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夢鴿何時真正動了去北京闖蕩的心思,文工團的同事們並不知情。劉家鳳告訴本刊記者,一次同事們開玩笑,有同事說夢鴿長得蠻漂亮,就是鼻子塌了一點。沒想到小小年紀的夢鴿卻叉著腰大聲回答,如果她要是鼻子高一點,有朝一日踏平全世界。同事們笑成一片,沒人把她嶄露的心氣兒當回事。她的一位老同事告訴本刊記者,夢鴿不是個文靜的女孩子,很是潑辣活潑,眼睛滴溜溜地轉,什麼話都敢說。夢鴿當時只在團裡跑龍套,演《七仙女送子》裡眾姐妹的一個,或者小書僮之類的小角色。同一批進團的於惠承也好不了多少,她個子太高,沒有男演員能和她配上戲;另一個男生也沒有多少機會。
據三聯生活週刊報道,夢鴿他們三人進團不久,岳陽歌舞團因為消減編製,有三四個歌唱演員分到了沙市文工團。劉習福告訴本刊記者,這幾個歌唱演員唱得很好,而且又有成熟的舞台經驗,他們的到來更讓這三個孩子在團裡沒了位置。一般只有小分隊下鄉演出的時候,夢鴿才能演出對唱或者獨唱,大舞台上幾乎沒有她的機會。
當台柱子遙遙無期,團裡也沒法安穩混日子。夢鴿等三人以學員身份進團三四年後,按照慣例應該轉正為幹部身份了,但當時已經開始改革開放,文藝團體不再增加幹部編製,只能當合同工,三個人剛好是這輪改革的第一批。劉習福告訴本刊記者,夢鴿他們沒有辦法理解為什麼輪到他們三人的時候,身份就變了。全團演員都是幹部身份,只有他們是合同工,為此跟團長吵過好幾架。幹部指標意味著鐵飯碗,身份問題誰也不能含糊。劉習福說,團長跟上級單位爭取了好多次,可是上面下了死命令,三人轉為幹部身份的道路堵死了,只能自尋出路。
於是,於承惠在1983年離開沙市文工團去武漢音樂學院讀書,畢業後分配到學校的圖書館工作,經過一番蹉跎和進取,重新撿起歌唱事業,考取了武漢音樂學院的研究生並留校任教,現在是湖北省知名的學院派歌唱家。那個男生命運多舛,轉行去了木材公司,去年去世了。夢鴿走得最遠,她早就掂量著自己遠走高飛的斤兩。她的老同事告訴本刊記者,有一次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吳國松到沙市演出,小小年紀的夢鴿直奔後台,當面演唱請藝術家指點。吳國松對她印象很好,說她唱得不錯,有機會去北京學習,可以找他。
1984年,當兵又退伍的徐建軍考入了鐵路文工團,找了北京的女朋友,在北京站住了腳。少年時代的師生在沙市重逢。「夢鴿說她從來沒有去過北京,讓我帶她一起去。她媽媽囑咐我,要安全去安全回。」徐建軍說。這時候,陳克芬已經調到了文化宮當主任,作為啟蒙老師,她對夢鴿很鍾愛,把徒弟也調進了文化宮。夢鴿的老同事告訴本刊記者,夢鴿當時得了肺支氣管上的病,在沙市和荊州都沒治好,她就以治病為理由去北京。陳老師同意了她的要求,還給她保留著文化宮的崗位。
徐建軍在北京已經有了拜師的經歷,很快就打探到了吳國松家的住址。他陪夢鴿到吳國松家上課。「每星期上一兩次課,當時吳國松在各地的演出特別多,有時候就委託他愛人教課。可能因為沒休息好的緣故,夢鴿的發揮並不好,教了四五節課,吳國松的愛人明確告訴夢鴿,她不適合唱歌,還是回原籍安心工作吧。」徐建軍告訴本刊記者,於是,他跟夢鴿坐公交車到了王府井產生了分歧,夢鴿想留在北京報名社會音樂學院繼續學習,徐建軍認為她年紀太小,自己給她帶出來的,萬一出事要承擔責任,堅持要替她買了車票讓她回沙市老家。兩人從此再無聯繫。
