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4月30日,《鳳凰周刊》2014年第12期刊登封面故事《一個維吾爾人的家庭史》,通過一個傳統和田維吾爾族家庭30多年來在和田、內地的經歷和感受,試圖令讀者更多地瞭解維吾爾族人的經歷和內心。
維吾爾人庫爾班江·賽買提在文中表示:「我當年寫了一篇文章,叫《新疆人全國各地受歡迎》。沒想到半個月後被告知,我寫的那篇文章特別火,讓我注意點。我這才知道,有人把文章轉到網上了。回去我打開郵箱,幾乎都被塞滿了,300多條留言,都是一些從沒聽說過的國家的媒體,要採訪我。我懵了,也害怕了。我想,是不是要出大事了?我給乾爹打電話,跟他說,我要罵他們。乾爹說,罵?你太小看他們了。隻要你回復一個字,他們就能變成100個字……還有忽悠我的,讓我去香港接受採訪,去法國、德國接受採訪。沒有護照也沒關係,他們有辦法,可以把我弄成德國公民,各種各樣都有。有些我看都沒看就全部刪乾淨了。然後兩天沒上網。半年以後,我美國一個朋友回來,說我的文章他在美國都看到了,不過名字被改成了《對不起,你這個民族不能上網》。」
以下是《鳳凰周刊》刊登的《一個維吾爾人的家庭史》全文內容。
上世紀80年代起,庫爾班江的父親做玉石生意,走出新疆,頻繁進入內地。獨特的經歷和開闊的視野改變了他對教育、宗教、民族的觀念,亦影響了四個子女此後的人生軌跡。
深受父親影響的長子庫爾班江同樣來往於口內各地與和田。他在內地的經歷代表了大多數維吾爾人在內地的境遇,而他對故鄉和田的獨特觀察,對宗教、保守主義不斷擠壓世俗社會的深深憂慮,則為讀者提供了彌足珍貴的,理解新疆維吾爾族世界的窗口。
我最小的弟弟,高中沒好好上,前幾年是我家最頭疼的問題。2007年,才讀高一就退學了,和社會上的小青年一起混。我爸跟我說,想想辦法,你弟弟在和田這種環境繼續待下去,很危險,必須把他帶出去上學。我就問他,你想學什麼?要麼到北京來,學什麼都行。但他死活不願意離開和田。
甚至我弟跟我爸說過一句話,「和田是你的嗎?除非你把我給打死,裝到皮箱裡運出和田,不然我絕不離開和田。」
我們都不敢跟我爸這樣說話,可見,當時和田的那種環境,已經對年輕人產生了什麼影響。他的脾氣、做事方式,不知不覺就受到周邊一些朋友的影響。覺得父母為你著想是不對的,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但其實他很迷茫。
有一天他半夜才回家,我爸扇了他一巴掌,他就離家出走,一晚上沒回家。當時我在上海,父親給我打電話,我坐不住,給我公安局的朋友打電話,無論如何必須找到他,直接關到拘留所就行,讓他好好反省。他不抽煙也不喝酒,就和那些社會青年瞎混,沒有任何興趣愛好,什麼都不願意學。幸好2007年年底,一個四川的朋友在和田開影樓,我就讓他去了影樓。拍照、燈光,或者後期,喜歡什麼幹什麼。我想讓他對某個東西感興趣,轉移一下注意力。他對後期處理感興趣,一坐就是八九個小時。
但2009年「七五事件」發生後,一些員工之間開始有了衝突,影樓除他之外都是漢族人。衝突的起因,其實都是小事。有一次聽歌,一個漢族小伙子正在聽周傑倫的歌,但我弟弟喜歡BEYOND樂隊,覺得有感覺,他就換了BEYOND的歌。漢族小伙子不幹了,說了一句:你這個「纏頭」(對維吾爾的蔑稱),給我把那個換回來。我弟弟說,你說什麼呢?就把喝水的杯子扔了過去。就這麼一件小事,立即演變成了民族與民族之間的矛盾。
我朋友把那個漢族小伙子開除了,把我弟弟也狠狠說了一頓。被開除的那個漢族小伙子覺得處理不公,偏向維吾爾族,就想把店砸了。他帶了20多個打工的趕到店裡,堵著門要打我弟弟。我的朋友摁著我弟弟,不讓他出去。但我弟弟也已經打了電話,找了四五十個維吾爾人過來。你想,剛發生「七五事件」,聚集的又全都是年輕人,多可怕。我朋友還沒反應過來,看到來了一群維吾爾族青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趕緊給我打了電話。我就緊張了,對朋友說:千萬別出什麼事,趕快報警!還有,我弟弟不能讓他出去,我知道他的性格,出去肯定打起來。報警後公安局來人,把他們全都抓走了。這才避免了衝突。
