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網訊】最近一段時間,城管成為人們高度關注的一個話題,5月31日,延安城管執法過程中的暴力踩臉事件尚未平息,半個月後,武漢市洪山區一名城管工作人員又被網友爆料,說他們白天穿著制服檢查執法,到夜晚則換上便裝占道擺攤。
據央視報道,洪山區城管局宣稱這是一次在局內高度保密的工作安排,目的是用體驗的方式,在換位思考的同時來獲取提升管理效率的經驗,這一解釋引發熱議。有人認為執法者以身試法,不妥。有人則認定這絕對是在作秀。那麼在輿論的漩渦中,這一事件的當事人如何看待自己的行為?他們的另類體驗是否有所收穫?本周,《面對面》特別前往武漢對當事人進行了專訪。
解說1:6月15日,一名網友發帖爆料,武漢市洪山區城管局的一名城管員,白天作為執法者在街道巡邏、檢查,晚上則化身小販,在路邊擺攤。帖子同時上傳了這名工作人員在執法和在擺攤的對比照片。6月16日,武漢市城市管理委員會官方微博證實,的確有兩名正式工作人員在夜晚擺攤,6月17日,洪山區城管局舉行新聞發佈會宣佈,這兩名城管工作人員是在進行體驗,以換位思考,同時還公佈了這兩名工作人員記錄的33天的擺攤日記。但即便如此,面對這兩名城管工作人員的特殊身份,臥底、潛伏、無間道等字眼依然在媒體上不斷出現。
記者:你好像特別拒絕臥底這個詞?
桂文靜:我特別拒絕,因為把我們就是放在他們的對立面。
記者:比如說你白天是穿著制服的,然後晚上你會跟他們一樣,本來你的角色就是雙重的,這難道不是一種臥底嗎?
桂文靜:我記得我老婆跟我說過一句話,她說有網絡上評論我是漢奸,這個詞讓我真的不舒服,真的,我們真的是在找方法,沒有說要去打擊他們。
記者:文靜特別不能接受臥底、潛伏這些詞,你跟他一樣嗎?
楊希:有人說我們是臥底城管,我就想澄清一下臥底城管,就不需要去我們臥底,我們發現那個位置有占道經營的,直接去取締它就可以了,但是我們就是想換位體驗一下,感受一下他們,小商販真正的心裡是怎麼想的,看可不可以想出一些好辦法來,從中找一個好的辦法解決它。
解說2:大多數人對於「臥底」的認識通常來自於影視作品,實際上,「臥底」一般使用在刑事偵查中,是一種秘密偵查手段,而城管的執法權限和範圍則主要由《行政處罰法》、《行政強製法》來規定,在這樣的行政執法中,根本無須「臥底」這種執法手段。也有人質疑,桂文靜和楊希兩人的體驗活動是否有必要?又是否合規呢?
記者:明知道小販這種方式是違規的,然後反而用這種方式來做這種體驗性的執法本身是有問題的。
桂文靜:我覺得他們說是違規,很簡單,現在就是法律規定要有一個組合要件,故意和過失,我們現在也不是故意也不存在過失,我們只是想體驗一下,瞭解一下他們的情況,並沒有說以賺錢為目的,他們為什麼說我們是違規呢,我們也是在下班時間,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這麼說,並不知道。
解說3:事件被曝光後,洪山區城管局的快速回應中,稱桂文靜和楊希是兩名優秀的城管工作人員,但這並未減少輿論帶來的質疑,為此,洪山區城管局局長也接受了我們的採訪。
記者:我採訪了楊希和文靜,他們可能不能接受的是很多網友稱他們是臥底、潛伏這樣的詞,他們會覺得這玷污了他們的職業尊嚴,您怎麼認為?
局長:是這樣的,我們對這個活動的定位,定位是練攤體驗活動。
記者:您不斷地提到這是一種體驗,這是不是本質就有問題的?
局長:是這樣,占道整治是執法整治一個天天面對但又很不好處理的問題,原因就是感覺到很活,而且容易接觸社會的底層人士。我們現在是逐步加強對占道整治的管理,而且希望是減少和占道經營攤戶直接衝突的這種方式來進行,所以說我們認為這個方式就有限,我們也用了很多,想了很多辦法。
新聞發佈會現場 桂文靜發言 現場紀實
記者:比如說我每天都裝扮成學生跟這些小商小販們聊聊天,我也能夠他們的生活處境,我不需要體驗,我為什麼還要搭著自己的錢和時間?
