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新京報深度報道部記者王瑞鋒6月28日發表《淮河水殤 沈丘縣一年癌症死亡兩千人》,并於7月20日發表記者手記《一個癌症患者的自救》,原文如下:
當我進入李志軍黑黢黢的瓦房時,他正躺在堂屋的木床上,試圖用胳膊肘撐住床板,坐起來吃藥。
肝腹水已使他的肚子腫脹如鼓,看起來像一名懷胎十月的孕婦,加上他的頭部較小,整個身體顯得極為不協調。我知道,用這樣的比喻來形容一個苦難的農民十分不恰當,但現實就是如此荒誕。
彼時,我已經走訪了十多個癌症村,聽聞了許多癌症病人的故事,但如此淒慘的現狀,還是頭一次見。
今年年初,李志軍被查出肝癌晚期,醫院建議其回家治療。
見到李志軍之前,我在下灣村,聽過劉永凱講述他妻子的故事,與李志軍的情況類似。
劉的妻子也是肝癌,肝腹水導致肚子腫脹。為了讓妻子過得舒服一點,劉永凱用吊瓶注射器做了一個簡易的排水裝置。每週,他都要用針頭刺穿妻子的肚皮,針頭一段連接一個橡皮導管,腹水和著血,順著導管,排出體外。
我像是在聽一段恐怖故事一樣,頭皮發麻。
直到見到李志軍時,我才明白,每一個癌症患者,都在用各自的方式,為生命做最後的努力。
李志軍能做的,就是自己坐起來吃藥。佈滿油污的桌子上,擺著一瓶消炎藥和一瓶護肝片。
李志軍嘗試了幾次,還是坐不起來,鄰居跑到門口,把李志軍正在曬麥子的妻子馬桂梅喊進來。或許是太熱太勞累,這個農婦的嘴角起滿了泡。
這是一個極其貧窮不幸的家庭,李志軍有一個學習優異的兒子,但手臂殘疾,已經輟學打工。整個家庭完全依賴馬桂梅維持著。
在男人面前,馬桂梅並不避諱談論死亡,「他黃土都埋了半截了,能吃完這瓶藥吧。」為了讓自己的男人活得舒服一點,這個農婦唯一能做的,就是多花12塊錢,買一瓶護肝片。
在沈丘縣石槽鄉孫營村,李志軍只不過是癌症患者中的一個,也是為數不多活著的病人。
我告訴他們,國家疾控中心多年的研究證實,得癌症跟水污染有關。一個村民笑著說,這個不用研究我們也知道,研究出來又有什麼用呢?
因為自來水管壞掉了,馬桂梅又開始飲用污染過的沙穎河水。當天,村委會來人告訴馬桂梅,她還欠著兩個月的自來水費。馬桂梅大嚷,你看床上躺著那個,真是一分錢都掏不出來了。
李志軍默不作聲。這個48歲、幹了一輩子瓦工的男人,似乎已經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只有談起他的房子的時候,眼睛才散出一點光芒,「這個房子是1980年我自己蓋的,很結實,當時村裡人人都羨慕。」
在離開石槽鄉時,一名農民說,這裡是多災多難的地方,不僅有癌症村,還有艾滋村。更不幸的是,去年當地興起平墳運動,一些新亡的癌症和艾滋病人,墳頭也被推平。他們在這個世界似乎什麼都沒留下,除了痛苦。
6月28日報道當天,早晨8點半左右,沈丘縣的宣傳官員打來電話斥責,「你採訪了這麼多地方,為何單把沈丘放在標題裡,是不是對我們沈丘有意見?」並稱報道是給沈丘傷口上撒鹽。
而劉永凱也告訴我,已經有人找到他,「不要對記者亂說。」
撒鹽的不是新聞媒體,受傷的亦非政府,當年粗放甚至掠奪式發展帶來的代價,卻讓百姓用生命償還。淮河水殤,苦的是那片流域的人們。眼下最重要的是救助貧困的癌症患者,不要再讓污染水源使更多人患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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