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歲像一道分水嶺,將鄧巍巍的人生,分成涇渭分明的兩段。
此前,他是美國名校的終身教授;此後,他成了深圳一所成立僅6年的大學的「拓荒者」。
鄧巍巍生於一九七七年,那一年,羅大佑為電影《閃亮的日子》譜寫了同名歌曲;次年,便迎來了改革開放。四十年裡,他的人生圍繞改革開放譜寫了一曲跌宕起伏的「歸去來兮」:90年代在出國潮中赴美留學,又在21世紀的歸國大潮中毅然回歸。
人生四十,重新開始。
上一個四十年,他奮鬥的主題是個人的成功;下一個四十年,他想為自己的祖國做點事。
「大過年的,辭個職」
2017年1月26日,時任弗吉尼亞理工大學機械系副教授的鄧巍巍,走進系主任辦公室,遞交了辭職申請。
這一天正逢農曆大年三十,如今,每當回憶起這一天,他都覺得春晚小品的橋段在他身上真實上演:「大過年的,辭個職。」
他辭去的是為之奮鬥了6年的「終身教職」。
在美國高校,拿到終身教職相當於捧上了「鐵飯碗」。只要不出意外,聘期就自動延續到退休(退休沒有強制的年齡限制,且完全自願),且不受學校各種階段性教學、科研工作量的考核,同時還享受學校頒發的終身教授津貼。
這曾是他多年為之奮鬥的目標。
從耶魯大學博士畢業後,2010年,鄧巍巍進入中佛羅里達大學擔任助理教授,也正式開始了6年的終身教授倒計時:既要帶研究生,教學,還要發表文章,並斬獲研究基金。他形容這六年的心情就像「拆定時炸彈」,「如果六年考核不達標,終身教職的夢想會被炸得灰飛煙滅。」
那6年,也是他生活中的高速變動期:女兒剛出生卻很少能陪伴,與妻子也相隔好幾個州,直飛通常要兩個小時,聚少離多……頂住重重壓力,一心紮在學術與科研中的鄧巍巍終於如願以償:2015年,他的研究團隊獲得美國自然科學基金頒發給助理教授的最高榮譽並受邀訪問白宮,同年,他獲得了美國弗吉尼亞理工大學的終身教職。隨之而來的,是美國體面、穩定的生活:一棟大房子、一部名車、一家三口……像美劇裡中產階級的幸福生活範本。
弗吉尼亞理工大學所在的小鎮,有一條鐵路橫穿而過,內燃機車牽引的火車跑得慢慢悠悠。鄧巍巍有時覺得自己的生活就像小鎮的這輛火車,可以一路勻速、安全地沿著既定軌道,駛往終點。可在行進到一半時,他突然調轉了方向,駛往另一段軌道:目的地是中國。
「梁園雖好,非久戀之鄉」
1978年,改革開放伊始,鄧小平發表了擴大對外派遣出國留學人員的重要講話,拉開了20世紀我國第一次大規模出國留學熱潮。
從1978年到2015年底,中國共輸出各類出國留學人員累計達404.21萬人,成為全球最大留學生輸出國。從清華碩士畢業的鄧巍巍也在本世紀初期,踏上了這條出國的「大船」,駛往美國。
鄧巍巍在美國求學、工作的十多年間,正是中國航空航天事業高速發展時期。「神舟」系列飛船發射成功、天宮一號、二號空間實驗室相繼啟動……身為一個中國人,同時從事航天相關研究的鄧巍巍坦言,這一切都讓他「不得不」保持對國內的關注。在美國獲得終身教職後,他主動聯繫國內高校,增加回國搞學術交流的機會,身在國外、卻心繫祖國。
2016年10月底,「天宮2號」發射成功。在大洋彼岸全程關注這場發射的鄧巍巍,在朋友圈裡看到他清華本科同學在發射大廳拍攝的一張現場圖,心裡百味雜陳。他默默地點了個贊,卻在心裡堅定了一個念頭:走,回中國。
「梁園雖好,非久戀之鄉」。出走半生,他坦言自己終在學術江湖習得「屠龍之術」,「現在,是時候回國效力了」。
「走,回中國」
2017年初,經過層層選拔,鄧巍巍成功入選「千人計劃」青年項目,這是隨著改革開放深入,國家為海外高層次人才提供的回國通道。通過「千人計劃」,不少原本在海外工作的國際一流專家陸續回國效力。如世界著名計算機科學家、「圖靈獎」獲得者姚期智以及生命科學領域著名學者施一公等。
2017年5月1日,隨著飛機緩緩降落在北京首都國際機場,鄧巍巍15年的海外生活徹底畫上了句號。
15年前,剛從清華碩士畢業的他和妻子二人,提著兩個行李箱,隻身赴美求學。那時的美國對他來說,像是一片待開拓的新大陸,允諾著優渥的物質生活;15年後,重歸故土,夫妻二人隨身攜帶的仍是當初那兩個已經有些年頭的箱子。這次他們仍要面臨一片「新大陸」,不同的是,這裡將安放他的事業、夢想以及終身為之奮鬥的目標。