執著的夢鴿還是報名了社會音樂學院。這是上世紀80年代初中央樂團聯合中國歌劇舞劇院和中央民族樂團辦起的培訓機構,招收在京文藝團體的青年演員、演奏員、音樂教師、文化館輔導員和一部分待業青年。當年同樣在社會音樂學院學習過的學生告訴本刊記者,社會音樂學院的老師都是中央樂團合唱團的精英,跟學院派的老師們比,他們有豐富的舞台經驗,吸引了許多已經在文藝團體裡工作的青年歌唱演員。因為教學有針對性,這個學校在當時很有名氣,學費也不便宜,相當於一個青年歌唱演員的全部工資。
17歲的夢鴿學得很苦,她選的是歌劇系,在中國歌劇舞劇院上課,租住在馬家堡的農民平房裡。她曾在成名後回憶起這段經歷:北京冬天為了保暖,用草繩把院子裡的自來水包起來,她買了一個水桶,早上上學前,房東用熱水把自來水管燙開,她接水,晚上十八九點鐘下課,回到房間已經20點多了,她再用這桶水做飯、洗用。
李雙江
夢鴿在北京落腳的機會來自首鋼藝術團。上世紀80年代中期,首鋼藝術團在社會上挑選團員。首鋼藝術團的老團員告訴本刊記者,藝術團是從首鋼「文革」期間的宣傳隊轉變過來的,首鋼當時有幾十萬職工,經常有下基層慰問演出的任務。在北京除了首鋼,還有燕山石化有這樣的企業文藝團體。北京科班出身的專業人才很多,可是首鋼對這些人沒有吸引力。「它當時是一個科級單位,普通團員就是工人待遇,還不是一線煉鋼工人的待遇,那些崗位工資高。」藝術團老團員李強(化名)告訴本刊記者,首鋼藝術團只能從社會上和專業藝術院校考試落選的考生中挑選團員。
「我們一個老同事好像是在西四的歌廳裡聽到夢鴿唱歌,覺得還可以,就推薦給團裡。」李強告訴本刊記者,當時感覺,夢鴿的聲音一般,鼻音很重,但節奏和樂感還可以,團裡領導就想把她招進來。「夢鴿考慮問題比較多,問團裡戶口問題怎麼解決。當時北京戶口限制得很緊,沒有辦法。最後只能是給她兩個月時間,回去補習文化課,報考中國音樂學院,定向代培。由首鋼藝術團出學費和生活費,畢業後夢鴿要在首鋼工作5年才能離開。」李強說。
因為在北京歌劇舞劇院歌劇系和中國音樂學院學習,夢鴿結識了幾個同樣學唱歌的同學。夢鴿多年的搭檔、李雙江的學生魏金棟曾經回憶,夢鴿當時在他讀的中國音樂學院大專班聽課,時間長了大家就熟悉了。當時李雙江也在中國音樂學院教課,對學生們很關心,有蒙族班的學生過年沒錢買票回家,都是李雙江出路費。學生們對他很親切很愛戴,就把旁聽的湖北小姑娘夢鴿推薦給李雙江,希望李雙江能聽聽她唱歌,給一些指導。
夢鴿在很多場合都回憶過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很高興他當時第一句話說,『你的條件這麼好,唱這麼好,怎麼沒有出來啊!』意思是應該在首都歌壇嶄露頭角。我覺得這個老師很真實,很實在。」夢鴿和李雙江何時生了情愫,首鋼藝術團並不清楚,直到學校找上門來。「第二學年的下半學期,學校把工會和團領導叫過去,說要和我們談談夢鴿的事情,這個學生需要加強教育。」李強告訴本刊記者,當時的領導還很奇怪,學生在學校學習,為什麼要首鋼來加強教育。學校反映夢鴿經常夜不歸宿,這樣的情況在中國音樂學院是不允許的,發現了要除名。在這之後首鋼藝術團才知道,夢鴿正在跟李雙江談戀愛。
兩年學習結束後,夢鴿按照合同約定到首鋼工作。「藝術團當時給她們創造了不錯的條件,把工會辦公室騰出來,人最多的時候也就兩人一間,夢鴿住了一段時間。」李強告訴本刊記者,他回憶不起來夢鴿在團裡跟誰的關係比較親密,「她性格很獨,考慮問題比較多、比較細,跟那種剛畢業的學生不一樣,能感覺她在社會上闖蕩有一些社會經歷,為人處世比較圓滑、比較成熟。」
