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鋸腿男子。 【文匯網訊】還記得河北保定那個「鋸腿硬漢」鄭艷良嗎?2012年4月14日,因不堪右腿腐爛生蛆,鄭艷良用一把鋼鋸、一把水果刀,嘴裡咬著一個裹著毛巾的癢癢撓,為自己做了「截肢手術」。半年後,媒體關注到這個不幸又堅強的男人。他的故事被認為是擊中了中國農村醫療保障體系的軟肋。
如今三年過去,「鋸腿硬漢」怎麼樣了?他的苦味人生是否遭遇到了新的難題?
據華商報報道,3月10日凌晨5時,鄭艷良睜開眼,妻子沈忠紅早已起床。鄭艷良看著自己僅剩不足20公分的左腿,又摸摸只有10公分的右腿,那裡還是有些脹痛的感覺。這種感覺已經持續10來天了,但他並沒有急著去醫院,還是等到了例行檢查的日子,才不得不準備去醫院接受檢查。
這一天,村裡有一個朋友要去保定辦事,正好可以送鄭艷良夫妻去河北保定市第二醫院。為了配合鄭艷良的看病時間,朋友天不亮就出了門。
花費近千元的「例行檢查」
如果不是當初自鋸右腿受到全國關注,社會各界捐款36萬多元,夫妻倆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撐到今天。
7時20分,朋友把鄭艷良夫妻送到了保定市第二醫院,駕車而去。妻子沈忠紅則推著輪椅上的丈夫走進醫院。
和醫院打了兩三年交道,一切都是輕車熟路。到了診室門口,夫妻倆靜靜地等候著,他們知道,最晚8點過5分,醫生就會過來。
但這一天的情況卻有些特殊,等到八點半,診室還不開門,也不見大夫前來。鄭艷良有些著急,便撥打了一位副院長的電話,問怎麼回事,為什麼醫生還不來?副院長對這位曾經引起過廣泛關注的患者很是客氣,回答:你稍微等一下,我問問。過了一會兒,一位女大夫急匆匆趕來,跟鄭艷良解釋了幾句,好像是說開會去了還是查房了,鄭艷良也沒記清楚。
9時許,鄭艷良抽完了血,覺得有點餓。妻子出去給他買了兩個火燒,鄭艷良狼吞虎嚥地吃完,妻子在旁邊笑,說:看來真是餓狠了。
鄭艷良卻「哎呀」一聲,說:「壞了,壞了,還沒做彩超呢,不知道吃飯之後,還能不能做?」
夫妻倆便到超聲室去詢問,結果是:吃了飯了,不能再檢查了,明天再來一趟吧,夫妻倆相對苦笑。
「明天再來一趟」,對於雙腿截肢的鄭艷良來說,無論是體力上還是經濟上,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沒辦法,只能再來一趟了,本來一個月一次的腎病綜合征「例行檢查」,這個月就成兩次了。明天,還得看朋友的車方便不方便,如果不能坐便車,就得雇一輛麵包車了。
兩口子默默地盤算著這一天檢查的花費,總共花了930元。
如果不是當初鄭艷良自鋸右腿受到全國關注,社會各界捐款36萬多元,夫妻倆不知道,他們這個風雨飄搖中的家庭還能不能撐到今天。
自行「截肢」,社會關注
2012年4月14日,因不堪右腿腐爛生蛆,鄭艷良用一把鋼鋸、一把水果刀,嘴裡咬著一個裹著毛巾的癢癢撓,自己將右腿鋸掉。
鄭艷良今年49歲,是河北省清苑縣臧村鎮東臧村人。2012年正月,他突然雙腿疼痛,先後到河北大學附屬醫院、北京301醫院就診,被確診為雙下肢動脈血栓。由於病情嚴重醫治困難,再加上經濟拮据,鄭艷良放棄治療回到家中。
2012年4月14日,因不堪右腿腐爛生蛆,在床上躺了兩個半月的鄭艷良用一把鋼鋸、一把水果刀,嘴裡咬著一個裹著毛巾的癢癢撓,自己將右腿鋸掉,為自己做了「截肢手術」。而鋸掉右腿的次日,他的左腳又脫落在了床上。半年後,直到鄭艷良在家「自鋸病腿」被媒體披露,社會各界才開始關注這個不幸而又堅強的男人。
當年10月11日,鄭艷良被接到保定市第二醫院接受免費治療。院方組織專家對其進行全面檢查,確定其身體缺血的程度和部位,並制定了具體的治療方案。10月24日晚,保定市第二醫院組織包括北京協和醫院專家在內的5名醫生,為鄭艷良做了雙下肢瘡面處理,並將缺血的血管進行疏通。11月9日,鄭艷良出院回家。
那時的鄭艷良,雖然雙腿僅剩了10至20公分,但精神還不錯,回到家,他和妻子花1700元錢買了台新電視,替換了原來的舊電視,還準備在家裡的4畝地上建個養豬場。
