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和經雁
我家客廳裡,掛著一幅,我與霍英東先生的巨幅合影。我靜靜地看著,霍英東先生與我的合影,霍先生慈祥的微笑,是那麼鮮活而真實。電視新聞正播出香港各界送別霍英東先生的場面。10月28日,霍英東先生在北京逝世,今天是2006年11月7日,我,就用這種平靜的凝視,為霍英東先生送行。
我與霍先生總共見過兩次面,敘談不到三個小時,但他,卻是我特別值得懷念的人。
2000年10-11月,中央統戰部和國家旅遊局在廣州中山大學舉辦全國少數民族旅遊行業總經理學習班,香港霍英東基金會和香港培華教育基金會資助。學員主要來自西部省區,也有北京、上海、廣東、湖南和東北三省的學員。我是這個班唯一的雲南學員。國內旅遊教育資深學者、博導汪純本教授等親自講課。期間安排在珠江三角洲景區、酒店、旅行社考察學習,包括廣之旅旅行社、廣州白天鵝大酒店、東方國際大酒店、以及深圳、珠海旅遊業發展情況考察。
霍英東先生給予我們這個班極大關注、專門派了一位培華教育基金會理事負責聯絡指導。11月12日,在白天鵝大酒店上現場管理學習課,霍先生親自從香港過來,與我們座談,並以白天鵝酒店主人的身份與我們共進午餐。霍先生講話,帶有濃重的廣東口音,聽起來有些費勁。座談會上,主持人介紹來自雲南麗江的我時,我起立,模仿軍人行禮,霍先生抬手示意,微笑,說了一句:「麗江,好地方,納西族,年輕人,請坐!」而介紹我的其他同行,霍先生只是禮到為止,並無其他表示。後來才知道,我在學習期間的論文《麗江酒店業:問題與對策》由香港培華教育基金會負責人推薦給霍先生過目,給霍先生留有印象。那是一份從分析香港1997年酒店業困境出發,研究麗江酒店業現狀,提出酒店業文化競爭觀點的論文。
座談會後,大家餐前休息,同學們在咖啡廳談笑。喜歡獨來獨往的霍先生,倒背著手,在室內林蔭小徑散步。我斗膽過去打招呼,一位工作人員伸手示意阻攔。這一細節,霍先生發現了,他側過臉招呼我過去。同我一起的烏魯木齊溫州大酒店總經理錢金存和鄭州中都飯店總經理趙國強分別遞上各自名片。霍先生拿著錢總的名片,風趣地說:「這名字倒過來念更好。」氣氛頓時輕鬆了一些。又對我說:「你寫的論文我看了,觀點很好,酒店就是要搞文化提升。兩三年前,香港酒店業確實遇到了困難,現在也有許多,但比以前好多了。」我說,我只是從有關資料上看到香港酒店業和金融證券業在1997年經歷的那次危機的一些情況,對香港酒店業並無太多瞭解,論文只是應付,觀點也屬胡謅。但酒店業的許多做法國際相通,一個地方酒店業面臨的問題,在另外一個地方也會出現。霍先生問:「麗江有個古城,地震造成影響了沒有?」我將麗江古城震後成功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情況作了介紹,還對麗江古城舊屋老街,流水斜陽,玉龍金沙等景致作了一番描述,言不由衷,難免有誇張之辭。霍先生顯然有些感動:「有機會,我也想去麗江,到古城走走。」說話時,霍先生抬眼望著珠江,這位珠江之子是不是在想,這一江秋水源自雲南,是否也有玉龍雪山冰雪化水的分子?遺憾的是,六年過去了,霍先生終未成麗江之行,而即使成行,在麗江,我未必有機會穿過前呼後擁的縫隙,見到霍英東先生:我知道,霍先生與我20多分鐘談話,並不因為那篇小文,而是美麗的麗江給他的嚮往,猶如夢境、愛屋及烏、才給了找這個機會:我雖不能代表麗江什麼,但我畢竟生長於斯,餬口於斯,我為麗江自豪。不是六朝古都。也非萬里長城。偏居高原邊陲,卻讓一個全球富商產生心靈感應,麗江和香港,相隔遙遠。記得麗江機場通航後,我在香港媒體發表《玉龍美景、離香港並不遙遠》的拙文。想必應是麗江在香港最初的旅遊宣傳促銷,如果這些信息為霍先生和其他港澳台同胞知道麗江起了一點作用,也不枉我當年的一腔熱情。
