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宮崎駿插畫/王楷華 變成一個厭惡日本人的日本人
從小,我心裡就有個疑問:我的出生,
是不是個錯誤?
——1998年4月
7月10日,吉卜力工作室發行了免費雜誌《熱風》的特輯「修改憲法」,工作室的三大支柱宮崎駿、高畑勳、鈴木敏夫都在裡面發表文章,反對修改《日本憲法》第二章第九條:「日本國民衷心謀求基於正義與秩序的國際和平,永遠放棄以國權發動的戰爭、武力威脅或武力行使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為達到前項目的,不保持陸海空軍及其他戰爭力量,不承認國家的交戰權。」
5000本雜誌散到全國各大書店,幾天就發光了。吉卜力工作室又在官方網站上公開了部分文章。文章和7月20日上映的反戰主題新片《起風了》一起,讓宮崎駿收到了「賣國賊」的罵聲。
9月6日的退休記者會上,宮崎駿說:「鈴木製作人因為談論憲法一事已經受到威脅,說不定坐電車會發生危險,也不能裝作不知道。」但他也不想因此修訂自己這方面的言論。
「要是再早生一會兒的話,我大概會變成一個軍國少年。」宮崎駿在《熱風》裡寫道。比宮崎駿大6歲的主持人築紫哲也,在跟宮崎駿對談時曾描述過自己當年作為軍國少年的樣子:「戰爭結束那一年我10歲。當我發現有很多大人——尤其是一些優秀的人——對於我所堅信的非打不可的聖戰懷著疑問,覺得那是錯誤的並予以反對,或是將自己的想法寫在日記裡時,我對自己的無知感到非常的震撼。想不到過了幾十年的現在,那些人或許還在,但戰爭卻不曾停止;那個10歲的孩子現在竟然還活在如此糟糕的大環境裡,忍不住想追究上一代的責任,或說是全體的責任。」
戰爭並沒有給宮崎駿留下太過深刻的直觀印象。畢竟,戰爭結束時,他才4歲。他記得空襲,記得街道燃燒的情景,記得一點打輸了的屈辱感。
某種程度上,宮崎駿甚至算是戰爭的受益者。他的父親是「一個公開聲明不想上戰場,卻又因為戰爭而致富的男人」。當兵時,在軍隊開拔前往中國前夕,宮崎駿的父親提出要照顧老婆孩子不能上戰場,這在當時是無法想像的舉動,會被罵為「叛徒」。父親如願留下,在家族裡開的宮崎飛機製造廠擔任廠長,負責生產零式戰鬥機和其他一些軍用飛機的配件。為了大量生產,技藝未精的工人也被找來充數,生產的瑕疵品相當多,但只要用錢打通關節就不會有問題。多年以後,宮崎駿第一次在電影長片中放棄了他的幻想世界,拍攝了他的封山之作《起風了》,講述的便是二戰期間零式戰鬥機之父堀越二郎因為熱愛飛機而設計戰鬥機的故事。
戰爭帶給宮崎駿的痛苦更多是在戰爭之後。貧窮而失掉自信的日本,總說「人類無可救藥」的母親,常常述說自己在中國殺人經過的叔伯,從不為自己生產戰爭武器和生產瑕疵品產生罪惡感的父親,都讓表面看起來開朗聽話的宮崎駿,成長為一個內心纖細膽小的少年。他沉迷於戰爭故事,拚命地閱讀戰爭書籍。他想:日本人應該是戰爭的加害者;叔伯們的行為應該是錯誤的;那麼,由他們撫養長大的我,不就成了錯誤之下的產物……「我那廉價的民族主義終於被低劣的自卑感所取代,我變成了一個厭惡日本人的日本人。對中國、朝鮮及東南亞各國的罪惡感不時在我心中交戰,甚至嚴重到讓我否定自己的存在。」
他排斥父親那樣馬虎度日的「低劣現實主義者」。父親喜歡在女人堆裡打滾,知道戰爭是傻瓜才會做的事,但如果一定要打的話,那倒不如趁機撈一筆。「什麼做人的道理、國家的命運,全都與父親無關。他惟一關心的是,一家人應該要如何活下去。」
宮崎駿成為了左派,卻找不到可以捨身奉獻的地方,看到鏡中自己開朗快活的雙眼都會無地自容。他急著想要肯定自己,告訴自己要有自己的根,卻又忍不住討厭日本和日本人及它的歷史,也不喜歡日本的民間故事和神話傳說。即使後來從事動畫製作,也還是喜歡以外國為舞台的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