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政輪廓
(導讀)直接調動幹部下沉一線的「大動作」,後來幾乎成為李克強遭逢難題時的必然選項。比如在河南2003年SARS蔓延時,為了勸止麥收時節農民工返鄉但又不誤農時,動員幹部下鄉收麥;比如4萬幹部下訪;比如廳級幹部帶頭,拉網式篩查艾滋病患者狀況。
「團幹部不是『青年官』,與其說給青年聽,不如干給青年看。」洛桑靈智多傑1993年卸任團中央書記處書記時,撰文總結在團中央工作8年的收穫,「團中央書記處第一書記李克強曾不止一次說:作為團幹部,一要做人,二要做事,最後才是當領導。」
1993年5月的團十三大上,李克強接掌團中央一把手,此後5年,他的執政風格初顯輪廓。
李克強所作的團十三大報告,視野開闊,回溯改革開放15年,眺望7年後的新世紀。
1993年末,李克強在團的十三屆二中全會上的講話,曾在團系統內口耳相傳。
談到當年令不少人失落沮喪的奧運會申辦失利,他說:「佔領下一個世紀的制高點,不能指望別人的恩賜,必須靠中國人自己的努力。」
改革開放之初,特別是「南方談話」以後,各級團組織對洶湧而來的市場經濟大潮不知所措。針對此,李克強在報告中說:「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是跨世紀一代青年的光榮責任。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最終確立,在很大程度上要靠這一代青年的探索和實踐。」
而市場經濟的建立過程,也讓共青團面臨挑戰——這些挑戰,黨政部門同樣遭遇。新經濟環境中的新經驗、新辦法,不是憑空想出來的。
團十三大閉幕十來天後,由團中央書記處直接組織的「新時期我國青年工作的現狀與發展戰略調研」啟動,在書記處7名書記的帶領下,團中央機關調集一半以上的業務幹部,105人急赴全國29個省市區。
調研隊伍出發之前,李克強要求:調研不能就團論團,要跳出團的圈子,放在改革開放、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大背景下;不要帶框框,不是去找論據,一切結論要產生於調查研究之後。
事實上,這也是他本人的調研方式。曾有記者隨李克強到山東某地考察,目睹他在休息時間很自然地走上街頭,隨意推開小商舖的門,跟「小老闆」聊聊生意經。
《中國青年》雜誌當時的報道說,調研隊伍沉入基層1個月,團中央的幹部向被調查對像提出了「沒有任何外包裝」的問題。
調研歸來,在大興縣舉行了一個團內高級別的務虛會,為期3天。與會者說:本以為務虛會是個半休息、半工作的會議,可李克強要求,凡已形成文字的調研情況,發言時略去;討論要跳出部門的圈子、跳出團的圈子;放開說,可以各抒己見,也可各執一端。
直接調動幹部下沉一線的「大動作」,後來幾乎成為李克強遭逢難題時的必然選項。比如在河南2003年SARS蔓延時,為了勸止麥收時節農民工返鄉但又不誤農時,動員幹部下鄉收麥;比如4萬幹部下訪;比如廳級幹部帶頭,拉網式篩查艾滋病患者狀況。
而不套框框、直切問題的調研方式,在他日後的執政生涯中,也是助力決策的殺手鑭。
至於不講套話、不走形式、只亮「乾貨」的討論式會議,在十八大後中央倡導的務實會風被稱作「新會風」,突然間讓一些官員「不適應」。
那次務虛會最後,李克強總結發言,果斷推出若干措施:團的組織結構注意覆蓋新的經濟生長帶;集中優勢打整體戰,扎扎實實辦幾件影響全局的大事;按市場規範,辦好團的實體,增強團的實力。
