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在東莞10餘年,阿紅(化名)已是所謂的「媽咪」,也不是第一次經歷掃黃了。對於這一輪的掃黃,阿紅說她現在暫時給手下的小妹們「放假」,等風頭過了再看情況「開工」。她的感覺是,這陣風還是會過去的。
據新聞晨報報道,有阿紅一樣想法的,在東莞還不是少數,雖然新一輪的掃黃風暴動了真格,以往的幾次掃黃從未像這一次這般猛烈。就在上週五,新華社消息宣佈:包括東莞公安局正副局長在內的一批警方人士被免職、撤職。
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走在東莞的夜色裡,走在城市的角落裡,記者的心情沉重。這一周裡接觸到的形色人群,都已經把「黃色」當成了自己的致富「產業」。他們講述自己或是他人經歷時,眼神裡、語氣中並無太多負罪感,平靜得可怕,麻木得可怕。
掃黃於東莞而言,絕非搞幾次行動那麼簡單,絕非是取締一些色情場所就能結束的。東莞面臨的是「兩條戰線」的鬥爭。要繼續發揚光大的,是東莞的支柱——外來加工工業,如何走出困境,產業轉型已迫在眉睫。而要揭露黑暗的,是東莞的色情毒瘤,惡性循環到如此地步,幾乎已滲透到城市的每個角落、每個行當,上至井噴發展的高級酒店,下至5元一次接送「小姐」上班的摩的司機,早已形成一條「黃色產業鏈條」。要斬斷「黃色鏈條」,還必須面對如何妥善安置他們、如何幫助他們走上正軌的更大難題。
「黃色鏈條」•台商
「莞式服務」最初從港台傳入
東莞是台資重要基地,所謂的「單身需求」催生醜惡市場
台灣有的,厚街都能找到
東莞的色情業究竟是如何發跡的,一直以來眾說紛紜。但達成共識的一個基本點是,東莞的色情業是典型的舶來品,包括而後被戲稱為色情業「ISO」的「莞式服務」,最初也是由港台地區傳入東莞。
高289米的東莞台商大廈,一度是東莞最高的大樓。東莞的厚街,也被人稱為東莞的「小台灣」。厚街是上世紀90年代初台灣傳統產業進軍大陸的橋頭堡,時至今日,厚街的郊區遍佈著數百家台商的製衣、制鞋、傢具等工廠,而厚街的康樂路一帶則漸漸發展成「台灣一條街」,各種台灣地區的美食、小吃都能在這一帶找到。一位在厚街生活多年的當地居民告訴晨報記者,在厚街你可以買到在台灣才能買到的任何東西,包括色情。
色情業支撐整個利益鏈
1987年,東莞只有3家台商。到1989年發展至102家,1990年230多家,到1993年時,東莞已經有1000多家台商。大量台商、台干(台資企業的管理層)的融入,帶來了東莞的經濟騰飛。1994年東莞一躍成為「世界工廠」,而後吸引著更多的台商、港商前往東莞投資。
諸多台灣人的到來,催生了東莞當地色情業的發展。東莞最早幾家提供色情服務的酒店,都有台資背景。對於這些東莞的「財神爺」,寬鬆的政策環境也讓他們行事較為便利。
諸多隻身奔赴東莞長期居住的外地男子,給色情業的發展提供了廣泛的客源,而他們對於色情業的瞭解程度,以及對於色情服務的諸多要求,則漸漸催生出名聲大噪的「莞式服務」。
而在眾多工廠工作的打工妹,有些也經不住金錢的誘惑,增加了東莞色情從業者的人口基數。至上世紀90年代中期,東莞的色情業已經頗具規模,並帶動了當地酒店業、服務業的發展。
1997年金融危機爆發,東莞大量工廠倒閉,不少失業女工迫於生計,也加入到這一職業。而後,東莞當地的民營資本開始大量進入酒店業,並逐漸形成以色情業為支撐的整個利益鏈條。在這個鏈條當中,投資商、營業場所的保安、收保護費的當地黑勢力、充當保護傘的公務人員、提供性服務的「小姐」,以及出租房的房東、的士司機等形形色色的人群,都難脫干係。
「黃色鏈條」•酒店業主
租給別人搞色情,自己通風報信
「四五星酒店一晚才兩三百,小酒店不『黃』根本回不了本」
會所沒生意,酒店難維繫
東莞,是全國少數幾個不設區的市,以各個村鎮為主體。厚街,是東莞以台商為投資主體的加工工業最為興盛的地區。在最新一輪掃黃風暴前,提及厚街,當地人第一印象卻是「酒店最多,小姐最多」。