後來我想,再不能讓他待在和田了,這樣下去早晚得出事。我那個朋友說,你弟弟學得也挺好,但和田這種環境,千萬別讓他在這裡待著了,一定要讓他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就給他打電話,嚇唬他,說這件事情特別嚴重,我已經給你買了機票,明天就去深圳,我給你找了店,你可以到那裡學習。他到深圳後,我們找了公安局的朋友出面作擔保,給店裡說,如果出了什麼事,一切由我承擔。
剛到深圳,老四也不習慣。但在深圳待了半年後,他曾回過一次和田,隻待了三天,已經不習慣和田了。「20多年我在和田白活了,還是深圳好,我還是回去吧。」這是他親口說的。
老四現在深圳一家連鎖婚紗攝影公司工作,非常受歡迎。我跟他的主管談過,他們特別喜歡他,叫他買買提。他做事很認真,對色彩的感覺很特別。在和田,能看到的綠色不多,一般都是沙塵暴啊這種暖色調的黃色,老四對於這種暖色調把握的很好。
四弟跟周圍的人相處得很好。公司幾千人,他是唯一一個少數民族,唯一一個新疆人。去年開年會,公司包了個體育場,他特別興奮。公司叫天長地久,他說,我是天長人。很多以前沒跟新疆人接觸過的人,跟他接觸後,覺得新疆人也挺好的。
現在公司上下都知道他,弟弟通過自己的方式得到了別人的認可。我問他,你還要回和田嗎?他說:不回去了,我特別喜歡深圳,以後就在深圳發展了。他覺得深圳很包容,隻要有能力,就能得到認可。其實,沒有骨子裡就壞的人,就看怎麼去引導他。一定要找到他的興趣點,再慢慢引導。現在無論穿著打扮,還是處事方式,四弟都跟他在和田那些朋友完全不一樣了。現在我爸完全踏實了。
我對政治不感興趣。去土耳其、美國的時候,我朋友特別擔心,擔心境外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但我爸給我的教育是,不要做對社會有任何不利的事情。有極端思想的人,不要跟他們接觸。尤其是我到北京以後,出國的機會很多,我爸說國外的陌生人不要接觸。因為國內的很多情況是國外人不瞭解的,尤其是新疆,內地人都瞭解不多的地方,何況是國外的人?很多人把沒有的說成有,把小事說成大事,把這些作為自己謀生的手段。不要和他們來往,好好做你的事兒。
我辦護照很不容易,這我也能理解。如果是踏踏實實出去,踏踏實實學習、做生意,再踏踏實實回來,什麼事情也沒有,但有些人就是出去滿口胡說八道,甚至很多次我都想罵。
我在瀋陽遇到過一件事,剛好建國60周年大慶,不讓我住宿。後來派出所民警來了,我說我是酒店的會員,已經訂好了房間,憑什麼不讓住。跟警察談了兩個多小時,三點多才讓我去睡。第二天我想去上網,網吧一個小伙子看了身份証,根本沒抬頭看我,就說,對不起,你這個民族不能上網。
後來我寫了一篇文章,叫《新疆人全國各地受歡迎》。沒想到半個月後被告知,我寫的那篇文章特別火,讓我注意點。我這才知道,有人把文章轉到網上了。回去我打開郵箱,幾乎都被塞滿了,300多條留言,都是一些從沒聽說過的國家的媒體,要採訪我。我懵了,也害怕了。我想,是不是要出大事了?我給乾爹打電話,跟他說,我要罵他們。乾爹說,罵?你太小看他們了。隻要你回復一個字,他們就能變成100個字。
還有忽悠我的,讓我去香港接受採訪,去法國、德國接受採訪。沒有護照也沒關係,他們有辦法,可以把我弄成德國公民,各種各樣都有。有些我看都沒看就全部刪乾淨了。然後兩天沒上網。半年以後,我美國一個朋友回來,說我的文章他在美國都看到了,不過名字被改成了《對不起,你這個民族不能上網》。
這次參與拍攝《絲路,重新開始的旅程》,必須要辦護照。我開始擔心護照辦不了,就說我不去。但導演說,你是攝像,你不去,我們這片子怎麼辦啊。那就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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