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周正龍的妻子不知道丈夫何時歸來。
【文匯專訊】之前,陝西鎮坪城關鎮文彩村婦女羅大翠不曉得「爛草黃」還有個學名叫華南虎,也不熟悉「省林業廳」這個概念。種地、養豬、套獵才是她最關心的。
這一切,在一家之主周正龍扔下鋤頭、獵具端起相機之後,徹底改變。「拍虎英雄」,被定性成了詐騙罪嫌疑犯,他的妻子羅大翠,現在成了嫌疑犯的妻子。
雖然公眾的注意力或高或低,但這個地處國家級貧困縣鎮坪的普通家庭,近9個月來,從未稍離虎照「風暴眼」。
.為什麼是詐騙罪
據京華時報報道,7月1日,鎮坪城關鎮文彩村,雨從早上就開始淅淅瀝瀝地下。
兩天前,陝西省公安廳對虎照「蓋棺論定」,周正龍被正式批捕。這距離周最初公佈虎照,將近9個月了。
羅大翠起得很早,獨自下地幹活。一畝多的土豆,兩畝紅薯,一畝多玉米,還有些稻穀,這些活兒都得她一個人干了。
往年,儘管周正龍經常上山,也把許多地裡的農活兒撂給妻子,「但最忙的時候,他畢竟還會回來幫把手」。
地裡新翻出的泥土漸漸被雨水打濕,提起土豆蔓往下抖甩土豆時,會有泥點濺到人臉上、頭上、身上。「這個天氣,沒法接著干了。」羅大翠用力背起裝有土豆的筐子,沿著斜坡往家去了。
門前台階上前日晾曬的豬飼料,還沒來得及收起,有些已經被雨淋了。今年養了5頭豬,去年是3頭,「一頓不喂都不行」。她趕緊把攤散著的飼料往窗下牆根裡攏了攏。
家裡,看起來也太寒酸了。沒什麼值錢的家當,牆角摞著幾個攪拌豬食和雞食的敞口盆子,裡屋一台電視機,收不到什麼信號。甚至,連正式吃飯的桌子都沒有。
對待來客,羅大翠依舊不失禮數,讓座、倒水。但顯然,與這9個月的前面大部分時間相比,現在,她很難再把自己置身事外了——老周被抓走,家裡的事情,她得獨自面對了,包括接受有關部門的質詢,包括面對新聞媒體的採訪。
現在,儘管大多數時間依舊平靜,但她偶爾也會語帶哽咽,會情緒激動,陡然提高聲調。「怎麼能是詐騙罪呢?是你們鑒定說老虎照片是真的,主動把錢遞到他手裡的,說是獎勵。他一個普通老百姓,你們獎勵他錢,他能不接著嗎?現在怎麼就成詐騙了呢?這一點,我不服。」
這時候,她會將手指指向門外。但很快,她又會復歸平靜,就像9個月前的大部分時間。
.老周說拍到「爛草黃」
她想去看看老周,但她說不清楚老周現在究竟被關在哪裡。
以前,老周上山,幾天到半月不等,但終歸要回來。那時候,他上山或為打獵,或為林業部門做嚮導,考察野生華南虎的蹤跡。
這一次,對於老周的歸期,羅大翠心裡沒底了。她只知道,周正龍不會再像以往離家上山那樣,行蹤未定但歸期可待。
被當地人喚做農戶的周正龍,偏願往山上去。於是,去年10月3日的再次上山,被羅大翠視為尋常。「他說要去拍虎,我不管他的事,反正還是上山嘛。」
受到此前縣林業局1000元協助科考獎金的激勵,老周上山的積極性確實更高了。那天,他一大早出發,晚上9點多才回家。羅大翠清楚地記著,回來後丈夫一筷子也沒有碰她端上來的飯菜,只是喝了杯水,就倒頭睡去。「我當時也沒問他拍虎的情況。」
第二天,羅大翠逮著機會問有沒有拍到虎,「他說拍到了」。羅大翠相信丈夫的話,而且以前老周就說過自己在山裡看到了「爛草黃」(華南虎),並且一直在跟蹤,說遲早得拍下來。
甚至後來當虎照風暴漸起,專家質疑,媒體逼問,年畫現身後,羅大翠依舊相信丈夫拍到了真虎。「他說是真的,我就相信是真的了,他畢竟找虎找了那麼長時間呢。」
但丈夫風光無限接受國家級電視台採訪的鏡頭,她沒有看到,「家裡電視收不著台」。
.虎照話題不能碰
面對紛至沓來的媒體記者,周正龍似乎毫不諱言自己對錢的追求,「我去拍照片就是為了錢,專家說了找到給100萬,最後省林業廳就給了2萬塊,實在太少了」。
但不論老周對記者的採訪如何極盡躲閃騰挪,待客時,夫婦倆鄉土人家的淳樸民風還是無遺地顯露出來。晚飯,會炒上土豆絲,辣椒炒白菜,間或也有炒雞蛋。自製的辣醬,也會被毫不吝惜地拿出來。羅大翠是個淳樸的農村婦女,對於絡繹不絕的記者,她都歡迎,燒水做飯鮮有慢待,儘管她有時候也苦惱——一撥接一撥的記者到家,讓她和周正龍幹不成農活了,地裡的紅薯都沒有人管。她認為丈夫是在不務正業。