2月9日的新一輪掃黃風暴,涉及厚街多家高級酒店。東莞的色情業發達早已不是秘密,但要追根溯源,厚街這個地方絕對繞不過去。厚街鎮的康樂北路、康樂南路一帶,各類酒店就有數十家。「沐足」、「康樂」、「保健」……這些曖昧的字眼,在厚街鎮的各家酒店招牌上隨處可見。不過2月9日之後,一些太過張揚的招牌已悄悄撤下。記者2月14日再到康樂南路採訪時,一家酒店原本貼在牆外的「長期招聘按摩技師」的廣告牌也不見了蹤影。
儘管厚街的外來加工工業興盛,但沒有一個當地人會否認,支撐這麼多酒店生存下去的根本,就是色情業。朱峰(化名)跟兩個親友合資在康樂南路開了一家5層樓的小酒店。酒店的四層、五層都承包給了一家提供色情服務的會所。包括此次被央視曝光的喜來登酒店在內,東莞絕大多數酒店內的色情場所,經營方與酒店方並不相同。不過每次掃黃開始,酒店的業主們也會紛紛通過自己的關係打探消息,通風報信。因為如果會所沒了生意,酒店也很難做下去。
「單靠住宿不可能回本」
「這周基本沒客人了。以前很多客人是在上面玩好,就到下面開個房間休息。」朱峰說,如果掃黃繼續,他的四層、五層就只能收回來,還要拆了重裝,成本不菲。
按朱峰的說法,如果單靠住宿費用賺錢,他根本就不可能收回成本。「四星、五星的酒店才兩三百元一晚上,我們這樣的酒店只能靠低價吸客。即便如此,入住率也很差。」類似朱峰這樣的酒店業主,在厚街鎮仍有很多。整個東莞的四星、五星酒店數量,在全國僅次於上海、北京。諸多從業者心知肚明的一點是,酒店的利潤來源絕對不能只靠住宿費,房間過剩,同業競爭激烈,得以維繫的根本就是色情業。這一點,在厚街鎮康樂路一帶的體現最為明顯,酒店的密集程度遠遠超出了正常需求。而在掃黃風暴之前,每天晚上的五六點鐘,到各家酒店準時上班的「小姐」人流相當壯觀。
「黃色鏈條」•「桑拿部長」
「安徽幫」勢頭猛,處理內外糾紛
靠拉客抽成月入過萬,的哥介紹客人還能「積點」
不是熟人介紹的客人不接
自2月9日的掃黃風暴開始以來,東莞全城的地下色情業基本全員「放假」,類似小偉這樣的「桑拿部長」,也迎來一段難得的清閒時光。小偉在厚街鎮一家四星級酒店的桑拿部上班,混了幾年,當初的「小馬仔」也撈到個「部長」當當。
小偉是安徽人,對於這一點他很是自豪。因為在東莞的地下社會中,「安徽幫」近些年的勢頭很猛,已有超越「湖南幫」成為第一大外來勢力的趨勢。小偉也正因為有諸多同鄉幫忙,才能把桑拿部的種種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小偉所在的酒店,本身就有幾十名保安,因此除了需要打點一下特殊部門外,用不著給其餘的黑勢力交保護費。但一些規模較小的酒店,則會有當地的黑勢力找上門去收取保護費。
「部長」的工作,主要就是負責給客人們介紹色情服務的項目和報價,以及在遇到外來騷擾、內部糾紛時出面協調。小偉每個月的工資只有4000元,但加上提成、小費等,他每個月都有上萬元的收入。記者找到小偉,是通過他的一個老客戶介紹。用小偉的話說,他們這一行近兩年來風聲都很緊,不是熟人介紹的客人不接,報不出手機號碼的客人即便到了門口,也根本進不了門。
積滿6點免費玩一次
小偉所在的桑拿中心,之前大概有100名「小姐」。她們的收費並不統一,主要是根據容貌身材決定,身高是關鍵因素。最貴的,一次包含28個項目的服務收費為1200元,其下還有1000元、800元兩檔。「小姐」根據酒店制定的排班順序依次叫號,如有相熟的客人可以直接點人。每次性交易,「小姐」本人能從嫖資中拿到手的大概只有一半,其餘的則由「媽咪」、經理等人抽取,號稱「管理費」。
事實上,小偉的手機裡存取的大量嫖客電話,他自己都對不上號。除了老顧客,一些出租車司機也會幫他拉客,但僅限於風聲不緊時,還得是「聰明」的司機帶來的才會接客。司機每介紹一個客人,小偉會在他的積點卡上敲一個章,積滿6次,他可以持卡來桑拿免費玩一次。這種變相的抽成,也能增加不少生意,因為東莞的色情業同業競爭激烈,各家只能八仙過海想法兒拉客。
