in china,標價1.99美元。謝燁說:給兒子買一個中國的東西吧。臨付款我才發現顧城一直沉著臉站在門口不進來,謝燁掏錢時,顧城竟然一屁股滑坐地上,把我大大嚇了一跳,以為他犯病了,趕緊去拉他。謝燁厲聲呵斥:別理他,讓他去死吧。我就更嚇壞了,回頭看謝燁。她眼裡已有淚花:我一花錢他就這鬼樣子!」
1992年,作家王安憶在柏林遇到顧城和謝燁,被他們的故事迷住了,「那時候我也年輕,也感到現實的累贅,只是沒有魄力和能耐抽身,還因為——這才是決定因素,將我們與他們分為兩類物種,那就是常態性的慾望,因此,無論他們的故事如何吸引,我們也只是隔岸觀火。」她在《島上的顧城》一文中寫道,「在這一個時期裡,顧城總是在森林裡走來走去,嘗著各種植物。看有什麼能夠作充飢的糧食,各種草汁染黑了他的嘴唇。有人指著一棵樹告訴顧城,這可以吃。於是顧城就從這棵樹的樹根開始嘗起。」1993年10月8日,當那個悲劇性的消息傳來,舉世震驚。「這樣一個落腳之地,倘不是以那樣慘烈的事故為結局,將會是美麗的童話,特別適合一個戴著牧羊人帽子的黑眼睛的彼得·潘,可童話中途夭折,令人扼腕,同時又覺得天注定,事情在開始的時候就潛藏危機。
二十年過去,還有些零散的傳說,一則是聽去過的人說,那激流島其實並不如想像中的蠻荒與隔世,相反,還很熱鬧,是一個旅遊勝地;第二則說,顧城謝燁的木房子無人居住,周邊的樹林越長越密。聽起來,那木房子就成了個小蟲子,被植物吞噬,顧城不是寫過那樣的句子:「我們寫東西,像蟲子,在松果裡找路」,對,就是吃蟲子的松果。這樣,童話就有了結尾。
(本文參考《今天》雜誌顧城紀念文章)
今天,北青,
為了顧城
1979年的某一天,23歲的北京男孩顧城,認識了21歲的上海姑娘謝燁,他們攜手徜徉於萬壽路的晚風中。顧城突然想給謝燁寫詩,謝燁說:曹子建七步成詩。顧城說:我一步成千古。謝燁問:你怎麼千古?顧城答:我隨江山一起千古。
然後,顧城真給謝燁寫了一首詩,題名《贈別》——今天/我和你/要跨過這古老的門檻/不要祝福/不要再見/那些都像表演/最好是沉默/隱藏總不算欺騙/把回想留給未來吧/就像把夢留給夜/淚留給大海/風留給帆。
當然,死留給了顧城,同時留給謝燁。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所以北島說——顧城和謝燁的離去令人震驚,這世界顯得更空曠。當得知這一噩訊時,我獨自呆坐,半夜喝得爛醉。
1993年的中國秋天,對中國詩歌來說,是一個異常殘忍的秋天,一個優秀詩人把一個好女人一斧子劈了,然後自盡。這讓我們經歷過海子臥軌自殺的中國詩人很不能接受,讓我們很久緩不過來。其實,每個痛苦的詩人,都有可能跟這個世界隨時了斷,只是,這了斷來得太驚天!來得讓我們的生命都滑入了深淵。
顧城的重要性,並不在於他是一個多麼出色的詩人,在於他是我們詩人中的一人。不管北島稱他為「孩子」、舒婷稱他為「弟弟」、芒克稱他為「戰友」、楊煉稱他為「夥伴」,我們稱他為「城哥」,在於他是一個印象詩人——把印象刻在生命上的詩人。
現在很多人對顧城這種——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不理解,認為當年他是在賣萌,裝正太。沒有啊,顧城從小就是一位規避風險的詩人,越規避風險,他越發覺危險。1986年12月北京翠微路寒冷的街頭,他曾經跟我說——大仙,跟我走吧,要不你下一刻凍僵。我說:我不跟你走,跟你走我會被你凍僵。顧城摟住我:好兄弟,我喜歡你,明天來我家吃飯,我給你包餃子。
生命的高空,靈魂在俯衝。難道詩人的靈魂,必須經在無數次俯衝之後,去毀滅麼?我不得而知。今年八月底,北島來北京。北島跟我說:今天,北青,為了顧城。我說:必須的,《今天文學》、《北京青年報》,當年我們一度幾成戰友。是啊,當年顧城投考《北京青年報》文藝部的身影,就這麼一閃而過了嗎?
有一種東西殺進靈魂深處,生命會感到疼,這種東西,就是詩歌,為什麼會是詩歌?因為詩歌剛好切在生命的要害,那肯定是顧城的詩歌命中人們的軟肋——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每當10月8日這一天,一柄斧頭亮閃閃,同時又陰森森……
顧城(1956.9.24—1993.10.8):朦朧詩主要代表人物,顧城被稱為當代的唯靈浪漫主義詩人,早期的詩歌有孩子般的純稚風格、夢幻情緒,用直覺和印象式的語句來詠唱童話般的少年生活。後期隱居激流島,1993年10月8日在其新西蘭寓所因婚變殺死妻子謝燁後自殺。留下大量詩、文、書法、繪畫等作品。作品譯成英、法、德、西班牙、瑞典等十多種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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