這樣的境況雖然談不上多好,但總算有了奔頭,與得病之初無奈放棄治療回家等死時的狀態已經是天壤之別了。夫妻倆心裡充滿了對幫助他們的人的感激。
病情再次加重,北京求醫
有一段時間,附近老鄉經常上門,有來看望的,也有來找鄭艷良幫忙找媒體的。鄭艷良覺得,態度首先要熱情,不能寒了人的心。
有一段時間,附近老鄉經常上門,有來看望的,也有來找鄭艷良幫忙的。他們覺得鄭艷良認識不少媒體的朋友,可以幫他們把自己的為難事、不平事說一說。鄭艷良仔細傾聽來者的訴說,也熱心地給記者打電話或者發郵件——能不能幫上忙先不說,態度首先要熱情,不能寒了人的心。
然而剛剛出院一個多月,他的身體開始出現問題。當年12月底,鄭艷良身上長了很多紅色小疙瘩,在保定市一家醫院住院半個月,紅色小疙瘩才消退下去,花費治療費約7600元。醫生說,可能是血液引發了皮膚病,而引發他腿疼和皮膚病的原因可能是腎有問題,需要做腎穿刺,建議他去北京治療。
回到家的鄭艷良一直感覺臀部疼痛,而且越來越疼,以至於他徹夜難眠。2014年1月18日,沈忠紅出了趟門,出去才半個小時,回家卻發現丈夫滿頭大汗,疼得快堅持不住了。她趕緊花100元僱車把鄭艷良送進保定市第二醫院,當晚,鄭艷良再次被推進手術室,經過近3個小時的手術,才清除了血管中的血栓。
但僅隔一天,他的左腿再次出現血栓。保定的醫院不敢治了,當晚就將他轉院到了北京友誼醫院。
兩口子在北京友誼醫院度過了2014年的春節。該院診斷鄭艷良早期患有腎病綜合征,這種病容易形成血栓,逐漸把血管堵住,必須長期服用溶解血栓擴充血管的藥物。
2014年2月14日,鄭艷良出院,回到河北家中。這次北京之行,治療費花了9萬多元。他印象最深的是:「北京的東西真貴,中午吃個煎餅都得7塊錢。」
以前覺得自己很慘,現在覺得已經很幸運了
鄭艷良盼望著有一天行動自如,不過這一天卻遲遲沒有到來。直到今天,他只能是穿上假肢,扶著助身器移動。儘管北京的東西貴,鄭艷良還是不得不再次回到北京。
當時北京一家康復機構春節期間找到他,準備給他安裝假肢,提出了治療方案,並表示可以優惠。
當年4月15日,這家機構派車到東臧村,把鄭艷良接到了北京。他在這裡安裝了一對假肢,按照該機構工作人員的估計,鄭艷良需要接受兩個月的康復治療,訓練腿部力量和平衡,最終有望獨立行走。
鄭艷良沒想到,自己這次在北京一待就是7個月,直到10月28日才重返保定。
「因為假肢接受腔要一再進行調整,前前後後換了30多次,等完全調整合適,就到了10月份了。」鄭艷良說,自己還不算耗時長的,在那家康復機構裡,還有為了安裝假肢要住一年的。
「以前覺得自己很慘,兩條腿都沒了,但在那家康復機構,我看到了遭到電擊沒了四肢的病友,比起他來,我已經算幸運的了。面對現實吧,就要樂呵呵的。天塌下來當被蓋,命到了就得接受。」讓鄭艷良有些小得意的是,在康復機構裡,他發現自己還真是少有的沒有哭過的人之一。他一度還在這家康復機構裡當了一段時間的「勸導者」。
那段時間,鄭艷良每天上午和下午都要接受訓練。第一次裝上假肢,鄭艷良只能勉強站立5分鐘。那時候他已在服用激素類藥物,身體發胖,力量跟不上。看著身邊能走動的病友,他也盼望著有一天能像這些病友一樣行動自如。不過這一天卻遲遲沒有到來。直到今天,他只能是穿上假肢,扶著助身器移動。不過,他已經很滿足了,至少大小便,他可以自己解決。
鄭艷良的假肢接受腔經過30多次調整,終於合適之後,時間已經進入10月份,他就想著盡快回保定。康復機構的人勸他再訓練一段時間,但他歸心似箭。還有一個原因是:「北京的東西確實貴!」
他算了一筆賬,裝假肢15.6萬元,清苑縣政府和他本人各承擔了一半。在康復機構的住宿費,別人是每天80元,康復機構給他減半,但這也要40元。加上他和妻子每天吃飯,也得消費七八十元。7個月下來,兩人又花了3萬多元。
至此,2013年收到的全國各地的捐款已經花出去了20多萬元。
但回到家後,鄭艷良卻很少把假肢穿上。絕大多數時候,他把假肢放在旁邊,自己則坐在床上。包括最近幾個月,每月一次到醫院的例行檢查,他也是坐在輪椅上,「這樣方便一些。」