桂文靜:很簡單,如果是不是以擺攤者的身份和他們聊天,就不會把裡面生意的這些秘訣告訴你,
記者:秘密,你指的生意經?
桂文靜:對,生意經。
記者:你去學怎麼跟別人賺錢去了嗎?
桂文靜:不是,慢慢我們成為朋友。
記者:這樣你是不是希望得到一些更多的賺錢的方法嗎?有很多網友說,生活比較困難,或者多一點賺錢的機會。
桂文靜:他覺得城管裡面肯定也有窮人啊,不是說所有的城管隊員都是一樣。
記者:你是城管裡的窮人嗎?
桂文靜:我不是城管裡的窮人,我生活還過得去。
解說4:但是當前人們對於桂文靜、楊希體驗行為產生的另一個質疑,就是兩人練攤是不是為了掙外快。
記者:你一個月掙多少錢?
桂文靜:一個月工資三四千塊錢。
記者:平均?
桂文靜:平均每個月4000塊錢左右。
記者:家裡有幾口人?
桂文靜:家裡我愛人,我小孩啊。
記者:你們家最大的開銷是什麼?
桂文靜:小孩。
記者:大概每個月支出多少錢?
桂文靜:那這個得問我老婆,因為我的錢都交給她去了,一個就是有點妻管嚴吧。
記者:如果現在有一項規定,說城管這樣的國家工作人員也可以來有自己的一些職業,也可以在非工作時間之內去擺攤,你是不是第一個會報名去?
桂文靜:肯定會。我內心的想法會辭職做這個事情。真的。
記者:為什麼呢?這個是鐵飯碗。
桂文靜:沒有社會認同感。
記者:你指的社會認同感是什麼?
桂文靜:反正城管的事情出來以後,大多數都是有色眼鏡在看待。
記者:你最不喜歡聽到人家說什麼?
文靜流眼淚,起身。
解說5:根據武漢市統計局今年五月份公佈的數據,2012年武漢市城鎮非私營單位在崗職工平均工資48942元,桂文靜的收入也達到了這一平均水平。桂文靜在洪山區城市管理執法局已經工作了10年,而與他一起參與這次體驗的楊希參加工作三年多,並一直在局機關辦公室工作。當桂文靜向她提出體驗建議的時候,楊希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記者:你怎麼會毫不猶豫呢,如果我是女孩的話,我會說我不去,我可不敢煉攤。
楊希:我覺得人生就需要比較獨特的經歷。
記者:你是性格特大膽,特開朗的的人嗎?
楊希:對,他就把我當半個男生。
記者:你有沒有想過在擺攤的過程當中可能會遇到你的同事,可能來收攤子啊,或者可能還會有任何困難。
楊希:有,最怕就是遇到同事,遇到熟人。
記者:你有沒有跟他提建議,咱們能不能不在咱們大隊執法的區域當中練攤,咱要是體驗咱到別的地兒去?
楊希:但是剛開始的時候,就準備研究我們區域的情況。
記者:那這樣碰到同事的機會太大了。
楊希:但是我們這30多天沒有被他們抓到。
記者:為什麼就沒被他們抓到?因為你知道他什麼時候來是嗎?
楊希:是,已經融入到這個群體裡面了,小商販在撿東西,我們也趕緊撿,速度比他們還快,然後他們有時候還不慌,就是城管執法車從馬路對面過來,還要拐一個彎,他們還沒有撿,我們就趕緊撿。
解說6:這樣的逃跑的經歷在桂文靜和楊希的各自所寫的體驗日記中都有,但對於這兩本日記的真實性,也有人提出了質疑,桂文靜的日記是不是用的同一支筆,而日記中對於天氣的記錄也很簡單。
記者:你們並沒有非常詳細地做回應,你們非常一帶而過,輕描淡寫為什麼?
楊希:因為他是一個男人,他用水性筆,就用那個樣子的,寫出來都是那個樣子,怎麼判斷它是一支筆,然後說練攤的天氣,對於我們來說,天氣只要不下雨,其實沒多大影響,我們為什麼要記那麼清楚,多雲或者是陰天,只要它不下雨我們就可以出攤,下雨就出不了了。
記者:這些網友的質疑為什麼你們不第一時間作回應?
楊希:當時我覺得我不管怎麼說,就像越描越黑一樣的。
記者:那現在如果還有網友不理解你,還會試圖做解釋嗎?