第二次見面,是在廣州南沙。霍英東先生在海邊置地。正興建一個五星級度假酒店。霍先生邀請我們去參觀,安排了幾項活動,多是走馬觀花,霍先生早上從香港過來,召開了一個業務會,又給學員們介紹項目情況。工地範圍很大,熱火朝天,霍先生往返澳港十分頻繁並不張揚排場,車隊僅三輛車,警車在前開道中間是他乘坐的大奔馳,後面是公務車。
因為有了上次的交談,霍先生對我有些隨意。甚至兩次將手搭在我肩上,我們合影留念,霍先生個子沒有我高,瘦,老年謝頂,卻精神飽滿,站在他身邊,我感到自已的渺小,我為空長一副身板而慚愧,他穿一件黑色西服,白襯衫,紅領帶,顯得簡單而莊重,我對名牌服飾向無概念,除了他手上的戒指,穿著上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按現在國內一些富人做派,我想霍先生應渾身黃金珠寶,燒美元取暖,而他卻拿出總數40億港元捐獻給祖國的文化教育事業和家鄉廣東的建設。
這次參觀,與霍先生同行兩個多小時,交談卻不多,他總在問答人們提出的問題,臨返回香港,霍先生與我握手時說:「這個項目正需要進入一批人,如果你願意試試,我們可以考慮,」然後上車走了。因當時忙,我並未認真考慮霍先生的話。現在想來,那應該是霍先生的正式建議。對於我這樣一個普通的青年人,可能是一次機遇。我錯過了。
從一個香港灣仔鵝頸街小雜貨店主,到《福布斯》公佈的港台富豪;從在香港地皮上掘得第一桶金,到斥資數億興建廣州白天鵝賓館,為外商在中國內地投資首開先例;從一個為抗美援朝戰爭捐獻戰鬥機的愛國人士,到全國政協副主席,凝聚著一個多麼不平凡的人生歷程。富翁和高幹,金錢和地位,是多少人的夢想,而這些,與我所接觸和通過媒體瞭解的霍英東,似乎很難對號。我想像不出一個擁有37億美元的富豪的生活,也無法窺探他的內心世界。我的生活中,有許多親朋好友,整日在為生計奔波,為買一袋鹽而發愁,也有一些人,積蓄百萬就自認為富可敵國,俯看蒼生,醉生夢死,霍英東先生給我的印象(但願不是錯覺),是平實、低調。樂觀、和氣,在他身上感受不到權錢強勢人士的頤指氣使,心浮氣躁,居高臨下。貴為高級幹部和億萬富翁,而且是與絕症抗爭的時候。還撥冗棄暇,看一篇閒文,關注一個小地方,給一個小老百姓以自尊。這正是值得我特別懷念霍英東先生的原因。
我明白,所謂紀念霍英東這樣的人物的文章,不是我這樣的塵垢之人有資格寫的,但美麗的麗江,成就了特殊的機緣。雖然,短短不到三個小時,對於霍英東先生來講,只是84年人生歲月的海洋裡,一朵轉瞬即逝的小浪花,但這朵浪花折射出的陽光,卻會溫暖我一生的心靈。霍先生說過:「我給自己的人生打一百多分。我從來沒有負過任何人,但不少與我合作的人,卻有負於我。」這也許是霍先生真實的人生感悟,世間冷暖盡在其中。而今,霍先生已經遠走,超脫了滾滾紅塵。假如,霍先生的在天之靈有知,我願這些文字只奉獻給他一個人,而不打擾他的靈魂;假如這種奉獻,讓遠走的霍先生感受到一絲人間真情,我就知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