剛工作時候夢鴿工作很認真,後來就有了一些微妙變化。「首鋼是企業,藝術團的演員也要求坐班。夢鴿不坐班,有演出叫她,她就來,沒有演出就不來。她來的時候,有一輛部隊的車把她送來。那時候團裡還不是都知道她跟李雙江談戀愛,她不合群。」李強告訴本刊記者,團裡知道夢鴿不安心待在首鋼,可既然是首鋼出錢培養了她,總還要待上一段時間。因此,即便是她跟李雙江談戀愛,團裡也並不想在工作上給她特殊待遇。「她有一次向團裡請假說是去外地當評委,她的水平當什麼評委啊,可能就是陪著李雙江去,團領導不同意。」李強說。
夢鴿和李雙江這對年齡和地位都相差懸殊的戀愛談得並不低調。夢鴿在沙市文工團的老領導劉習福到北京參加短訓班,有一節課是李雙江講課,劉習福在課堂上見到了久別的夢鴿。劉習福告訴本刊記者,夢鴿當時神采飛揚、很驕傲地告訴他,講課的是她老公。可是更多的信息劉習福就不清楚了。兩人只寒暄了一下,夢鴿沒有給劉習福留下北京的聯繫方式。青歌賽的工作人員也看得出夢鴿和李雙江的關係匪淺。央視老文藝中心的工作人員告訴本刊記者,李雙江當時對夢鴿很關心。他那時候已經離婚了,大家就想給兩人創造機會。1988年第三屆青歌賽比賽結束後的獲獎歌手巡演,讓李雙江帶隊負責。這就是夢鴿上電視經常說的那次九寨溝定情之行。
這段感情在保守的人眼裡卻不能接受,特別是夢鴿的父母。李強告訴本刊記者,李雙江跟夢鴿的父親同歲,比夢鴿大27歲。她父母不同意女兒找年紀這麼大的丈夫,還專門來了一次首鋼,希望工會和藝術團可以出面阻止。「他們倆關係已經很深了,木已成舟。她爸急得就想跪下,被領導們扶了起來。」李強說,當時,夢鴿要離開首鋼,因為工作沒滿5年,團裡拿著合同不同意。可是夢鴿走了上層路線,軍隊直接找了首鋼的一把手,團裡只好放人,連學費也沒有讓夢鴿賠償。
父母的反對和釋懷,夢鴿在公開場合沒有講過,只在一次關於她婚姻家庭幸福美滿的電視節目裡曾經回答過一個觀眾的提問:「不管家人有多麼不高興不理解,我覺得都很正常,作為父母最大願望是希望孩子幸福、快樂和安寧,這對父母是安慰,最終家人還是理解了。」首鋼也沒有對自己的員工嫁給中國最好的歌唱家而同喜同賀,李強告訴本刊記者,當時的工會主席只說了一句話:「唉,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是娘家人。我去吧,但是我以私人身份參加,不講話、不錄音、不錄像。」
她的舞台
夢鴿第一次站在全國觀眾面前是1988年第三屆中央電視台青年歌手大獎賽上。央視青歌賽開辦於1984年,每兩年一屆。第一屆青歌賽上推出了關牧村、范競馬、殷秀梅、彭麗媛,第二屆青歌賽,民歌組裡彭麗媛拿到了金獎,閻維文和董文華脫穎而出,他們至今也是中國最著名的歌唱家。青歌賽的一位資深評委告訴本刊記者,中國音樂界的最高獎項是金鐘獎,可是它一直在專業的領域裡,影響小,唱片公司不重視。青歌賽雖然是央視辦的比賽,級別不高,可是它的播出平台是中央電視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頻道不多,上星的只有央視,影響力巨大。參加過青歌賽的歌唱家告訴本刊記者,對於當時已經在專業領域受到認可的歌唱演員來說,青歌賽是在大眾範圍被熟知的舞台,而對於當時還在地方團裡籍籍無名的歌手,青歌賽是通向中國頂級音樂圈子的途徑。夢鴿1988年參加青歌賽是由北京電視台選送的,她一共唱了兩首歌,一首是湖北民歌《回娘家》,另一首是新歌《雨中情》,這一年她進入了決賽但是沒有拿到名次,同屆的金獎是閻維文,張也獲得第三名開始進入電視觀眾的視野。1990年,夢鴿繼續參加了第四屆青歌賽,那一年的金獎是萬山紅,夢鴿跟宋祖英、呂繼宏、李丹陽位列第三名。