「鋸腿硬漢」發愁了
他總是情不自禁地盤算著:36萬元捐款,還剩多少。但算來算去,就剩七八萬了。這些數字時常讓他變得皺眉凝思、多愁善感。
今年3月10日下午,從醫院回到家的鄭艷良坐在床上看電視。
右腿還是脹疼,但他習慣了,也不太當回事。兩條殘肢上蓋著的毯子滑下來,他卻不覺得冷。「大家都說我體格不錯,就是兩條腿不行了。」
假肢放在床邊的輪椅上,衣櫃上顯眼的位置還擺放著河北省紅十字會捐助20000元整的救助牌。
當初,他一共收到了來自全國各地的36萬多元捐款。絕大多數捐助者他都不知道姓名,僅有幾個知道聯繫方式的,逢年過節他都發短信問候一下。現在的他,也就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表達謝意了。
他總是情不自禁地盤算著:36萬元捐款,2013年12月那次住院,花了7600元;2014年1月北京看病,花了9萬多;此前在保定市第二醫院兩天花了1.9萬元;去年3月妻子住院,花了1.1萬元。北京裝假肢加上食宿11萬元。現在每個月的藥物花費接近2000元,90%不能在新農合裡報銷;身體檢查費用1000元。掐著指頭算來算去,36萬元捐款就剩下七八萬了。
這些數字讓這個「天塌下來當被蓋」的「鋸腿硬漢」變得皺眉凝思、多愁善感起來。
如今,這個家庭僅有的生活來源就是他20歲的女兒在外地打工每月1800元的工資。女兒每個月能寄千兒八百回來,鄭艷良覺得「小女孩真不容易。」
家裡的4畝農田,如今只能種一季玉米,因為沒有勞動力,從2012年開始,每年秋收之後地就荒上半年。所以,在這個家裡,只有秋收,沒有麥收。家裡30多年的老房子已經漏水,房頂上鋪了塑料布。去年的雨季,鄭艷良一家都沒在這裡住,今年他準備收拾一下,「至少不能讓雨水滴到臉上吧。」
2014年春節在北京治療期間,鄭艷良擔心收到的捐款很快花光,曾懇請媒體「再幫幫忙」。但現在,鄭艷良沒再說這樣的話,甚至有記者朋友掏出幾百元給他,他也很堅決地拒絕了。
去年,鄉上和村上的幹部都曾對鄭艷良說,準備申請一些經費,幫他家先把屋頂給修了。2014年7月,鄭艷良在北京安裝假肢期間,鄉政府還給他去過電話,問他這房子修不修。鄭艷良說修。不過,直到現在,鄉上和村上都沒有付諸實施。從北京回來後,鄭艷良打電話給鄉政府,問什麼時候幫他修屋頂,對方讓他再等等,好像是經費還沒申請下來。
一位經常來鄭艷良家的村民說:艷良這兩年精神還好,就是這身體狀況還是讓人提心吊膽的,那個奇怪的血栓,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復發,這太折磨人了。
2013年幾百家媒體來到保定採訪艷良,都說鄭艷良的故事擊中了中國農村醫療保障體系的軟肋。但現在看來,醫療保障體系還是沒什麼改變。
「熬到什麼時候是什麼時候」
有時候,他盯著南屋房簷下那口甕長久不語。那口甕裡,裝著他當初鋸下來的右腿。「什麼時候這口氣上不來了,這個殘廢的身體和那截腿骨就一起火化或者一起埋了。」
他說,還是要感謝政府,給他家辦了低保,每個月能領到129元錢。去年年底,縣殘聯送來了500元慰問金、10斤餃子粉、1壺油。
「還是艱難,但就這樣熬著吧,熬到什麼時候是什麼時候。比起2012年自己鋸腿的那個時候,現在算是好得太多太多了。」他經常這樣安慰自己。
有時候,他盯著南屋房簷下那口甕長久不語。那口甕裡,裝著他當初鋸下來的右腿。「什麼時候這口氣上不來了,這個殘廢的身體和那截腿骨就一起火化或者一起埋了。」
3月11日,鄭艷良再次前往醫院繼續前一天沒有完成的檢查。朋友有事無法幫他,他只好花120元雇了輛麵包車。
彩超檢查表明,他的右腿動脈又有較嚴重的血栓堵塞。醫生認為,此前服用的藥物可能失去效用了,需要換藥。觀察一個星期後,再決定是否再重返北京治療。
檢查出來,在醫院門口,輪椅上的鄭艷良掏出一根煙點上,抽了兩口,久久不說話,煙掉在地上也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