楊希:不會了。因為有人就問過我們,你怎麼證明這個日記是真的,這個活動是真的,我說我證明不了,因為它本來就是真的。因為我們三十多天真的就是每天很認真出攤,有時候我也在想偷個懶,請個假,今天晚上休息一下,但是好在兩個人互相監督著。
解說7:根據體驗日記的記載,桂文靜和楊希兩人開始擺攤體驗是從5月13日開始的。
記者:第一次出攤的時候當時最害怕什麼?
桂文靜:說實話第一次出攤就是怕這個擺不下去。
記者:擺不下去是沒地擺,還是你不敢站在他們面前去賣貨?
桂文靜:是有地擺是我不敢站在他們的面前去賣貨。真的就是這樣。
記者:為什麼?
桂文靜: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走過這個坎,當時問了一個中年人,我說朋友這裡能不能擺,他就指對面,對面可以擺,這裡面有潛規則嗎,我也覺得很奇怪,這個還要劃地盤嗎,我通過擺攤我知道了,這裡沒有劃地盤的一說,他們只是誰到那個位置就是你,誰先到誰先得。
記者:就等於人家還好心給你指了一個道,到對面可以。
桂文靜:對。
記者:然後你們就成功了嗎?
桂文靜:然後我們就硬著頭皮擺下去了。
記者:擺了多長時間?
桂文靜:當時9點多鐘,我們擺到了大概10點多鐘吧。
記者:一個小時不到?
桂文靜:一個多小時。
記者:賣出去東西了嗎?
桂文靜:忘了,反正我們賣發卡生意特別不好,我記得第一天好像賣了吧。
解說8:但在桂文靜和楊希的體驗筆記中,並沒有記錄下他們通過練攤賺了多少錢,他們更關注的是占道經營者的現狀,以及與之對應的城管執法。
記者:你遇到過他們來(執法)的時候嗎?
桂文靜:遇到過。他們來了以後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那個正是我們二中隊管轄範圍,可能是擺攤沒多長時間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城管來了,然後我們就趕緊跑,我記得很清楚,我收攤的時候還掉了許多發卡,最後老鄉他說了一句,還撿什麼趕快跑,聽到這句話,真的老鄉就把我拉著一起往另外一邊跑。
記者:那個時候害怕嗎?
桂文靜:真的是心理非常非常害怕。
記者:為什麼是你害怕,害怕碰到同事,還是害怕他是一個城管收你的東西?
桂文靜:也有從攤販的角度考慮這個城管來了,重要的任務就是怕他們認出我來,影響我們保密的活動。
記者:但那時候你覺得你是一個執法人的角色還是你是小商販的角色?
楊希:忽然換成小商販的角色,我也跟旁邊的說完了,東西都被收了怎麼辦,小商販很淡定的告訴我,不要緊,到中隊接受處罰就可以拿回來了,他們有經驗一些。
解說9:在桂文靜和楊希的體驗日記中,面對因為生活困難而擺攤的人,兩人不約而同地流露出感性的一面。
記者:這種情感會不會影響到你的執法效果?
桂文靜:通過這段時間的體驗活動以後,我個人覺得對今後的執法工作改變很大。
記者:你會不會視而不見,因為你瞭解他們?
桂文靜:視而不見不可能,因為這是我們的規定。
記者:白天你穿著制服,你就是一個城管,你可以跟同事說那個是盲區,咱們可以進行執法?
桂文靜:如果跟他們說了他們過來了,管你了,這裡就沒有了,那還有什麼意義,我覺得就沒有意義了。
記者:這需要時間和這些小販交流,成為朋友。
桂文靜:我記得我們在魯磨路擺攤的時候有一個西藏的學生,他就說他們一個季度吧,1000塊錢的那種生活補助,可能家裡確實貧困,他們因為我記得很清楚,當時他最後還是賣手機外殼,我跟他交流的時候,他上個星期五還被城管收過一次,但是他說他到城管去,人家要罰款,結果他說他是學生,把他的學生證拿出來以後就沒有罰,這就體現了我們一些柔性的一面,沒有必要說全部都一刀切。
解說10:就在桂文靜和楊希進行擺攤體驗的三十多天時間裡,5月31日,延安城管打人事件發生,這一暴力事件再次激化了城管與商販之間的矛盾,也正因為如此,桂文靜和楊希也更加在意身邊的小商販們對於城管的看法。
記者:他們怎麼形容城管?
桂文靜:我記得就是延安事件發生之後,我特地問了一下我旁邊的一個擺攤的小女孩,她是白天上班,晚上擺攤,她說城管來了城管把你東西收了你就去找他要啊,也不是所有的都要用暴力的。
記者:但是他們害怕城管嗎?