1988到1990年也是夢鴿同李雙江相戀到結婚的時段。央視老文藝部和青歌賽的工作人員分別告訴本刊記者,李雙江是青歌賽的恩人,什麼時候都不能忘。青歌賽開辦於改革開放初期,當時風氣保守,對於電視台走高雅路線還是走大眾路線有很大分歧,青歌賽涉及的流行音樂還不被老幹部們接受。「當時告狀的人太多了,不僅是老幹部,央視總編室、文藝部的高層領導也都反對。後來,青歌賽的創辦人想辦法把王震請來當顧問才壓住了告狀的聲音。最後一關廣電部長通不過,是李雙江打了電話才做通了工作。」
在青歌賽的資深評委看來,他告訴本刊記者,青歌賽的第三名不算什麼重要名次,可在央視的規則裡,只要青歌賽進入決賽就幾乎成了央視的御用演員。央視老文藝部的工作人員告訴本刊記者,當年有全國影響力的晚會幾乎全是央視的,除了春晚,還有勞動節、國慶節、中秋節、元旦等節慶晚會,對於歌手特別是民歌歌手來講,這是走紅最關鍵的舞台。
夢鴿第一次參加春晚是在1988年,她參演了第一個節目「歌曲聯唱拜大年」,同其他三位歌手一起唱了四句歌詞。參加完當年的青歌賽進入決賽,夢鴿在1989年的春晚上獨唱了湖北民歌《幸福歌》,這也是她在春晚上為數不多的獨唱,在之後的數次春晚演出中,她被人記住的是每年零點鐘聲敲響後,全國鞭炮齊鳴時,她同搭檔魏金棟的二重唱。
總被安排在這個聽不見電視聲音的時段,夢鴿和魏金棟分別在訪談節目裡被調侃過。參加過央視春晚的工作人員告訴本刊記者,這個時段需要的是熱鬧或者溫情的東西,比較適合安排民歌聯唱。業內把民歌分成大歌和地域性強的歌曲,青歌賽的資深評委告訴本刊記者,通俗地說大歌是結合美聲唱法的那一種,比如《走進新時代》,地域性特點的民歌比如《小背簍》。從專業上看,這是兩種風格,沒有可比性,可是放在晚會背景下,這決定了一個民歌歌手的份量。
央視晚會的重要主題會專門請名家寫大歌,並找適合的歌唱家來演唱,這樣的節目放在重要段落,有各種表現手段來烘托,一首歌結束歌曲和歌手可能就被全國觀眾記住。「從某個角度說,中國的民歌歌手都是中央電視台捧紅的。很多歌手從地域性歌曲開始演唱,逐漸都能唱大歌了。80年代李谷一之後,地域民歌唱得最好的是彭麗媛,她很快就唱大歌了。宋祖英1992年被業內注意,出道晚,《小背簍》唱得好,幾年後也漸漸唱大歌。」夢鴿出道十幾年一直演出地域民歌和經典革命歌曲,直到2000年後的《祖國永遠祝福你》才是一首有份量的歌曲。
「以夢鴿的資質和技術,從湖北一直唱到今天這個地步真不容易。總政歌舞團前十位的歌唱演員可能也數不上她。如果說她靠的是李雙江的背景,民歌歌手裡有背景的人多了,相比之下李雙江也不算什麼背景。」青歌賽的資深評委說。夢鴿從來不是一線的民歌歌唱家,可是她也執著地活躍在舞台上超過20年。她還是不合群,音樂界人士告訴本刊記者,有的同行私下會模仿她的聲音和神態,見到同台的演員很疏離、冷漠,可是一碰到導演,說話的語氣、上樓梯的姿勢都變了。她是沙市改革開放走出來的第一個明星,每次回老家動靜都很大,可她又疏於跟文工團老同事聯絡,這段經歷很少被她提起,連在老百姓看來是對藝術家人生總結的節目「藝術人生」上都沒提,這傷了她沙市故人的心。見過夢鴿的人都有一個深刻的印象,她總是昂首抬頭,向前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