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製作單位首先給新疆黨委宣傳部開了介紹信,宣傳部答覆,要給和田市公安局寫個東西,就又開了一份,這樣我才有資格填申請表。拿著申請表到派出所蓋章,需要三個人簽字蓋章。但根本找不到人,後來我找到所長,所長說不行,還得寫一份介紹信。就給派出所又寫了一份,一個人簽了,還有一個漢族簽了,但所長不簽,說他還有事。第二天又去,找不到人,出去了。我又等了一天,第三天再去,第四天還去。一周以後,所長終於很不情願地給我簽了字。
簽完字還不行,我的戶口在和田,需要鎮上的一個副書記簽字。找他特別難,說你這不行,因為你是維吾爾族。這是什麼理由?我特別難受。簽字用了整整兩天時間。簽完字,給了公安局,15天以後,護照下來了。但跟我說,護照你還是拿不了,必須先交5萬元押金。這不是給公安局,是給民宗委。5萬元我不願意出,跟他們講理,說我是因公出差,這5萬元你找製作單位要去。他們給我們領導打電話,製作單位很無奈,但還是繼續和他們協調,錢是沒出,又出了第五份証明。然後到和田市政府,要管宗教的副市長簽字,之後民宗委的再簽字,和田市公安局才把護照給我。
拿護照的時候,還讓我寫還回來的時間。我說寫不了,我們經常要出國,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要出去。辦護照時,還有人跑到我家裡去,給我媽施加壓力。我安慰我媽,別怕,現在的新疆已不是原來的新疆。
我三弟也遇到過這種情況,他在深圳已經待了4年,想去香港,但港澳通行証辦不下來。就這麼一個簡單的事情,他往派出所跑了十幾趟。每次都是「沒有時間,明天再來。」
維吾爾族在國外的很多,在中亞、德國、法國,都能見到維吾爾族人。出去看看很好,人的心胸和包容會變得不一樣。
現在很多新疆人對於土耳其的認知是不全面的,很多從土耳其回來的人,沒有說實話,他們隻選擇了對自己有用的東西,隻字不提其他的。很多人過於強調土耳其的伊斯蘭元素,把它弄到一個很神的地步,不想想為什麼土耳其能發展到現在。除了旅遊,土耳其有什麼?土耳其發展到現在,就是憑借一個世俗化,各種文化的交融。土耳其文化的包容性很強,位於亞歐之間,歐亞文化都有,它的伊斯蘭已經很世俗化,隻要是好的東西就會吸收,沒有排斥。
土耳其,我覺得去旅遊、做生意可以,在那裡生活還是算了。土耳其人視維吾爾族人為兄弟,但不是那種親兄弟,是不太平等的那種關係,他們是高高在上的,「弟弟你受委屈了,哥哥在」。是那種「我是你的大哥,靠著我」的感覺,但實際上對我們沒有任何幫助,我很不習慣。
在土耳其參加一個攝影展,要填表,我說來自中國,QIN(土耳其語裡中國叫QIN),就是CHINA,他看我一眼,用土耳其語問,哪裡?我說,QIN,新疆。然後他忽然站起來,抱著我,好像我是特別受委屈的一個人,我就愣住了。他說,我知道,你們過得很不容易。當時我就很不高興,我說誰跟你們說我過得不容易,我是過得好,今天才能來到這個地方,過得不好我能到得了土耳其嗎?他說,我聽說是。
我說,你去過新疆嗎?沒有。那你一定要去新疆看看。聊完,吃點心,他指著點心得意地問,你們那邊有沒有這種點心?我說,這種點心,我們家裡時時刻刻放著,不是像這樣放在店裡面。他問,你們喝茶嗎?我說,我們維吾爾族很好客,一定會給客人泡茶,而且我們的桌子,比你們這個桌子大得多。新疆也有窮人,但還沒有到吃不上點心的地步。所以,你一定要去新疆看看。
我很欣賞土耳其文化中的理解與包容,好的東西我們要吸收,吸收以後才會有新的發展。我覺得,極端的宗教主義者沒有路,狹隘的民族主義者也走不遠。新疆生活著這麼多民族,沒有這種包容、理解與互相尊重,永遠不可能有發展。
現在新疆很多人對於宗教的理解和解釋,是跟《古蘭經》中不一樣的,變異得很可怕,越來越狹隘。這次去烏魯木齊、喀什,我拍的一些照片,很多人說,為什麼 P(圖像處理)得那麼厲害,顏色太暗了。我說,這就是我看到的顏色,我感受到的,不是我非要壓抑得這麼狠。本來正常的照片,中間應該有一個過渡的灰色,這個灰要調成黑白之間平衡的東西,現在這個平衡的東西沒有了。
這就是我想表達的。在新疆的大部分人,現在已經失去了這個平衡點,他是往更黑的方向走。大面積的黑,小面積的白,黑與白的平衡已經失衡了,所以看起來會很壓抑。
很多人對於宗教的認識出現了問題。本來應該是往前走的,但現在新疆卻是往後撤,這是挺可怕的一件事。說是「回到《古蘭經》」中去,也不是真正回到《古蘭經》,他根本沒有理解,政府又沒有很好的引導,幾方面因素一擠壓,宗教與世俗失去平衡,變得越來越極端。
2014年春節期間,我們舉辦過一個土耳其明星的演唱會,就有一堆維吾爾族人罵。罵的原因之一,是從宗教角度說我們唱歌跳舞就是異教徒,很多話特別難聽。
「萬萬沒想到,我一直很尊敬的庫爾班江大哥,這次當了土耳其人的走狗,跟在別人後面,等著別人給他一口?吃。」
連土耳其都罵,這件事真的太可怕了。要知道,原來的年輕人,是很喜歡土耳其的,覺得有親切感。才幾年的時間,人們的思想就變得越來越狹隘了,即使是土耳其的世俗文化,也容忍不了了。他們這是要把新疆引向阿富汗那條路。(全文詳見《鳳凰週刊》第505期封面故事《一個維吾爾人的家庭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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