桂文靜:就是我通過體驗覺得應該,怕可能還是怕一點,因為畢竟人家管你。
記者:為什麼怕呢?
桂文靜:怕他們收東西。
記者:好像在流動攤販的心目當中只要城管不收東西,變成了一個底線了,不收東西都是好城管,難道是這樣的嗎?
桂文靜:不是說不收東西就是好城管,而是以另外一種方式勸說吧,
記者:但是他第二天會不會來呢?
桂文靜:可能會來。
記者:會來之後呢?
桂文靜:繼續勸說。
記者:然後呢?
桂文靜:然後就是形成這種循環。
記者:你有沒有覺得自己很無奈?
桂文靜:肯定很無奈。
記者:所以也會有另外一種聲音,總是柔性也是不行的,很多執法是要強制的。
楊希:柔性的前提是我們依法執法。例如我們去年有鮮花執法,是商戶配合他之後,我們才送上一支鮮花。
記者:如果他配合你了給他一束鮮花,那會不會他特別抗拒不配合,你就給他一記拳頭呢?
楊希:沒有。大家都是比較理解的。
記者:你有沒有跟你流動商販朋友聊,說你們希望怎麼管理?
楊希:他們最大的希望其實都是,並不是希望這樣到處跑,其實還是希望有固定的地方,但是門面費太高,像光谷那裡一個平方就要一千多塊錢。
記者:對啊,沒有辦法。
楊希:十平方就一萬多塊錢,根本出不起那個錢,所以說我們晚上跟他們開一定的位置,這肯定可以解決他們的一點困擾。
解說11: 但是6月15日,桂文靜和楊希的擺攤體驗活動被網友曝光,他們立即處在了輿論的風口浪尖上。他們的體驗活動不得不被迫中止,而他們更擔心在擺攤中結識的那些朋友也因為體驗日記的曝光而受到了影響。
記者:我一直在想你不停地哭,你是害怕你日後當不了城管了,還是沒有辦法再面對那些當小販的朋友們?
桂文靜:是,我真的很害怕見到他們。
記者:他們知道了嗎?
桂文靜:因為筆記都暴露出來了,我相信他們肯定會知道。
記者:有人跟你聯繫嗎?
桂文靜:沒有,沒有人聯繫我。
記者:所以你現在有點後悔把那麼的名字和地點都寫得那麼詳細了?
楊希:對,我覺得肯定會對他們造成困擾。
記者:但是你的初衷是為了幫助他們?
楊希:對。
記者:你覺得他們能理解你這種初衷嗎?
楊希:應該理解不了。
記者:為什麼會理解不了呢?
楊希:因為現在媒體上面有很多負面報道,我覺得他只要不記恨我就不錯了。
記者:說這話的時候,文靜一直在哭,可你一直在笑?
楊希:我心裡在哭。
記者:現在對於你最大的困擾是什麼?
楊希:最大的困擾就是這個活動被迫結束,然後我們的調研報告也沒寫出來。
解說12:儘管當前人們對於桂文靜和楊希的體驗行為依然抱有不同的看法,但武漢城管再度引發了人們的關注卻是事實,近幾年,武漢城管卻接連推出眼神執法、舉牌執法、鮮花執法甚至下跪執法等柔性執法方式,早就引發了眾多熱議,對於桂文靜和楊希此次體驗活動,也有人質疑這是一次作秀。
記者:現在把你們放在這樣一個輿論風口浪尖上,那麼多的作秀的質疑,你再想當初的自己決定,有沒有覺得有點欠妥?
局長:大家有質疑,可能還是好事,特別是引起關注,我認為總體來說是好事情。
記者:現在楊希特別希望能夠把一個月的日記變成一份調研報告,而文靜特別遺憾的是,本來兩個月的計劃就這樣夭折了,您作為局長能給他們蓋一個句號嗎?
局長:這次體驗的活動給我們一種體會,就是說小商販的活動場所是超出我們的想像的。這個攤販的流動性很大,我們想把它固定難度很大,因為我們現在的一般性管理可能都是區域性的管理,在我們區,220平方公里,這麼大的範圍,我已經感到他它的流動性,我很難控制。
記者:比如說現在文靜和楊希,他們在日記當中寫了很多都是希望能夠給他們固定的時間,可以到一些繁華的街道上去做生意,這能實現嗎?
局長:這要市民的認可和認同,我們才可以給他們找出路,這個事情短時間還超越了城管局的範圍,但是我們在這方面進行一些調查摸底,我認為是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