對於目前的「放假」狀態會持續多久,小偉表示他也不敢確定,只能從他「有後台」的老闆那裡打探些風聲。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這一次掃黃比以往都要更猛、更嚴。
「黃色鏈條」•「媽咪」
帶老鄉「打拼」,幻想「風會過去」
手下「小姐」月入過萬,把「照顧」和「太傷身體了」掛嘴上
從流水線女工到「媽咪」
1999年,阿紅(化名)從湖北老家來到東莞,在厚街鎮一家制鞋廠的流水線上做工。那時的阿紅,衣著樸素,住在集體宿舍,每天拿著瓷缸從飯堂打飯。阿紅當時一個月的工錢是300元,如果加班的話,每小時的工錢是1塊錢。但僅僅一年之後,她的月收入就翻了近10倍。在一個同鄉姐妹的介紹下,頗有姿色的阿紅辭去了工廠的工作,開始在夜總會上班。如果遇到大方的客人,有時一晚上收的小費,就相當於她一個月的工資。在她印象裡,最大方的客戶基本都是台灣人。
如今阿紅已經在東莞生活了10多年,手下帶著20多個小妹,竟然還當起「媽咪」。阿紅老家所在的那個村,如今共有6個女孩跟著她在東莞的夜總會「打拼」,她也對自己的這幾個老鄉格外照顧。「照顧」的意思,就是會把一些不太難纏又出手大方的客人介紹給她們,並增加她們坐台的次數。
阿紅和她的「團隊」在東莞並不會固定在某家夜總會工作,哪裡給的提成多,她就去哪裡。從當初的「小姐」混成如今的「媽咪」,阿紅得益於她手裡有很多相熟的老客戶,有了客源就能保證足夠多的訂房,跟著她的「小姐」才有飯吃。
拋開要支付給營業場所的進場費、提成,阿紅手下的「小姐」們一個月基本收入都會過萬元。當然,如果她們願意跟客人出去過夜,收入更多。事實上,在夜總會坐台的「小姐」,收入遠比在桑拿中心直接提供性服務的「小姐」要低。阿紅說,以東莞此次掃黃查處的喜來登酒店為例,其中桑拿部的「小姐」不少人月收入都在5萬元以上。但阿紅並不同意她手下的小妹,尤其是那幾個同鄉去桑拿上班。「太傷身體了,最多賺上一兩年,可是身子要毀一輩子。」
「客源」都在這,不願離開
在東莞10餘年,阿紅不是第一次經歷掃黃了。就在2012年,東莞的一次大規模掃黃行動,讓阿紅的不少同行都轉戰外地,其中很多人都前往惠州重操舊業。但阿紅並不願意離開東莞,因為她的客源都在這裡,換了城市她不可能接到那麼多生意。對於這一輪的掃黃,阿紅說她現在暫時給手下的小妹們放假,讓她們自己玩一段時間,等風頭過了再看情況開工。她的感覺是,「這陣風還是會過去的」。
「黃色鏈條」•「大客戶」
談生意離不開「莞式服務」
和老婆出去最怕被「小姐」認出,等孩子上學就搬回老家
不「入鄉隨俗」就沒生意
在東莞生活了5年,王磊(化名)已經習慣了自己的東莞生活。王磊是北方人,在東莞做鞋廠的訂單生意。因為他跟很多台商私人關係不錯,現在生意也越做越大,從外面拿到單子,再在厚街找合適的、具備資質的鞋廠生產。
對於東莞發達的色情業,王磊並不陌生,他坦言自己出去談生意,去的最多的就是高級酒店的桑拿房。「這裡的風氣、習慣就是這樣,入鄉隨俗,你不這樣,就會少很多單子。」除了在東莞的應酬需要,有時一些老家的男性朋友到廣東辦事或旅遊時,還會特地跟王磊聯繫,專程到東莞來體驗一下「莞式服務」。
王磊的手機裡,存了許多桑拿中心「媽咪」、「部長」的電話,還有專門的「桑拿群」,給他這樣的大客戶不時提供最新信息。只是這一周,那個「桑拿群」一下子變得安靜了。一位成天在朋友圈發「小姐」裸照的桑拿「部長」,也把照片刪光了。
不希望孩子在這裡長大
王磊說,他在東莞的業餘生活,根本就繞不開色情業這個話題。「跟客戶吃完飯、喝點酒,就有人會提出要去『活動』一下。說白了就是去嫖娼。」央視曝光東莞色情業猖獗的那天,王磊正在家看電視,一位跟他很熟還經常一起吃飯的「媽咪」赫然出現在電視新聞畫面裡,這讓王磊驚得躲到陽台上給朋友們打電話一一告知。喜來登是王磊常去的酒店,酒店的桑拿部就位於主樓旁邊的輔樓內,入口要從地下車庫過去,極為隱蔽。此前這裡的桑拿生意一向被認為是東莞的「標桿」,一次性交易的費用都在1000元左右,顧客還要另出房費。這次被央視曝光後,喜來登的酒店仍照常營業,但桑拿部徹底關停。