而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化,中國留學人才的加速回流成為「現象級」新態勢:1978年,歸國人員僅以數百人計;2009年回國人員數量首次突破10萬人,2012年27萬人,2016年突破40萬人……
這一站,鄧巍巍將進入新成立不久的南方科技大學力學與航天工程系任教,在這座改革開放的「希望之城」,留下自己的學術「基因」。
在南科大「創業」
9月初,深圳依舊有些潮濕悶熱,伴隨著一陣陣施工聲,鄧巍巍在南方科技大學迎來了新學期。
時至今日,如果想重溫深圳改革開放初期的情景,南方科技大學是個不錯的選擇。校園建設工程(二期)項目還未完工,被綠紗網和腳手架包裹著的高樓成了校園的背景;但從2012年成立之初,一路「摸著石頭過河」,這所年輕的大學僅用了6年時間,就成為深圳高等教育改革的一面旗幟。
鄧巍巍的辦公室原本是一間老廠房。還未徹底完工,進入一樓的電梯間前,需要小心邁過堆放一地的裝修材料,教師辦公與工人施工通常一起進行。對面的實驗室情況也沒好到哪去,堆滿了剛拆封的箱子。常常是器材剛到位,就馬上啟用,有一台儀器,做一項實驗。
回國不到一年半的時間裡,鄧巍巍搬過兩次「家」,他把在南科大的狀態形容為「創業」。「一切都不是現成的,實驗室、教學樓還在建設中;博士點、碩士點都要申請,要用幾個月的時間幹完人家幾年的活……」
從鄧巍巍的辦公室向外望去,能看到南科大正在擴建的教學樓。鄧巍巍很喜歡站在窗前,看著窗外每天發生的新變化。這會讓他想起兩年前初到南科大那天,在校園裡閒逛時,看著嶄新的、還在施工的校園和學生年輕的面孔,一種說不上的「奇特」的感覺——充滿變化、卻又包含希望、生機勃勃。「你能想像嗎?5年前,這裡還是一片廠房,而現在,變化就在眼前。」
他覺得,就是這種像磁場一樣的「不確定」性,將他從美國一把「拽」回了中國。
閃亮的日子
南科大校園東邊,矗立著六棟十多層高的教師公寓。這六棟公寓很可能是世界上教授密度最高的地方之一:80米乘120米的範圍內住著近300名教授。鄧巍巍一家三口就住在其中的一套兩居室,公寓樓下就是教工食堂。從公寓步行1分鐘即到食堂,從食堂騎車5分鐘即到辦公室……這是他理想的通勤距離:用一首歌的時間就從家裡趕到實驗室。
南科大滿足了他的期待。只是在美國時,他的通勤工具是一輛凱迪拉克suv;回國後,換成了一輛國產電動自行車。
講起這些,他絲毫沒有感到半點落差。目前的生活,讓他有了充足的時間留在實驗室做科研。在南科大力學與航天工程系,優秀的本科生從一年級起就可以進入教授的實驗室,但他的要求是每個進入實驗室的學生,每週至少要花100小時的時間用在學業和科研上。
實際上,鄧巍巍對自己的要求遠比這苛刻的多,除了睡覺,他幾乎把剩下的時間都能拿來做事業。
每天早中晚飯點時,是南科大教工食堂最熱鬧的時刻,此時,各個院系的老師們聚集在食堂,這也是鄧巍巍一天中最期待的時刻。走進食堂,看到高談闊論的同行,他常常聯想到戰亂時的西南聯大,物質匱乏,但才華橫溢的教授們聚在一起,創造出一個個舉世矚目的成就。他甚至笑言,「深圳房子貴到買不起也好,倒直接斷了置業的念想,反而可以集中精力構築精神家園。」
有時在校園散步,看到年輕的學生,可以與院士和校長零距離接觸,在湖畔起舞或撫琴……他會想到自己的學生時代,擁有夢想,並且意氣風發。這一切,都讓他無比確信,回國是正確的。
人生上半場,鄧巍巍覺得就像《閃亮的日子》裡唱的:「你我為了理想,歷盡了艱苦」;而在人生的下半場,在這片熟悉的土地上,他將繼續為了理想,不斷奮鬥,只是前一個理想,關乎個人;後一個理想,則關乎家國。
人物簡介
鄧巍巍 1995年進入清華大學工程力學系,1999年取得學士學位,2001年取得碩士學位。2008年在耶魯大學機械工程系獲博士學位,隨後在耶魯大學任博士後和講師。2010年受聘於美國中佛羅里達大學機械和航空系任助理教授。2015年加入弗吉尼亞理工大學任副教授並獲得終身教職。2016年12月入選第13批國家「千人計劃」(青年項目)。現為南方科技大學力學與航空航天工程系教授。
(來源:央廣網)
責任編輯:遠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