有些時候,原本不善交流的羅大翠需要「配合」丈夫的言語。虎照之後,周正龍強勢地掌握了這個家的對外話語權。比如,兒子周松是外出打工了還是仍呆在鎮上的問題,兩人對記者的回答就有很大出入。有出入時,周正龍會瞪上妻子一眼,以示封口。
「平時他什麼事都會和我商量的,但這事他從來不和我詳細說。」按照羅大翠的說法,即使在夫妻之間,虎照也是不可逾越的坎兒。
兒子周松也很快受到了影響。華南虎照片公佈後,周正龍赴外參加各種活動,經常帶上周松,有些地方,乾脆讓周松代言。在周正龍的傳帶下,周松也開始和欲出價購買虎照的商家討價還價。
去年11月底,還有來自外省農莊和酒廠的商家陸續來找周正龍商談合作事宜。其間,一個讓老周窩火的事是,他認為某網站發佈的虎照侵犯了他的版權,他開始張羅著打官司。以前,從未想過自己會和人對簿公堂。
「這些事,我不參與。」羅大翠說自己即使想過問,老周也不見得願意和她談。但當時被記者問急時,她偶爾也會打聽索賠的可能性,對方到底能賠多少錢。
.不期而至的虎腳印
有媒體春節造訪,與秋冬的風光無限相比,彼時的周家孤寂許多,「來的人少多了,有時半個月不見一個記者過來」。
當時,3個多小時裡,沒有一個外人來找他(周正龍),身上的手機也僅響過一次,接通講了幾句話便掛斷。羅大翠則在隔壁房間內做著針線活。
這時候,關於虎照真偽的二次鑒定結論仍遲遲沒有公佈。但在羅大翠眼裡,這些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周又像以前一樣下地幹活了,走廊上的那麼多蘿蔔,就是他一個人這兩天從地裡起上來的」。
儘管,晚上睡覺時老周還是偶爾會像剛拍完虎照那樣,「突然驚醒睡不安穩」。羅大翠開始希望不要有人再為老虎而來,好讓他們一家安心種地。
但風波並未因此止息。今年4月初,有消息稱,周正龍在鎮坪縣北草坡拍攝到了老虎腳印,並上報給了當地林業局和國家林業局在鎮坪的老虎調查組。
周家再次熱鬧起來。媒體記者或致電或造訪,老周夫婦也再次「批量」面對記者的問詢,或者質疑。
但時至今日,羅大翠堅稱,她之前對老虎年畫和虎爪模具一無所知,「是後來他們(警察)拿給我看的,說是從我們櫃子裡搜出來的」。
.接受警方調查
羅大翠總是不能準確地回答出丈夫被警方帶走的確切時間。「我記不得了。」這是她在思考片刻後給出的回答。
「但老周是被林業局森林警察的車接走的。」以前周正龍上山給林業局做嚮導,就是這個掛有警車標誌的車來接他的。
她給出的大體時間是5月中上旬。那天,周正龍吃完妻子做的早飯才上的車。「說是陪他們上山找老虎,但一去就沒回來過。」
羅大翠的困惑是,她不知道丈夫是那天直接被「抓走的」,還是先上山協助尋找老虎,然後被從山上帶走的。
鄰居在5月15日晚上發現,在一輛警車造訪周家後,羅大翠也在此後的4天內「失蹤」了。
羅大翠承認,是安康市(鎮坪縣為其轄區)的公安帶她去協助調查。「他們主要是問我知不知道老周造假的事情。」
那時,她才知道「失蹤」的丈夫,是在接受調查。
「我一個普通農民,哪裡見過那個陣勢啊。」儘管警方提供的食宿「還都蠻好的」,但羅大翠什麼都吃不下,「就是在哭」。
後來回家後,屋子裡被覓食的雞糟蹋得不成樣子了,雞屎一地,外面的豬也餓得嗷嗷直叫。住在隔壁的年邁的父母也需要她照顧。
周正龍被帶走時,衣著單薄,「他穿那麼點衣服怎麼行呢」。在隨後的一次警方上門問訊後,羅大翠委託他們給丈夫帶去了幾件衣服。
.2萬元錢的終結
在羅大翠看來,禍頭是在那2萬元獎金上。
「我們是收了2萬塊錢,但那不是我們主動要的。」招待媒體記者,雇律師打官司,貼補家用,錢已所剩無幾,「但沒錢可以借,那2萬塊錢,在後來警察來調查的時候,我就退給他們了,是我借的錢」。
她想不通,「你們說照片是真的,就是真的。現在你們又說是假的,就又成了假的」。
虎照、政府獎金、老虎爪印,隨著周正龍被立案調查和批捕,這些對於這個家庭來說,顯然已經不堪重負。現在,羅大翠偶爾也會怨恨丈夫,「但那又有什麼辦法呢?事情都已經發生了」。
她說,老周除了性格古怪點兒,人心不壞。
但還有許多事情,羅大翠想不清楚。她想不清楚當初丈夫會不會主動造假,想不清楚是不是有什麼人指使老周用年畫代替老虎。
鎮坪鴛鴦嶺下,雨勢趨大,羅大翠抬頭看了看半山重重聚集不散的霧靄。
照這個雨勢,過午後她家的土坯房該漏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