所謂「影響全局的大事」,就是4個月後亮相的「跨世紀青年文明工程」和「跨世紀青年人才工程」。這兩大工程影響延續至今,特別是其中的「青年志願者」,早已化為民間自覺。
卸任團中央第一書記之前,李克強曾撰文總結1995 年啟動的「服務萬村行動」。這一行動旨在針對農民需求,提供科技服務、信息服務、文化服務、政策服務、資金服務,由此加強團的基層組織建設。
他在總結中概括了兩條經驗:第一是抓服務,要達到教育青年的目的,根本途徑是服務,團的領導機關必須眼睛向下,深入調查研究,不能僅僅靠下指示、發號召來開展工作;第二是抓具體,寧肯少說一點,也要多做一點,哪怕所做的面窄一點,也不要光說空話不做。
當李克強告別15年的團中央生涯後,有團幹部這樣總結團系統工作風格的變化:從團本位到青年本位;從運動青年、指揮青年到服務於青年;由行政指令到宏觀調控、中觀指導、微觀搞活。
而此時的李克強,正待在更廣闊而複雜的平台上,展開他從政之路的下一個15年。
專業精神
(導讀)英國《經濟學人》認為,「克強指數」比官方GDP數字更能反映中國經濟的現實狀況。評論者說,就真實性而言,「克強指數」包括的三項指標,項項涉及真金白銀,幾乎不存在做假的可能性。
2010年末,英國《經濟學人》雜誌推出了一項用於評估中國GDP增長量的新指標——克強指數(Li keqiang index)。這個以時任中國國務院副總理李克強的名字命名的指數,是三種經濟指標:耗電量、鐵路運貨量和銀行貸款發放量的結合。
2007年,時任遼寧省委書記的李克強告訴來訪的美國駐華大使,他更喜歡通過三個指標來追蹤遼寧的經濟動向:全省鐵路貨運量、用電量和銀行已放貸款量,以擠掉統計數字的水分。
《經濟學人》認為,「克強指數」比官方GDP數字更能反映中國經濟的現實狀況。
這本雜誌特別列出一張曲線圖,以過去十年為時間軸,將「克強指數」與官方發佈的GDP走勢相對照,發現趨勢上總體一致,但在上下波幅上,前者的表現比後者劇烈得多。
「克強指數」很快被一些國際機構認可。花旗銀行用它來對比工業企業利潤,認為解釋能力更強。
評論者說,就真實性而言,「克強指數」包括的三項指標,項項涉及真金白銀,幾乎不存在做假的可能性。
「數字出官,官出數字」飽受詬病,「克強指數」顯示出一名地方決策者的清醒、實在,也展現出他的專業功底和專業精神。
李克強的專業精神,既來自系統的學術訓練,也來自從工業、農業兩個大省再到中央的實踐磨練。
他外出調研經常隨機行動,到縣城的超市詢問商品價格,與小吃攤攤主聊天;或者是在下鄉途中臨時下車,追問村民稅費改革落實情況;爬上8米高的糧庫,撿起稻米細嚼,自己感受糧食品質。
2013年春節前,李克強在包頭棚戶區看望居民,因為是臨時到來,讓居民家的「光屁股娃娃」歡樂地搶了新聞聯播的鏡頭。
因為有對真實情況的把握,在審視和應對經濟難題時,他顯得功力深厚、底氣十足。2012年底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他做了一次令參會者「深感吃驚」的總結發言。據與會者講,他用一個小時的時間,從世界經濟困局講到國內經濟的轉型升級,環環相扣,邏輯嚴密,面前沒有一頁講稿。
他主持的會,還要求參會人員不准念稿,講實際問題。
事實上,在十八大召開前,李克強「督戰」營業稅改增值稅,在官方媒體發出的現場特寫中,他數次打斷埋頭念稿的發言者,直切關鍵:「你就說說,試點中還發現有什麼問題?」
這被外電解讀為「展現強勢作風」,「塑造熟悉經濟、果敢的形象」;民間則更關注被「拷問」的官員一時間為之緊張,將此視作「新政風」。
而細究李克強的為學、從政之路,這更多地反映了他崇尚實事求是的精神——在基層調研時,面對老百姓,他也經常會追問:有什麼惱火事?哪裡不滿意?