「平時就怕晚上跟老婆出去吃飯,被認識的『小姐』認出來打招呼。」王磊說,在東莞做生意的,難免會前往色情場所。他剛剛把妻子和孩子接到東莞定居,他對自己不光彩的那點事兒多少有些心虛。「厚街這個地方,晚上六七點出去,路上儘是『小姐』,你說這個地方的色情業還不誇張麼?」
「在這個地方再待個兩三年,等孩子快上學了,我還是會搬回老家的。」王磊說,即便在東莞生活更利於他的生意,他也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掃黃這個事兒,從長遠看肯定是好的,但是這個陣痛東莞能不能吃得消,還很難說。」
「黃色鏈條」•寄生者
出租房:300-900元/月
在厚街鎮的岳范山一帶,有很多密集的公寓出租房。這些出租房的房屋格局大多為一室戶,裡面配備傢具、衣櫃、電視、空調等等,價格按裝修不同,便宜的三四百元一個月,好一些的八九百元。在岳范山的周邊,有喜來登、海悅、厚街國際大酒店等諸多四星、五星酒店,其中大多都配備有KTV、桑拿中心等娛樂場所。這一帶,也成為在周邊上班的「小姐」們聚集的居住區。
出租房的業主都在擔心這次掃黃會影響他們的生計。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房東說,他的房子這些年來最多的租客就是「小姐」,而且這一帶因為酒店太多,除了做「小姐」生意,其他人也不樂意來這邊租房子住。
化妝店:15元化次妝
在岳范山的一處居民區內,幾家非常迷你的化妝店都開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裡。這裡不臨街,人流量很小,店裡也基本只有一個人打理。一位老闆娘告訴記者,她的化妝店說白了只做「小姐」生意。每天下午4點到6點半這段時間,是化妝店生意最好的時候,因為很多「小姐」都要去「打卡上班」。儘管到了酒店也有專人化妝,但是排隊太久,有些「小姐」就習慣到化妝店化妝。「化一次妝15元,一天大概能有10多單生意吧,基本維持經營。」
在老闆娘看來,「小姐」們賺錢並不容易,租房子要錢,買衣服要錢,真正能攢下錢的也沒幾個。「來我這裡的基本都是熟客,有些老家還是有老公、孩子的,只是感覺男人不爭氣,她們才出來做這個賺錢養家,攢點錢就都寄回去了。」
2月8日那天,這家名為「小桃紅」的化妝店一共有8個客人來化過妝。2月9日,直至晚上8點一單生意也沒接到。老闆娘開這間化妝店3年了,儘管地段不好,但在周圍喜來登、海悅等酒店上班的「小姐」大多在這一帶居住,所以也能經營下去。如今掃黃風暴一來,她覺得店快要開不下去了。
摩的:5元跑一趟
掃黃,還直接讓老黃這樣的摩的司機沒了生意。老黃的眼力很好,一眼就認出記者的身份,但他卻不像記者在東莞遇到的大多數採訪對像那樣轉身就走,而是開心地跟記者攀談起來。每天下午4點開始,老黃就騎著他的摩托車在厚街鎮的富康路一帶轉悠,一般到晚上7點之前,他能來回跑十幾趟生意,每次收費5元。
老黃的顧客,以周圍出租房內的「小姐」們為主,因為離上班的地點不算很遠,摩的就成為這些人出行的主要選擇。掃黃一開始,老黃的生意就銳減,一天也開張不了幾次。對於東莞的色情業,老黃並不覺得這個行業有多可恥,理由居然是這個養活了一大批人。老黃說,他自己也是獨自在東莞打拼,也會有有需求的時候。「只不過我去的地方很便宜,10分鐘,40塊錢,這樣的地方我可去不起。」老黃指著一旁的喜來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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