《小康》雜誌的一篇報道曾引述一名河南官員的話說,1998年李克強初到河南,但讓河南官員感到意外的是, 新省長並沒有立刻搞什麼大動作,工作和生活都很低調。
李克強此前給外界的印象近乎學者,面對「中國的縮影」河南,「李克強像個學生,自己摸索,自己去學習。」河南一位退休官員對媒體說。
1999年初的《領導科學》雜誌刊登了一篇文章,詳細記錄了李克強到任河南半年後召開的一次「工業經濟結構調整研討會」。
相對於「工業經濟結構調整」本身,文章更感興趣的是研討會的組織運作方式,「對各級領導如何實現決策的科學化,尤其是如何遵循科學的決策程序,都是一種有益的啟示。」
這篇文章說,由省政府出面召開研討會,本身就是件新鮮事,會議的組織運作更有特點:
一是形式簡單,沒有會標,未請記者,沒有慣常的程式和「過門兒」,廳局領導每人領到的材料袋足有幾斤重,那是幾十個單位近兩個月來調研的各類研究報告。而會前的調研由李克強主導安排,有關部門列出了50個調研題目,要求必須用數據支撐觀點,把存在問題和調整方向找準。
二是領導「到位」,代省長李克強、副省長張以祥「一坐到底」,邊聽邊記,不時插話,參與「研討」。
李克強詢問的「行情」非常具體:水泥總量供過於求,高標號水泥佔多大比例,省內市場如何;醫藥行業新增產值中新藥和普藥各佔多大比重,新藥市場份額有多大;紡織行業服裝比例過低的原因是什麼。
這篇文章感慨,河南省工業經濟結構調整講了多年,但進展緩慢,一般號召多,工作指導失之空泛,缺乏實打實的研究,曾多次留下因見事遲、行動緩、工作不力而錯過結構調整機遇的憾事。
這種被一些地方幹部視作「新鮮事」的調研方式,對於李克強來講,是一種專業習慣、專業方法。
隨後,在省長任內,李克強力推城市建設的「兩端」——體現現代城市特徵的「鄭東新區」,以鄧州孟樓為樣板的小城鎮。提出「東引西進」戰略,引進國外和東部沿海的先進技術、品牌和管理經驗,提升產業檔次,開拓中西部市場。
2000年下半年,李克強在充分調查研究的基礎上,親自主導了河南省的「十五」規劃編製工作,從而梳理、確立了河南面向未來的戰略任務和重大舉措。據知情者回憶,在他的辦公室、省政府會議室或是出差開會的臨時住所,他經常會同有關人員,自己摁著計算器,測算著什麼產業會對全省拉動性最大,會使一些資源枯竭的城市繁榮起來;攤開地圖,描畫著鐵路、高速公路的網架結構。
從酷暑難耐的盛夏,到大雪擁門的冬夜,用他的心血編就的規劃,至今仍是河南的戰略導向和戰略重點:中原城市群、大中小城鎮三頭並舉推動城鎮化、交通運輸大通道、文化旅遊大省、優質專用小麥和優質肉產品生產加工基地……特別是他提出的兩高戰略——「較高的增長速度和較高的增長質量」,在帶領河南實現轉型升級和跨越發展的同時,不也開始了在全國範圍的放大版實驗嗎?
2002年末升任河南省委書記之後,李克強的執政方略全面亮相:
提出「中原崛起」,夾在東南沿海和西部大開發之間的河南開始嘗試走出「窪地」。
以「中原城市群」概念實施中心城市帶動戰略,同時力推縣域經濟、小城鎮建設。這種城鎮化發展脈絡,既是李克強在學術研究階段「三元結構」理論的2.0版,也與後來中央力推的思路一致。
在調整經濟結構方面,李克強提出「三化」——加快工業化、城鎮化、推進農業現代化。幾年後當他作為副總理強調「新型四化」時,就是在「三化」的基礎上增加了信息化。
作為制度配套,李克強提出了要創新體制:深化國企改革、發展非公經濟、加快發展開放型經濟、建設服務型政府。
2004年底李克強轉任遼寧省委書記,上任15天,跑遍了全省12個地級市和瀋陽、大連兩個副省級城市。翻檢他在每一地的調研講話,紮實而具體,小到某家企業的人均工資、某家鋼廠的轉爐規格,大到國企股份制改造、「大瀋陽」、「錦州灣」、延長產業鏈條和推動資本運作。他的施政方略沒有河南那麼長的準備期,幾乎與就任時的密集調研同時亮相。
也許得益於對中國底層社會的切身感受,也許與傳統的和合思想有關,從當年的碩士論文到主政大省後的施政方略,李克強一直注重將學理分析與現實約束緊密貼合,找平衡,擴共識——這種務實的思路,對於斷裂、失衡普遍存在且差異巨大的中國社會而言,雖然未必給人一時驚喜,卻稱得起持久的專業和負責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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